“你就是如此教书育人的?”老者满脸失望。

    “爷爷?”严天和一愣,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爷爷会出现在这里。

    “山……山长!”穆宏握着戒尺的手一抖。

    他……他竟是忘了!今日是严天和入学的第一日,山长过来巡视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他受贾学民指使,  一时忘了这茬。

    “如此行径,枉为人师!”严山长怒不可遏,  一把甩开穆宏手中的戒尺。

    “山长,  误会啊!”穆宏急忙道,  可对方却半分注意力也不愿意分给他。

    严山长朝陆知杭深深鞠了一躬,  吓得众人连忙扶起。

    “山长,学生受不起。”陆知杭扶着那枯瘦的手臂,  正色道。

    “这礼,是替书院给你行的,若不是我恰巧到此,  岂不是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严山长摆了摆手,叹气道。

    “非是山长之过,  莫要惭愧。”陆知杭摇了摇头,温声道。

    “穆宏,你这样的人,  书院要不起!即日起,  你就不用在教授他们了。”严山长颤声道。

    此事随着严山长的到来而终,穆宏虽犯下错,但毕竟是在县学内教书十几载,不可能因这点事就真的将他彻底逐出书院,略施惩戒,让他反省思过,  同时也让陆知杭对这个阶级森严的国家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科举,  是他唯一的出路。

    虽说严山长后续给众人换了另一位夫子,  但受惊的诸位学子多少都有些心神不宁,无心听讲,不少人暗暗猜测此事与贾学民脱不了干系,毕竟身后有人的可不止贾学民一人,有的是途径打听穆宏与对方的关系。

    与那些寒门子弟战战兢兢,深怕不小心得罪哪位官二代,哪天就要吃闷亏的模样相比,陆知杭这个当事人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认真听讲,时不时在夫子的教授下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后就奋笔疾书,时不时低头苦思。

    与其费心想些有的没的,不如专心读书,投胎投不过,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了。

    一日的课程在夫子沉稳的声音下,很快讲完,几人相携吃过小食,陆知杭就准备往书院的藏书楼而去,他明白,他们这等寒门学子与官家子弟最大的不同就是藏书上的匮乏,而书院内书卷不知凡几,能没有代价的阅览群书,何乐而不为。

    一个月的光阴转瞬即逝,长淮县县学的藏书楼内。

    “陆止,你家这小书童细皮嫩肉的,倒是少见。”魏琪甚少见到哪家的书童相貌出众,不由打趣道。

    陆昭除了入夜不能同寝,其他日常起居,笔墨纸砚的采买都是由他负责,跟在陆知杭身边几日,同舍的几人看他也眼熟了起来。

    “那是公子宅心仁厚。”陆昭诚恳道,若他去了别家,能不能吃个饱饭都是问题,陆知杭待他确实与待自家弟弟无异。

    “说来,你这年岁看着与严齐相仿啊。”魏琪视线流线了几下,笑道。

    听到这话,严天和眉头一紧,放下书来没好气道:“什么叫年岁相仿?我再几月就十五了。”

    “那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你如今就是十四。”魏琪嘚瑟道,一副长者的模样。

    “哼,有的人年岁痴长,这性子也就只能和四岁的稚童一般无二了。”严天和冷笑一声。

    听着几人的拌嘴,陆知杭顿时有种带小孩的错觉,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初中,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忍无可忍了才淡淡道:“在藏书楼内,莫要喧哗。”

    须臾间,这处桌案鸦雀无声。

    魏琪稍稍憋了会,无聊地打量陆知杭看书静心凝神的俊朗模样,只觉得赏心悦目,瞥见他书页翻飞的速度之快,下意识道:“陆止,你这书看得这般快,看得进去吗?”

    “看得进去。”陆知杭一怔,颔首道。

    “你这一目十行的,记得住?”魏琪不信邪,他这一个月就隐隐记得对方的记性极好,但也不可能一页纸过目就翻的地步,怕是细看的功夫也无。

    “可要我默读《稷传》?”陆知杭合上手中的书籍,笑问。

    稷传乃是前任山长所写,除了这藏书楼,别处绝无仅有,更何谈提前接触,真要能从入学至今通篇背下来,哪怕是每日用闲暇时间,也很了不起了。

    “这书不是孤本吗?我记得今日拿去外边曝晒了,我哪来的书对照。”魏琪耸了耸肩,末了又怀疑道:“你不会是提前知道,才说要背稷传吧?”

    “拿去曝晒了?”陆知杭闻言一愣,这才回想起来时,藏书楼外确实在露天的地方放了几十本书卷。

    陆知杭正要换本书,方才还春光明媚的苍穹骤然乌云密布,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哗啦啦的大雨立马倾盆而下。

    “……”陆知杭沉默。

    “这雨下得真突然。”魏琪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陆昭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公子,外边是不是还晒着书啊?”

    闻言,几人一愣,连忙起身往藏书楼外跑去,远远的就看见几道身穿儒衫,在连绵不绝的大雨中奔波的身影,浑然不顾自己被淋湿的衣裳,死死护住怀中湿润的书籍。

    陆知杭几人未曾多想,也小跑着跟几人一起抱住摊开的书籍往藏书楼里去,来回几趟,才把今日放在外头曝晒的众多书本尽数放回。

    只是看着摊开在桌案上的书册,不仅陆知杭等人面色不好,几个掌管藏书楼的中年男子更是悔恨交加。

    “今日多谢各位学子相助。”藏书楼的掌书勉强道了声谢,看着那些被雨淋湿,笔墨晕开的书卷,心仿佛在滴血。

    晏国的掌书一律称呼主管藏书之人,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哪怕是普天之下的学子都向往的翰林院也有这一职,不过那档次与掌管县学藏书楼的掌书相较,就是云泥之别了。

    几人谈话间,藏书楼外的倾盆大雨不仅没停,反而还越下越大了。

    “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今日这风和日丽的天气,能骤然下这么大雨呢,掌书大人莫要自责了。”魏琪见那掌书萎靡不振的模样,安慰道。

    “这些书籍该有手抄本才是,掌书大人缘何如此惆怅?”严天和不解道。

    诚然污损了几十本书卷这事不小,但只要届时让人重新抄录一本就罢了,专门用于雕刻印刷的空白书册价格便宜,虽说这几十本书里也有不少是孤本,书院只准许用人力手抄,但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学子,许些好处,有的是人愿意来干苦力。

    “天和有所不知,其他书籍倒也算了,可这《稷传》独此一本,手抄本前些日子出了些意外,已是烧掉了,还未重新抄录,就出了这事,叫我如何与山长交代。”那掌书认识严天和,就没多隐瞒,说着说着,就差掩面而泣了。

    陆知杭闻言怔了怔,思来想去还是出列道:“掌书大人莫急,若不弃,不如就由学生代为抄录这稷传吧!”

    陆知杭话音未落,藏书楼内的几人视线全部落在他身上,有质疑、有惊喜,也有不屑。

    魏琪悄悄拉了拉陆知杭的衣角,凑近小声耳语道:“陆止,你可不要失心疯了,这稷传全书足有三万字!”

    “此话当真?”掌书大人也没料到有人会不知天高地厚,说要代为抄录,想到此前几人好心帮忙一起收书的举动,担忧对方没听清,他又沉声重复道:“这书已没有手抄本可以参照,你要是想抄录,只能是自己全数背下。”

    “学生明白,又怎敢当着掌书大人的面口出狂言呢。”陆知杭不着痕迹地将衣角从魏琪手中抽离,平静道。

    “既然没有手抄本可以参照,又如何知晓你默得对不对?”另一个青年在侧,疑惑道。

    虽说靠着记忆胡乱编造一本全新的书,难度太大,也难以混淆他人,但众人仍旧好奇这个问题。

    严天和听到这问题,想也没想就坦言道:“这就不牢诸位大人担忧了,山长自是将全书背下,一字不差。”

    “可惜山长近日外出,我也无颜因自己所犯知错,去叨扰人家。”掌书大人的话外之音无疑是在肯定严天和之言。

    “若山长大人当真能审查,就麻烦小兄弟你代为抄录了。”那提出问题的人得到答案,当下就朝着陆知杭说道。

    掌书大人并未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入学不久的少年身上,但如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抽出一沓空白的手抄纸递给对方,抚须宽慰道:“你既有心,就给你五日时间抄录,届时写不完,我就让山长大人亲自抄录吧。”

    他这话里话外都是给陆知杭台阶下,若是对方真写不出来,他们就当做是抄写不完。

    陆知杭郑重地接过那沓白纸,颔首道:“学生必尽力而为。”

    众人见陆知杭神情严肃,心下少了几分轻视,但也没有一人觉得对方真能默写全书,多是宽慰几句,让他们看完书,早些回去。

    待雨歇后,四人才信步往住处而去,脚踏青石板,雨水微溅。

    一出藏书楼,魏琪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陆止,你何必出这风头呢?足足三万字,你入学一个月,如何能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好在掌书大人未曾怪罪下来,不让就惨了。”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默不出来?”严天和摇了摇纸扇,在一旁说风凉话。

    “他要能默出来,以后他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魏琪信誓旦旦。

    “魏兄,这话你可得牢记在心,千万别忘了。”陆知杭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魏琪浑然不惧,他可是知道,陆止也就课后和休沐日有空去藏书楼,还阅览了众多书册,哪怕专攻稷传都不可能背下来,因此并不担心。

    “好,魏兄,我欣赏你。”陆知杭拍了拍手,赞许道。

    “你这说得好像我是个傻子一般。”魏琪见陆知杭胸有成竹的模样,摸了摸后脑勺,心下有些怪异。

    “有没有可能,你就是?”严天和道。

    “……”

    谈笑间,几人已是进了屋内,陆知杭不敢耽搁,马上吩咐了陆昭在旁研墨,沾匀墨水就抬手在白纸上笔走龙蛇,奋笔疾书了起来。

    魏琪瞧见他认真的样子不似作伪,偷摸着在边上瞧上一眼,见对方字迹端正,笔速不慢,写着的内容隐隐有些熟悉,还算那么回事,不由一惊。

    这陆止不会真把整本书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吧?

    不,不可能,那是正常人能办到的事吗?指不定他就背了前面这段,搁这里吓唬自己,他万不可自乱阵脚!

    安慰好自己的魏琪放下心,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捧书温习起今早夫子所教的知识来。

    “对了,明日是休沐日,陆止你可要回去?”魏琪状若漫不经心道。

    陆知杭笔尖微顿,思索了一下道:“回去。”

    自入学以来,他已是整整一个月未曾归家,张氏想他想得紧,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

    见陆知杭要回家,魏琪更放下心来了,嘟囔道:“那你不抄稷传了?”

    “带回去抄。”陆知杭微笑道。

    “……”魏琪嘴角一抽。

    哪怕嘴上说着不相信,他心里还是有些许担忧的。

    陆知杭字写得相较院试那会进步不小,但仍称不上好字,笔耕不辍至戌时,见同一屋檐下的同窗都泪眼惺忪,准备歇息了才勉强停下,让陆昭先退下,才活动了下身体上床睡觉。

    翌日卯时,木窗旁的熹微方至,陆知杭已是带好包袱,跟着陆昭到山脚下,坐上前往家中的马车,他上次休沐日就曾写过书信给张氏,言及今日会回家。

    颠簸一个时辰,到家的时候,陆家的豆腐铺前正人声鼎沸,腐乳卖得尤其好,张氏忙得没空暇接他,只叫了陆昭端过一碗白米粥和一盘煎豆腐给他当早饭,待辰时刚过才穿着围裙匆匆赶来。

    原先张氏是想在长淮县买间居所,后来考虑到儿子以后若是当官了,还得置办宅子,就想着先攒钱。

    “知杭,在县学如何?夫子讲得可晦涩,要是有难处,尽管跟娘说。”张氏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关切道。

    陆知杭低垂下眉眼,注意到对方衣摆上的油渍,温声道:“一切皆好,劳娘亲挂念了。”

    张氏闻言放宽心了,瞥见儿子打量她衣摆的油渍,老脸一红,讪讪道:“娘成日在庖房内忙活,衣物难免脏污,这油渍多了,也就去不掉了,时不时还有股怪味。”

    “哦?倒是我疏忽了。”陆知杭眉头一挑,食指不自觉的敲了敲桌面,想着是不是该给他娘做点香皂来用。

    他之前无暇制作香皂,倒还要他娘出言才想起来,实在不该。

    两人闲谈了会,多是张氏在旁问他的学习情况,陆知杭自是挑好的说,免得对方担忧,等张氏走了才让陆昭备了不少的石灰石和火碱,在后坊拿了长方形的模具,东拼西凑出需要的器具来,顺便挖了一大块他娘舍不得用的猪油。

    “公子,我不会被夫人打吧。”陆昭心虚的把东西一一放在桌面,在看见那一大块猪油时,不自觉抖了抖,毕竟这玩意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吃得起的,一年不沾几次荤腥,苦惯了的张氏平日里也不敢用太多,他这一次性就挖了这么多,张氏铁定要问清楚是谁拿的。

    “你怕什么,这是我让你拿的。”陆知杭摸了摸陆昭的头顶,安抚道。

    这也是他一开始不准备做香皂发家的原因之一,香皂的保质期不仅长,一块还能用很长时间,猪油在晏国算是比较昂贵的东西,哪怕可以用其他油替换,但拿来做香皂实属浪费,除了富贵人家,平民百姓根本没有闲钱买这玩意,皂荚凑合着也够用。

    而他要真做出了香皂,目标群体只能是权贵、地主乡绅,但问题是,陆知杭他没门路,有门路也不成,谁知道会不会半路冒出个黑心的,威逼利诱他交出配方,毕竟这玩意在上流社会的钱途一片坦荡,他明白,其他人难道就不明白了?

    他如今之所以想做香皂,不过是做着给自己一家用的,毕竟比起皂荚,香皂确实要好用不少。

    至于卖香皂?等哪天抱上大腿,或者自己有权有势了,倒可以考虑,虽说晏国官员不能经商,但不妨碍他以某某远房亲戚的名义来做事。

    “你先去外头买些香料和花瓣研磨,弄好了再进来。”陆知杭拿出些碎银给陆昭。

    “买什么香料?”陆昭茫然道。

    “挑些女子喜爱的花瓣,香料素雅一些即可。”陆知杭随口道,末了又嘱咐陆昭最好挑能染色的来。

    得了令,陆昭就小跑着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拿着些装在瓷碗的香料和花瓣回来。

    “公子,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啊?”陆昭眨了眨眼,目不斜视地盯着陆知杭架起火来炙烤石头。

    “做样好东西。”陆知杭说话间,又把火扇大了不少,完事了才把烧好的生石灰和水掺和在一起,等他们反应生成石灰水。

    陆昭的目光在石灰水和猪油间流连,后知后觉道:“公子,你不会要把这石头水跟猪肉掺在一块吧?”

    “聪明啊。”陆知杭赞许道,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加些火碱进去。

    “这……这能吃吗?”陆昭怀疑道,哪怕公子天资聪颖,做出了豆腐这等美食,但对于对方用这古怪的玩意做吃的,陆昭还是有些担忧。

    “……”陆知杭嘴角一抽,把得来的碱液与猪油混合在一块加热搅拌,试探性道:“有没有可能,这不是用来吃的?”

    “不是吃的?”陆昭歪了歪头,不是吃的,那是做什么?居然浪费这么多猪肉,张氏要是知道,不得把他痛骂一通。

    “你就在这一直搅拌,我先去抄书。”陆知杭拍拍他的肩头,温声道。

    为了使油脂充分的皂化,搅拌的过程颇为漫长,这时间够他抄好几页的稷传,万不可虚度光阴,况且这搅拌的活计也简单,就在屋里,有什么事他也能顾及到。

    “好。”陆昭握紧拳头,郑重道,随后谨慎地接过细棍,卖力搅拌起来,心中暗道这可是好大一块猪油,一定要小心翼翼才是。

    陆知杭余光瞥见尽忠尽职的陆昭,笔尖一顿,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看那容器内液体的状态,还得不少时间才能倒入模具,他就放心的心无旁骛默写起书来了。

    这模具还是他们平日里做豆腐用的,届时他还得拿刀等份切割开来用,不想耗费时间,专门去造一个模具做香皂的陆知杭只得就地取材了。

    “公子,要搅拌到何时?”陆昭揉了揉酸涩的右手,问道。

    默写了好几页的稷传,陆知杭心有所感,下意识的就想在纸上落笔,将自己所悟写下,好在陆昭适时的出声,将他的思绪脱离,这才堪堪收笔,拿起另一张白纸写下,抒发完心中所想,才忙回道:“好了,你把它们都倒入那模具里吧。”

    “好。”陆昭颔首,用抹布捧着容器,小心的缓缓倒入木质的模具里,抖了抖气泡,将表面刮平才收手。

    “让它自己冷却就好,过来帮我研墨。”陆知杭起身眺望了一眼桌面上粉色粘稠的液体,淡淡道。

    鼻尖素雅浓郁的花香若有似无,与墨香混为一体,倒别有一番风味。

    陆昭拿起墨条,往砚台里加了少量的清水,匀速研磨着光洁的砚台,心思却是飘到了适才自己倒入模具的东西来,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那玩意真的不是吃的吗?”

    “不能吃,那是洗漱用的,皂荚升级版,香皂,懂吧?”陆知杭试图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小孩。

    听到不能吃,陆昭眼底的失望一闪而逝,那玩意粉粉还香香的,颜色鲜艳诱人的同时还芬芳扑鼻,居然不是吃的。

    “不过可以用来沐浴,等做好了,给你一块,用完后不仅润肤,还能生香。”陆知杭搁下笔,笑着安慰大失所望的陆昭。

    果然,以陆昭的见识,听着自家公子所言,立马眼睛一亮道:“那岂不是可以卖给那些权贵?价格上还能狠狠敲上一笔。”

    “我倒是想,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我们陆家如今的生产能力并不能大规模制作香皂,更无力保护配方。”陆知杭长叹一声,继续埋首默写。

    陆昭亮起的眼睛一暗,心下也明白自己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要是他能回到家中就好了,届时公子就不是孤苦无依之人,他必让这香皂冠绝晏国。

    陆昭情绪因香皂一事略显低沉,无言的静静注视陆知杭,直到酉时一到,才听到张氏怒不可遏的叫声。

    “哪个天杀的!挖了老娘这么大块猪油!”

    “公…公子…”陆昭浑身一抖,颤颤巍巍道。

    陆知杭也是头次见到温婉胆小的张氏头次发这么大火,连忙稳住手中的笔,匆匆放到笔架上,对着陆昭轻声道:“我娘要是怪罪下来,你就推到我身上就好。”

    “这……”陆昭迟疑。

    “我去去就回。”陆知杭制止住对方张口的动作,起身往屋外走去。

    陆昭不知公子与夫人说了些啥,待陆知杭再进来时,面色有些疲惫,无奈地揉了揉脑袋,陆昭赶紧上前帮着一起按着太阳穴。

    “公子与夫人说了些什么?”陆昭好奇道。

    “当然是如实相告,我拿去做香皂了。”陆知杭拾起毛笔,重新抄录了起来。

    以张氏的性子,应该不能理解用这么贵的猪油拿去做沐浴用的香皂才是,毕竟于普通人家而言太铺张浪费了,难怪陆知杭进来时,面色颇为郁闷,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安抚好盛怒的张氏。

    “我跟我娘说是拿去孝敬她还有师长的,她这才消气。”陆知杭笑言,省去了张氏仍旧嘀咕不休的反应。

    陆昭哪能不明白,哪怕陆家如今发迹了,张氏仍是省吃俭用,生怕耽误了陆知杭科举一事,挖这一大块猪肉,与挖她心有何区别?要不是陆知杭回来,她怕是舍不得添多点油。

    这一日陆昭过得胆战心惊,生怕张氏训斥他。

    不过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一夜时间在陪同陆知杭抄书的功夫里如过眼云烟,一眨眼就过去了,而那静置冷却的肥皂经过一整日的晾干已经成形,陆昭手抖,还是陆知杭亲自划好了九块大小整齐的香皂后,一一切割的。

    手捧着香软如玉的香皂,陆昭眼睛亮得恍若落入星光,似乎是不可置信,公子竟然真给了他一块香皂,哪怕他出身之高贵,远不是陆知杭可想,但在公子眼中,自己就是个奴仆,可他却仍待自己如此好,直把陆昭感动得就差痛哭流涕了。

    陆知杭摸了摸陆昭的头顶,感慨了下小孩的毛发就是柔软,又挑了两块香皂用油纸包好,这会张氏应是有空的。

    果然,他方才从卧房出来,就瞧见了张氏收拾完庖房,正要洗手回屋,陆知杭赶忙上前阻拦,递过去一块香皂,微微笑道:“娘,这就是我昨日与您说的香皂,去油污的效果比之皂荚要好不少,还能使肌肤留香。”

    张氏是记得昨日之事的,一想到这玩意费了她那么多猪油,心不由直抽痛,可当目光落在那芳香扑鼻,晶莹剔透的粉色小方块时,又止不住的被吸引了。

    “这玩意倒是好看。”张氏嗫了嗫嘴唇,低声道。

    接过那块名为香皂的小东西,放在手心里了,张氏方才明白什么叫爱不释手,触之柔软,味道也好闻得紧,她想到这玩意的用处与皂荚一般无二,甚至还舍不得用,只觉得将这漂亮的小玩意当皂荚使,也太暴殄天物了。

    “你若是光看着不用,才是铺张浪费。”陆知杭见张氏摸着光滑的香皂,不时嗅了嗅,就是舍不得用,出声道。

    陆知杭的话,张氏何尝不知道,可她年岁再大也是个女子,头次见到这香软精巧的玩意,肯定是舍不得用的,在陆知杭话音落下,她才磨磨蹭蹭的洗起手来。

    初时张氏无有所感,但不消片刻就闻到了手中传来的阵阵香味,她何曾用过这等好东西,眼睛都亮了几个度,搓了半天,欣喜道:“知杭,你这香皂倒还挺好使的。”

    “呵……”陆知杭失笑一声,说道:“娘,再搓下去可就皱了。”

    “对对对,再搓下去这香皂不经用了!”张氏犹如醍醐灌顶,连忙把香皂放回油纸上,心疼道。

    “……”身为现代人的陆知杭沉默了,他不知道这香皂对张氏杀伤力原来这么大,毕竟对方连胰子也不曾用过,而一块胰子就要二两银子,没点身家根本用不起。

    张氏看着手上搓起的洁白泡沫,恋恋不舍的拿清水冲走,双手有些惊疑地搓了几下,未曾想这玩意不仅中看,去油污的效果也非同凡响,她拿过抹布擦干水渍,抬手凑近鼻尖闻了闻,竟然真的闻到了浓郁的香味,才明白儿子所言不虚。

    “这……好东西啊!”张氏又嗅了一口,摸了摸光滑水润的双手,惊叹道。

    “这可是公子费了一日光阴做来的,当然是好东西。”陆昭嬉笑道。

    “知杭,这能卖不少钱吧?”张氏喜不自胜地摸了摸手,问道。

    “当然,但也只能权贵才消受得起。”陆知杭说道,谁让晏国的老百姓有点闲钱都去买荤腥了,哪里舍得用比皂荚贵的价格买肥皂用,哪怕他愿意费心替换便宜的材料,省却本钱,赚的钱不一定能比豆腐多。

    张氏听到这话,赚钱的心思就淡了,她也是见惯仗势欺人的富家子弟,下意识就想到,自己家的香皂如此好用,万一招来祸端咋办?

    “知杭,这东西咱们得偷偷用。”张氏叮嘱道。

    陆知杭闻言笑了笑,颔首道:“嗯。”

    给张氏试用了香皂,又分了几块出去,只剩下六块包着油纸放在陆知杭的包袱里,忙碌完此事,陆知杭深感时间紧迫,并不敢耽搁,唤了陆昭又回屋抄录书籍。

    好不容易等来的两日休沐日尽皆在抄书中度过,张氏既是心疼又是不舍,在最后一日与儿子依依惜别。

    再次回到书院,学舍里几位共住的同窗早已在内,看着陆知杭从包裹里拿出厚厚一沓的纸,魏琪脸色一垮。

    “不是吧?你该不会自己编的吧?”魏琪揉搓了几下眼睛,不信邪道。

    “我要有这本事,还能只是个秀才?”陆知杭眉头一挑,扬了扬手中的锦绣文章。

    魏琪只觉得牙疼,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探听道:“你这两日写了多少字?”

    “两万。”陆知杭风轻云淡道。

    他为了赶在山长回来之前写好,再交给掌书大人编撰成册,可是日夜不休的赶着写。

    听到陆知杭不仅真能默写出来,还写了两万字,只差一万字就能完稿,魏琪差点没晕过去。

    可惜他哪怕再想逃避,在陆知杭的笔耕不辍下,第四日的傍晚,仍是如约写完,整理好那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张,陆知杭就打算去藏书楼。

    “待山长审核无误,魏兄就该对我惟命是从了。”离去前,陆知杭还有闲情雅致调侃已经失魂落魄的魏琪。

    魏琪还未从打击中醒悟过来,嘴里念叨了半天的不可能,还是严天和一本书给砸醒的,讥讽他就这点心性,再者,说出的话就要做到,别一副输不起的样子,直把魏琪教训得迷糊,甚至觉得对方说得在理。

    陆知杭此行到藏书楼只带了陆昭一人,正想着如何去找掌书大人,还未进门,远远的就看见了掌书大人,身侧还跟了一个人,仔细一看,不正是严山长吗?

    陆知杭愕然,没料到严山长回来得这么快,还如此赶巧,于是捧好手中的文章,快步走到掌书大人身旁几步,行了一礼,温声道:“掌书大人,严山长。”

    两人正在谈论些什么,没想到会在此碰见陆知杭,此前皆是对这俊俏的翩翩少年郎留下不浅的印象,严山长摆了摆手,亲和笑道:“是你,可有事与我俩说?”

    “山长,我适才与你说过《稷传》一事,也是这少年帮着藏在怀中放回藏书楼,可惜那日雨势太大,仍是晕染了。”掌书语罢,视线落在陆知杭手上,不由一怔。

    “倒是个热心肠的。”严山长微微颔首,满意道。

    掌书盯着陆知杭手中厚厚的一沓纸有些出神,他根本没想过对方真的会捧着抄录好的《稷传》而来,早已忘却此事,那一沓纸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写不好就当感谢对方雨中相助。

    “回山长话,我是来找掌书大人的,这《稷传》已如约抄录完毕,烦请大人审核无误后,编撰成册。”说罢,陆知杭躬身捧上手中的纸张,往对方身前递去。

    严山长听此一言,眸中有些困惑。

    掌书大人接过纸张,忙转身和山长解释道:“那日稷传一书失了手抄本,无人能重新抄录,本想求助于山长,这学生竟主动请缨,说是能一字不差抄录,我就让他回去试试了,没成想居然真拿过来了。”

    “还有此曲折?拿来给我看看。”听到这话,严山长来了兴致,接过掌书大人手中的一沓厚纸,就地一张张的仔细翻阅了起来,那一丝不苟的模样,像是真要把每一个字都校对正确。

    在严山长心中,虽对陆知杭印象不错,听到对方直言能一字不差的默写《稷传》全文时,内心也不免有些不虞,这口气着实大了,书院课程繁重,何来的空闲时间让他用这些琐碎的时间背下几万字。

    那掌书无奈的朝陆知杭笑了笑,甚至山长一旦认真起来,就会恍若无人,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怕是有得他们等了。

    说来,陆知杭既然敢将这手抄本呈到他面前,掌书对他也是服气的,哪怕有所疏漏,于一个方才入学一月余的秀才而言,已是了不起的了,这记性,不读书倒可惜了。

    他闲来无事,料定山长一时半会看不完手中的文章,反而起了考校陆知杭的心思来,于是就从科举命题的四书五经中从众考校了几道,没想到对方答得不疾不徐,答案还与书中一字不差。

    登时掌书就来了兴致,不依不饶了起来,可惜问遍这四书五经,也没见那少年有不懂的,掌书倒也没欺负人,只是问了些浅显的问题,还未深入。

    两人来来回回间,严山长已是通读完了手中的文章,陷入了沉思。

    “山长,如何?”掌书大人见山长放下手,连忙上前询问。

    严山长抚了抚须,目光落在表情平静的陆知杭身上,赞许道:“竟真的一字不差,老夫我是服了!”

    “哦?”闻言,掌书大人也诧异道。

    “在书院里好生学习,两年后的乡试未尝不能如愿。”严山长和蔼的笑道。

    掌书摸索了几下从山长手中拿过来的文章,对着陆知杭坦言道:“你帮了我大忙,当有厚礼相赠才是。”

    “你们且先聊着,我便去忙公务了。”严山长事物繁重,在此已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当下道。

    两人行了一礼,目送严山长离去。

    陆知杭想了想,谢绝道:“多谢掌书大人厚爱,但厚礼便不必了,不过是替您分忧解劳。”

    “我乃是举人出身,你就不想听听我对乡试所考的见解?”掌书笑了笑,胸有成竹,自信无论是哪个秀才听了这话,都无法拒绝。

    而陆知杭也确实如他所料,对这厚礼没办法说不,待掌书话音落下,他就即刻作揖谢道:“多谢掌书大人厚爱!”

    两人行到掌书大人书房,他适才已是考校过陆知杭,对这学生的水平大致摸了个底,算是书院中的佼佼者,更难得的是,陆知杭此时也不过十六岁,可谓是前途无量。

    “我还不知你八股文写得如何。”掌书大人带着陆知杭走到书案旁,抚须道:“这样,我出一题,你在这写,务必要如待科举一般重视。”

    “是。”陆知杭低低应了一声,静立在此,看着掌书大人缓缓写出一道颇为刁钻的题目。

    掌书将手中的狼毫笔递给陆知杭,脸上和蔼的笑容却突兀地闪过一丝戏谑,似乎是想看到对方头痛万分的样子。

    这是一道截搭题。

    陆知杭略作思考,将手中的狼毫笔沾匀墨水,随后便从容坚定地落下笔墨,在洁白的宣纸上游走,气定神闲。

    “哦?”掌书大人面露异色,似乎是没想到这学生竟然如此之快的就找到破题处,不由的凑到跟前,目光凝视着对方落下的一笔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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