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才知你竟比我还绝情。”云祈扯了扯嘴角, 看着对方一如往日的温文尔雅,咬牙道。
陆知杭收拾书卷的动作一顿,而后自然地接了一句“我也不过是个俗人, 是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话音中的颤抖细不可闻, 好似在压抑着莫大的痛楚一样。
这话中的公子两字说得极重,好似在提醒着什么, 陆知杭说完转身就要往院落外走去, 他之前就吩咐过夜莺到了午时备好马车, 这会出门正正好。
只是方才背对着云祈,陆知杭心头又一紧,甚至想着对方会不会一个不快就把自己杀了泄愤?倒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准是怕他泄露男儿身。
他刚刚是失了智了, 才会承认。
不过其实也无甚差别, 按照男主的性子, 从来都是宁可错杀, 绝不放过的理念。
就像当年在洮靖城时, 在山上时, 不论他说什么, 最后的接过都会被捉起来严刑拷打, 再根据有没有用处选择苟延残喘还是直接一命归西。
云祈上挑的丹凤眼无言地望着陆知杭,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往前踱步而去,树荫投射而来的光晕洒落,远远一看只觉得恍若纤尘不染的水墨画。
云祈宛若寒潭的眼中交织着病态的情愫,眼尾泛起薄红,恍若没事人般大步往前走去, 跟在陆知杭的身后, 左手摩挲了几下唇瓣, 好似在回味着方才缱绻缠绵的一吻。
“那日在鼎新酒楼我就曾说过,哪怕日后你知晓我是男儿身,我也不会放你走了。”云祈挑了挑眉,眼底蕴含的笑意宛若寒玉让人发颤。
符府繁贵的朱门外,简便雅致的马车上悬挂着的车铃在风中悠悠响起,陆知杭掀起帘布坐了进去,独自一人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才敢松懈下来。
喉间一片苦涩,犹如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心头剜,掀起窗边的帷幔叹息一声,在瞥见马车身后跟着的那辆时,又有些复杂。
他们事前在木匠铺回来时,云祈便是坐着马车来的,后来又故意和自己同乘,想是有备而来,早就知晓了原委。
“公子,盛姑娘跟在后面呢。”马夫扬起的鞭子一顿,身前的良驹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行驶。
“无需理会。”陆知杭阖上双眼,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轻声说道。
“是。”马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听自家公子的,狠厉抽下一鞭子,那匹适才还悠闲的骏马登时窜了出去,朝着既定的方向奔跑,驮起身后的车厢,晃得车铃叮咛回响。
云祈听着前头传来的清脆车铃声,目光在车厢内悬挂着的暗红色镶金佩剑上停留片刻,脑海中一席白衣清隽如画的身影晃悠个不停,他这会蓦然有些怀念起了方才的滋味来。
“殿下,不如我去把他拦下?”钟珂从始至终一直在车厢内,适才掀开窗幔就看到了两人一前一后从符府内走出来的场景,对于这区区升斗小民居然敢对殿下不假辞色,她自然是心生不满的。
“不用,就当给他些时间适应。”云祈的嗓音还残留些许的沙哑,懒懒散散的莫名勾人。
钟珂听罢,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脚,掀起帘布,愤愤不平地看着在数十步之外的马车。
她再傻都隐隐察觉到了,殿下近些时日的不对劲,恐怕和这书生有关联,偏生对方还敢恃宠而骄!若是换作钟珂来,哪怕对方生得如仙人般,在知晓自个最为隐秘的事情后,都想除之后快。
可殿下非但没有,还异常的纵容,只怕……用情至深。
“酒坊中酿造的葡萄酒已经差不多了,有了贡品的名头,加之确实是晏国少有的佳酿,一斗酒就能卖上至少十五两银子,可成本也不过几两银子罢了。”陆知杭估算着这一批酒水的产量,暗暗算起了盈利起来。
如今事发,他并不准备继续与云祈纠缠,科举一途不一定还走得成,还是得谋些钱财,早做打算。
上次在鼎新酒楼卖与那酒量骇人的男子就诓骗了对方五十两,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酒乃是自己蒸馏过后酒精度数极高的,手上不过几壶,物以稀为贵,自然就漫天要价了。
鼎新酒楼的酒已经是极好的了,平日寻常的美酒都得十两银子,他家的其实也是这个价格,只不过如今有了个名头,多加点是应该的。
算了算盈利,这一趟要是卖得顺利,把所有出产的酒水都卖出得话,大概能赚上三千多两银子,可比一家鼎新酒楼要好赚多了。
他如今产业繁多,酒楼、酒坊和木匠铺,在长淮县还有香皂可售卖到各地,每月的进账没细算过,但是陆知杭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存在大盛钱庄里的钱至少会有万两银子。
这笔数目是一年前的他远不敢想象的,到底还是搭上了符元明给的便利,否则就没那么好成事了。
可也因为符元明,他结识了云祈。
“还跟着吗?”陆知杭闭着眼睛,询问道。
“跟着呢。”马夫回头望了一眼,向他禀报了一声。
“……”陆知杭听到这个答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酝酿。
原著中,男主哪怕爱上了女主,最后都纳了不少妃嫔用来巩固帝位,说是名存实亡,到底还是在张楚裳心底留下了一根刺,在结局后站稳脚跟才遣散后宫,独宠一人。
陆知杭仔细权衡过了,外在因素太多不说,他自己都过不了这关。
他不歧视断袖,但让自己成断袖是万万不能的,还是和男主搞断袖,就更荒谬了。
把那份悸动掩埋在心底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知杭思量了半响,倚靠在窗边,身子跟着马车的颠簸一块晃动,坐多了反而开始习惯了起来。
不过这郊外毕竟比不得凤濮城的路面来得舒坦,一路坑坑洼洼下来晃得窗上的帘布摇曳,他半睁着眼瞥向外头,见四周偏僻静谧,人烟罕至,约莫已经出了凤濮城有一段距离了,再过个两刻钟应是要到了。
在匆匆扫视了一眼窗外遮天蔽日的密林后,陆知杭顺势瞅了一下一直跟在身后的那辆马车,神色淡淡。
他在想会不会哪日云祈心思淡了,就把自己这知情人给杀人灭口了呢?
只是,云祈会不会杀人灭口,陆知杭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下次再也不能和主角单独出现在这种静谧诡谲的密林中了,否则必触发剧情!
丝绸装裹的车厢一派奢靡之风,就连身下的垫子都是用贵重的软料填充而成,轻轻一坐就陷了进去。
今天原本明媚的烈日被盘根交错的参天巨树遮蔽,连那耀眼夺目的光线都一同被掠夺,富丽堂皇的车厢内略显昏暗,云祈俊美的脸庞隐匿于黑暗中,若隐若现,叫人猜不出心思。
“好像有些不对。”钟珂的手撩起浅色的帘布,视线在几只受了惊吓的鸟儿身上停留。
在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把车厢内的场景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帘布寒光一闪,紧接着一声惨叫声在密林内回旋,一柄杀气凛然的锋利长剑刺破上好的丝绸,破空之势无人能挡,转瞬间就携着劲风直直的朝着不大的车厢刺去,眨眼睛就到了跟前。
“殿下!小心!”钟珂的余光瞥见那柄令人胆寒的长剑,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
可她的武功本就不甚高明,这剑刃来得如影般措不及防,叫人防范不住,钟珂一颗心都攥紧了,目眦欲裂,恨不得控制住身子替殿下挡上这致命一击。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实施,悬挂在身侧的暗红色镶金佩剑就被人如抽丝般,在不大的空间内展开,利刃上寒光闪烁,如浮光掠影般横在身前。
乒——
刹那间,铁器碰撞的争鸣声划破长空,不待那人反应过来,云祈便挽起一个剑花,右手使力,剑刃刺破皮肉的声音骤然发出,彻骨的疼痛袭来,在一声闷哼后倒地不起。
“殿下,你没事吧?”钟珂急得眼眶泛起了泪珠,连忙凑上前想要检查,可除了剑身上沾染的血迹,没有半分异常。
“知杭……”云祈神色微冷,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濒临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也不管钟珂的动作,直接越过对方往马车外看去,见对方安然无恙,那群黑衣人只往自己这边袭击,方才放下心来。
“殿下。”居流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护在云祈身后,皱着眉头端详起围在自己面前的六个遮遮掩掩的蒙面人。
“杀了他们。”云祈凌厉的线条透着几分寒意,在决定着生命的存留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声调不紧不慢。
“是。”居流握紧手中的刀刃,恭敬地应了一声,而后纵身往那些围在此处的人群飞腾而去,手中的刀刃异常锋利,只需轻轻一划就可裂开皮肉,以他的手劲,一刀下去就可见那森森白骨,鲜血如断了线的血珠般直往外冒。
地面残存的枯叶嘎吱作响,打斗声稳稳盖住,如电光般的身影在密林中翻飞,那几人能被派来刺杀云祈,自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只留了三人缠住居流,打得难舍难分,几乎是用命在拖延时间,全然不顾残破的伤口,哪怕被一脚横扫倒飞而出,仍旧不管不顾的奋力挥舞刀刃。
剩余的三人双足点地,犹如生了双翅般灵巧,抱着誓死的信念持剑杀来,云祈屏气凝神,余光瞥了一眼陆知杭那头的马车,确认没有异样后,旋即裹着凌冽的剑气破开对方的殊死一击。
凄厉的剑鸣声恍若哀鸣的鸟兽,在密林中回旋不停,云祈握着剑的手心微微发麻,脚下稳住步子才向前用力刺去,可他们既是身手不凡的杀手,又仗着人多势众,哪怕强如云祈,如今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郎。
若是对上一人,他可杀之。
对上两人,迂回牵扯后说不准能反杀。
可对上三人,就只有节节败退的份了,让钟珂上前来更是不顶事,对方的身手甚至不如陆知杭来得敏捷。
简约风雅的马车内,陆知杭听着车外的打斗声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反应再慢都察觉出了不对劲,连忙掀开窗布向外探去,一眼就看到了身着黑衣的人手持剑柄杀了马夫,而后单手使力,恨恨的朝着车厢内刺去。
那瞬间的画面在眼中一帧帧地放慢,陆知杭的呼吸一滞,就连心跳声都似乎要停止了般,被人攥紧心脏濒临死亡,一如他曾经在医院猝死的绝望感。
“云承修!”陆知杭张了张嘴,可喉间发紧,竟有些失声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什么断袖、男主都被他统统抛之脑后,他恨不得就在对方的面前,可现实却如此的无力,就连喊一声‘躲开’都做不到,胸口疼得他脸色煞白,几欲昏厥。
直到那适才还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应声倒地,一道身着烈焰红衣的俊美男子自马车内下来,朝他那边望来,遗世而独立。
“停下!”陆知杭掀开帘布,命令道。
“公子,外边都是贼人啊!你不要命了吗?”马夫却是恍若未闻,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陆知杭眼神一冷,明白此时的情景和对方沟通已经没用,干脆抽开马夫手中的鞭子,把还在狂奔的骏马逼停,犹豫片刻拿出了放在车厢底部的天青色佩剑,转身下了马车。
“公子!快回来啊!”马夫简直叫苦不迭,想不明白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为何偏要去送死呢?
可他如今要是顾及主仆之情,只怕要一块葬身野外,哪怕对不住陆知杭和符元明的栽培,日后受再大的罪过也好过在这曝尸荒野。
权衡好了利弊,马夫不再犹豫,深怕多耽误一秒自己就会有性命之忧,直接扬起手中的缰绳驭马离去。
陆知杭听着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嘴角抽了抽,却并不惊讶,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他总不能要求对方跟着他一块去送死吧?只不过自己若是侥幸得活,肯定是要报官的,毕竟那马车是自己的,这马夫也是受雇于符家。
陆知杭深吸了一口气,利索的将剑刃和剑鞘分开,好在他离云祈所在的地方距离不远,小跑一阵就到了,与人殊死搏斗,这尚算头一回。
毕竟他唯一的用剑经历就是和云祈在沧溟客栈的那一次了,对方还是放了水才给他苟活的机会,如今面对的却是彻头彻尾不要命的杀手,这一入场,只怕命在旦夕。
握着剑柄的掌心紧了几分,陆知杭说不准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他只是从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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