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脸上戴着精致的灿金色面具, 青丝如墨,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 款款往他们这边走来, 而后动作极为自然地握住了陆知杭的双手,殷红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语气满是缱绻道“知杭, 怎地在这儿?”
“……”陆知杭乍一听到云祈的声音, 瞳孔瞬间紧缩,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一拍,无论如何都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这, 而他更没有想好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 面上不由僵住。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极轻地覆盖在他的手背,而后温柔地反手握紧,手心温热的触感那般真实, 在看见那张曾经让自己辗转反侧的脸时, 心尖不可抑制地跳动了几下, 往昔柔情蜜意的回忆直往脑子里窜。
悬崖边上心狠手辣的翩翩少年与面前明艳动人的女子格格不入, 让他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云祈。
陆知杭眼底溢满了不可置信, 在反应过来后猛地推开抓着自己双手的人,掩饰起了自己的失态, 整顿好面容后, 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温和道“和师兄在忙正事,予行找我何事?”
态度是一贯的温文尔雅, 可云祈分明感受到了对方的疏离, 不再如以往般亲昵, 无形的隔阂阻挡了两人往日那颗相互靠近的心。
云祈嘴角弯起的弧度微敛, 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阴沉,面上却是从容自若道“惦念得紧,就来寻你了。”
“咳……”陆知杭差点没被他这话呛到,单看着这张曾让自己心动不已的脸,恍惚间对方还是‘盛予行’,没忍住泛起丝丝涟漪,可细细想起面前说着这般甜言蜜语的人,实际上是男主,他顿感恶寒。
也不知对方是如何能忍得住反胃说出口的,陆知杭自认为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让男主宁愿虚与委蛇也要得到的价值。
他这些时日爱慕的那个恣意明艳的女子早就只活在了他的幻想中,只是再次见到云祈尚不能狠下心彻底无动于衷。
“这会可是要回府上了?”云祈察觉到他的态度稍显冷淡,对自己故意说出口的情话都不如往日来得愉悦,反而还愈发抗拒起来,心口犹如针扎般刺痛了一下。
“嗯……今日的文章还没写完,怕是没空招待你了。”陆知杭不紧不慢道,视线在瞥见云祈时,无端的有些怅然。
哪怕理智清楚的告诉他,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男主,是晏国出身高贵的皇子,一个不可能喜欢男子满心利益的人,可看着那张相处了许久的熟悉面孔,仍是不可避免的恍惚。
毕竟是朝夕相处近两月的人。
两个人明明生了同一张脸,可到底是不同的,甚至是天差地别。
此时面对他,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呢?
“无碍,我陪着你一块不出声,你以前不都说我在时,就能文思泉涌?”云祈勾了勾唇,一副孱弱无害的模样。
“师弟,怎还没走?”阮阳平在屋内叮嘱了许木匠几声后,刚出门就瞧见陆知杭的身影,诧异道。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瞥见了站在身旁的云祈,顿时一阵尴尬。
毕竟前些日子他还误以为对方真的是他定下亲事,未过门的妻子,还因此误解其人,和陆知杭告状来着,虽说已经私底下致歉了,可三人一碰面,那羞愧感还是萦绕心头。
“是你。”云祈调查好了才来木匠铺‘偶遇’陆知杭的,见到阮阳平半点惊讶也无,整个人异常的沉静。
“盛小姐,许久不见,倒是巧了。”阮阳平客客气气的给对方行了个礼,尴尬不已。
“嗯。”云祈睨了他一眼,兴致不高。
“师兄来得正好,不如我们一同到酒坊看看,还有些尾没收好,兹事体大,亲自走一趟为好。”陆知杭见到阮阳平犹如见到了救星般,脸上的浅笑浓了几分,轻声细语道。
“……”云祈皱了皱眉,一句话也没说,只将狠戾的目光投射到阮阳平身上。
适才还说要回符府写文章,如今就变卦要去郊外,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师弟,我爹还等着我回去,就先告辞了。”阮阳平瞥见云祈寒意彻骨的眼神,只得无奈婉拒了。
说罢掉头就走,半点给陆知杭挽留的余地也无。
不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电灯泡和长舌妇他都不想当。
“???”陆知杭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师兄的行径,居然独留他一个人在这面对男主,说好的师兄弟感情深厚呢。
“知杭,我们回府吧。”云祈眼眸漆如点墨,弯了弯唇角,对这阮家小子识相的行为很是满意。
“予行,今日课业繁重,怕是会招待不周。”陆知杭站定在马车前,沉默半响道。
真要让男主跟上来,他估摸着得被缠一天,让自己维持着表演这么长时间,他怕是遭不住。
陆知杭不想让云祈知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只能找借口搪塞,态度也不好一下子大变。
否则他怕马甲掉落,被男主杀人灭口。
以云祈的性格不无可能,毕竟原著里的云祈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哪怕此时的他不过十七岁,还远没有十九岁时来得狠戾。
“无碍。”云祈笑意不减,执意要跟过去。
他倒是要看看这陆知杭要推脱到什么时候。
云祈昨日遣人调查了对方这几日的行动轨迹,除了造自行车、斗兽棋等外,并未有何不妥的,中间还去了一趟鼎新酒楼,估摸不准就是和那死断袖有过接触了,不然缘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往日恨亲近不及的人如今却避之如蛇蝎……
想至于此,云祈胸口一阵戾气翻涌。
许是两人太过惹眼,在木匠铺踟蹰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回首多看了几眼,多待容易被人围观。
陆知杭平复了一下繁乱的心绪,轻声道“那便一同回府吧。”
“好。”云祈应下。
他到底拗不过云祈,最后还是一同坐上了马车,若是一直拒绝只怕会引起男主的警惕。
只是车厢内的空间不大,两个人同乘一辆车时难免要面对面坐着,陆知杭的视线不好太过刻意避让,在摇晃颠簸的车厢内游离,难免会经过云祈。
往日尚嫌过于宽敞的车厢今日却分外的狭□□仄,在马车颠簸而过时,两人步履的尖端甚至会不经意间轻碰几下,不重,却撩人心扉。
陆知杭不着痕迹把穿着步履的脚挪了个位置,看着那张戴着灿金色面具的面孔,心情有些微妙。
若是眼前的人单单只是盛予行该多好?
为何偏偏是男子,偏偏是男主,偏偏是最不能爱上之人呢?
只看着这张脸,摒弃一切杂念,陆知杭甚至想如往日那般伸手触碰,对方的一颦一笑都比千金更重,可一想到面具之下不是他牵肠挂肚的心上人,而是野心勃勃的云祈,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看够了吗?”云祈睁开那双摄人的丹凤眼,低低一笑。
“……咳。”陆知杭轻咳一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适才进了车厢,对方就一直在假寐,许是仗着云祈闭着眼睛看不见,他方才的目光有些肆意了,被抓了个正着,一时有些不自在。
看个男子都能看这般入迷,陆知杭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昨日到符府上拜访,那小厮竟说你与符大人外出去了,三日内是回不来了,没成想我正好路过就瞧见了,作为下人竟敢擅作主张搪塞我,是该多管教管教了,免得外人说你驭下不严。”云祈挑了挑眉,故意提起这茬。
本就是空口编造的,陆知杭还不知这拙劣的谎言早已被戳穿,因此面上只作愠怒道“是该训斥。”
云祈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主动挑起话题道“你那自行车倒有几分意思。”
“前些时日与师兄谈话,方才得知不日就是师父寿辰,这才琢磨起了做这玩意。”陆知杭怔了下,如实答道。
“你好像总有些奇思妙想,在这一道上算得上奇才了。”云祈感慨了一声。
他日若是有幸为帝,对方有兴趣的话,在工部任职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既有文采,还是个实干派。
譬如现今南阳县的困局,派过去的要是一个陆知杭,可比那群只会贪墨灾银的贪官污吏要来得好,说不准那洪灾就不会越闹越大,到了如今牵涉官员之众,令人骇然。
他那三皇兄也想在这上面分一杯羹,更想趁机打压太子一党,要是布置得当,废了对方的储君之位都不无可能。
可惜太子收尾得干净,皇后势大,云祈只能暗中蛰伏,看看能不能搅一滩浑水了。
马车在行人攘攘的街巷中缓缓行驶,不久后才稳稳地停在符府门前,开门的小厮瞥见云祈,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公子,盛……盛小姐。”小厮表情极为不自然,磕磕绊绊道。
“又是你啊。”云祈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呃……能为盛小姐开门,是小的天大的福气。”小厮担忧云祈记恨在心,连忙拍起马屁来。
“走吧。”陆知杭轻声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之前小厮之所以那么做也是自己示意,如今被发现是为了搪塞云祈,他总不能坐视不理。
“好。”云祈垂眸,颔首道。
他早就知晓指示之人乃是陆知杭,自然没有继续为难小厮的意思,要算账也是得跟陆知杭算明白,这几日为何处处躲着他。
两人并肩来到陆知杭独居的院落,在一处石桌旁坐定。
陆知杭的院落位于符元明所处的主屋一侧,四周除了翠艳欲滴的绿植外就只有一张石桌供人在树荫下乘凉,虽说看起来有些简陋,待久了反倒觉得宁静悠闲。
不知是有意减少与他的接触,陆知杭在回到府上后,视线就没离开过手中的书卷,口中念念有词,一副专心致志研读的模样。
本就是用陪着写文章的理由跟来,擅自出言打搅就显得无礼了。
温润清冽的嗓音轻缓低沉,字句清晰地念着书卷上的传世文章,莫名的令人平心静气。
云祈居于对位,一手倚着额角,雍容散漫,深不见底的眼眸却直勾勾地打量陆知杭,这般无趣的姿态维持了半个时辰不见累的,反倒是陆知杭念着文章的速度放缓了,余光下意识地注意着身侧的人。
他哪怕想静下心来沉浸在学海中都做不到,一旦意识到身侧的人就分了神。
婢女此时都屏退在一旁,看守在门外,偌大的院落内除了二人空荡荡一片,唯有停靠在树枝上的麻雀叽叽喳喳,为过分静谧的院子添了点乐趣。
被对方炙热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个遍,陆知杭绷紧了身子,把手中的书册放下,顿了片刻道“予行,你这般看着我,我可就无心读书了。”
“那就不看了。”云祈皱了皱眉头,随即把视线瞥向不远处扑腾个不停的麻雀。
“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在这读书,不能陪你,你也无趣。”陆知杭放缓了语速,轻声道,似乎真在体贴他一般。
“你今日有些不对劲。”云祈不喜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回首望向他,直白地挑明了。
“只是事情繁多,有些忧心罢了。”陆知杭被他说得一怔,随后立马接话。
任谁惦念了一个多月的心上人变成了男子都不会无动于衷,他自认为还能好好的坐在一个地方说话已是极好了。
只是那张脸总让他方才坚定的信念动摇,甚至有些分不清他幻想中的人儿和云祈来,恍惚间两人别无分别,不过就是带了个把。
“不是说好了,有心事就该坦白吗?”云祈抿了抿唇,却是不打算让陆知杭继续糊弄过去了。
他这会明白了,不步步紧逼,对方只怕会继续装疯卖傻,直到最后两人间的间隙越来越大,而自己顺理成章的消失在陆知杭的世界中。
之前云祈还在迟疑自己的感情,该不该回应陆知杭,在三番四次的试探中,他也逐渐明白了心意,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如今被冷落了,哪怕知道肯定事出有因,仍旧不爽,暗暗唾弃陆知杭个负心汉!
陆知杭哪里知晓他在云祈心中的形象逐渐奇怪了起来,听到对方想让他坦白,脸色顿时有几分古怪。
坦白什么?
坦白他知道了对方是男子,此前种种不过是为了利用罢了。
至于自己怎么知道的,是因为他就是云祈恨不得抽筋拔骨的面具人,好让人家直接把自己杀人灭口吗?
当年徵妃和云岫伙同太医欺上瞒下,才得以瞒住云祈的男儿身,若被皇后知晓,必然会斩草除根。
这念头一冒出来,陆知杭就觉得不靠谱,因此他思忖过后只是平静道“师父说我这些日子不务正业,让我在府中把这些书都读完,如今几日过去还未看过一半,故而有些焦虑。”
他这理由半真半假,符元明确实给他留下了不少的乡试闱墨研读,但那些在昨日就堪堪看完了,只是还没研究透彻罢了。
云祈静静地听着陆知杭胡扯,目光逐渐森冷了几分,冷笑着站了起来,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了吗?”
“……”陆知杭抬首看了他一眼,心底突然有些不妙。
可他身份向来藏的极好,云祈不该知晓才是,便是知道了,还能再者和好好相谈,莫不是诈他?
是不是诓骗,陆知杭很快就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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