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府内的冰窖为石砖砌成的拱形地下冰窖, 规模算不上大,但在晏国内能专门筑起冰窖的人家已经称得上非富即贵了。
寒意四散的冰窖内成堆的冰块自上而下叠起,整齐有致的被分成几块区域。
他进来时还记得把门虚掩着,免得被人发现了, 手里拿了支小铲子用来铲冰。
“说来,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冰窖。”陆知杭从地面下来, 拉着云祈的手, 环顾了方圆内覆满了冰天雪地的寒室。
他所处的时代都有冰箱了, 冰窖自然而然就消失在了时代中。
只是, 这话落在云祈耳中, 就成了因为自小家境贫寒, 来到符元明家中后才过上了好日子, 以往就连冰都不能随意吃上, 听得云祈那双好看的眸子蒙上点点心疼。
“待我们成了亲, 公主府上多砌几座冰窖。”云祈抚了抚粘上冰渣的墨色长发,状若漫不经心道。
“砌那么多作甚, 一座就够了。”陆知杭侧过头望向他, 轻笑声恰似低沉的弦鸣。
在瞥见那双犹如琉璃般潋滟的眸子时, 笑容微敛,像是发觉了什么, 握着云祈的手悄然加了几分力度。
他觉得他的承修就是上天派来治他的。
赤条条来到晏国, 哪怕张氏待他如亲子, 可这一切的好都建立在他是陆止身上, 他不能与张氏坦言他的儿子早就死了, 魂魄也不知去了何处, 只能用自己的行动回报着张氏的好。
可再好, 他终究心里有着自己的亲生父母。
穿越一年多, 陆知杭称得上了无牵挂,直到遇见了云祈,自己会因为他细微的贴心而动容,会因为对方那时时刻刻在意自己的想法揪心,会害怕不知该如何回馈那份真情。
“承修,你怎地不戴耳坠?”陆知杭轻抚了一下他的耳痕,看似无意地转移话题道。
他记得原著里,男主女装时是戴了耳坠的,怎么轮到他穿越就瞧不见了呢?
云祈的长相明媚精致,最适合穿戴满身珠玉和艳丽的服饰。
前世的朋友有一部分也会戴耳环,不过陆知杭对此并不感冒,但当这人是云祈时,那耳坠就如万丛翠绿一点红。
“等着某人开窍呢。”云祈放缓了语速,嘴角微微翘起,眼底含着令人颇感暧昧的笑意。
闻言,陆知杭一怔,细细琢磨了半响对方的弦外之意,耳根顿时发热了起来,声如温玉轻声道:“这次记着了,下回定奉上。”
在陆止的记忆中,男子赠女子耳环多有嫁娶之意。
在闺阁女子出嫁时,随的嫁妆中也会有耳环,谐音‘儿还’,以示家中长辈对女儿的惦念,盼着她闲暇时能回家探望。
这会就是他想娶云祈都娶不了,只能等着下回了。
“嗯。”云祈上挑的丹凤眼里情深款款,低低地应了一声。
陆知杭定定地端详着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恍若瑰丽繁贵的画作,摩挲了几下云祈的耳痕处,待成功看见那耳廓红得靡丽,方才轻笑出声,“正红色的耳坠衬你。”
“成婚,自然要用大红。”云祈声调清冽低沉,只觉得与这冷冷清清的嗓音相比,耳朵热得滚烫,哪怕身处冰窖都遮不住这股热意。
“说得也是。”陆知杭耸了耸肩,恋恋不舍地抽离开指尖。
他还未忘了,来这冰窖是为了取些冰块回去做水果捞,可别光顾着谈情说爱了。
把手中的铲子挥向晶莹剔透的寒冰,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冷气吹得身上的热意散了大半,凉爽得沁人心脾。
“今日上边的日头实在太大,在这待会倒是好多了。”陆知杭堪堪铲了够用的冰,直起身子说道。
“侍奉的婢女怎地不取一些回去给你消消暑?”云祈的视线在面前硕大的冰块顿住,随口问道。
陆知杭不好说自己前天病了,导致没了用冰块消暑的权利,甚至符元明还恨不得拿被褥捂着他,只得讪讪道:“我昨日让他们免了,没成想今日这般炎热,这会正好顺道拿些回去。”
听着身侧人轻缓温润的嗓音,云祈眉头不由蹙起,还未等他开口,上方就猛地传来一声沉闷声。
砰——
那声音来得突如其来,陆知杭正打算携着云祈回去,在这声宛若闷的雷震动下也跟着惊异了一小会,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声音,不会是把冰窖的门锁了吧?”陆知杭心下一紧,话音还未落下就快步往延绵到地面的楼梯跑去,只是眼前的昏暗,在他试图推开门之前就无情地告知了他真相。
云祈姗姗来迟,凝视着门缝,见其严严实实不见天光,眼中溢满了阴沉。
“上边可有人?快把这门打开。”陆知杭锤了锤紧闭的木门,朝上边喊道。
温润如初的声音在冰窖内回荡几圈,却独独没有得到回应。
“快开开门,里边有人!”陆知杭不死心的又唤了一声,竭尽全力把音量放大了些,可仍旧没有人应答。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视,眸色皆是一沉。
彼时远在地面的家丁大摇大摆的到处溜达,在途径冰窖时,眼力向来敏锐的他一把子就发现了那虚掩着的门没有关紧。
“这谁?做事这般不用心。”他嘴里嘟哝着,说罢就顺手把虚掩着的门从外边反锁住,见门已经关紧了才优哉游哉的又往别处去,嘴里念念有词道:“还好我心细,不然这冰窖门未封紧,明日老爷瞧这冰都化了,岂不是要问罪?”
他尚沉浸在做了好事的余韵中,嘴里哼着小调,一时没听清身后传来的呼救声,渐行渐远。
冷飕飕的冰窖内天寒地冻,除了透亮干净的冰块,只剩下了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玉立于此,与晶莹的冰块为伍。
“此处平日里除了取冰,怕是没人会途经。”陆知杭边敲着坚固的木门,边和云祈解释了起来。
“那岂不是要冷死在这。”云祈漆黑的瞳孔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森冷,犹如蛰伏暗处的毒蛇般。
两人如今的处境已经坏到了极点,这会刚踏入冰窖不久,还觉得这寒气凉爽宜人,等时间挪移,寒气入体后就该被料峭的酷寒吹得瑟瑟发抖了。
越靠近木门,呼哨而来的刺骨冷气就要越少一些,两人只能倚着木门,尽量离那发散着凉意的冰堆远一些,好保留体温。
这温度估计都有零下十几度了,寻常人不着寸缕在这待上两、三个时辰就能殒命,以陆知杭和云祈的身体素质也耐不住太久。
待在木门处唤了一刻钟都没得到回应,陆知杭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这会功夫过去,两人的四肢都染上了凉意。
“今日是中秋节,又这般酷暑,再等等说不准会有婢女来取冰。”陆知杭拢了拢身上的衣物,说道。
“合我二人之力,把这门破开如何?”云祈瞥了陆知杭一眼,微微眯眼冷声道。
与其在这坐以待毙,等着旁人来救,不如趁着还有些气力拼一把。
“……”陆知杭嘴角抽搐了几下,暗道不愧是男主,虽说在自己面前大多数时候都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芯子还是藏着血性的。
他的视线流连在木门上,这稳固性自不必说,以两人的力气能不能踹开是一回事,但不尝试就放弃了,也不妥。
“那就试试吧。”陆知杭收敛了神色,面上一派肃静道。
云祈生得一副雌雄莫辩的绝美容颜,身子更是颀长消瘦,单看这一身打扮只让人觉得是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只是这仙姿玉色的大美人此时浑然不顾形象,提起裙摆就往厚重的木门踹去。
砰砰——
沉闷巨大的声响在冰窖内响彻,如有千斤巨石砸过,震颤了几下后纹丝不动。
“……”陆知杭余光瞥见哪怕是踹门都风姿绰约的云祈,眼皮一跳。
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怎么这般大,看来还是自己锻炼得少了,回去得加倍才是。
“赤手空拳果然还是不行。”云祈见大门岿然不动,眸中好似浸染了彻骨的寒意般,比之冰窖内的冰块都不遑多让。
“这冰窖的门乃是特制的,厚可达近半尺,踹得开倒怪哉了。”陆知杭摸了摸被他们踹过后的地方,沉声道。
“再试试。”云祈面上深沉难测,蓄力过后又与陆知杭尝试着把门破开,只是两人在此处费力了近一刻钟,四肢都虚浮了也没能把这门破开,松是松了些,可这进展着实让人绝望。
“不行。”陆知杭眉头蹙紧,望向脸色阴沉的云祈,正色道。
对着这木门钻研了一刻钟都奈何不得,两人皆是有些脱力,在原地坐下稍稍歇息了一会,方才冒出的细汗在那犹如寒冬腊月般的冷气中凝结。
“用铲子试试。”云祈墨眸微眯,冷冷道。
陆知杭掂量了几下手中小巧玲珑的铲子,只觉得要把这厚达半尺的巨门铲除,未免太为难它了。
只是如今顾不得那么多,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有一分可能性就要尝试一下。
云祈接过那支比成年男子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铲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后狠命地撞向门外锁的位置,只在那木门上破开了一小层木屑。
云祈见状,神情愈发冷冽了起来,朝着那处挥了几铲子也奈何不得,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只在那处留下了浅浅的痕迹,距离凿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我来试试?”陆知杭见他情绪不好,放缓了声音,轻轻的从云祈的手中抽出那把铲子,只是云祈不行,他自然也没多大作用。
“符大人这门……倒是结实。”云祈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阴晴不定,阴阳怪气道。
“嘶……”陆知杭折腾得累了,顿时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气,不由抽气了一声。
源源不断的冰凉寒气纷涌而至,将原本温暖的衣物都粘上了严寒,贴着肌肤惊起一阵哆嗦,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透入了骨髓里,就连纤毛毕现的长眉羽睫都落上了霜。
封闭的空间内,凛冽的寒冰麻木着身体,悄无声息的蚕食着仅剩的体温,就连肢体都出现了迟钝。
“抱着好一些。”陆知杭轻声开口,而后把气喘吁吁的云祈揽在怀中,相互汲取着温热的体温,紧紧贴合的身躯清晰地感知着那紧实有力的肌肉纹理,勉强把漫天的霜雪驱逐开来。
“我刚刚那样,可会吓到你?”云祈依偎在那道溢着若有似无香皂味的怀里,慎而又慎地开口。
适才只顾着快些出去,没有留有余地,这会回想起来才发现行为多少有些狂放了,就怕他的书生看了会心生不喜,耳尖止不住的泛起红晕。
两人围着木门折腾将近两刻钟,早就没了力气,体温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只能先贴在一块取暖,缓解一二。
陆知杭冷得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不会,只要是承修,无论如何我都喜欢。”
他连对方带把都接受了,看过原著的陆知杭自然清楚云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没想过,接触下来,这人远比单调的字词描写的要更加动人。
“好冷。”云祈呼出一口几乎要结成冰的寒气,隐隐透着几分不甘。
陆知杭揽住云祈的手又紧了几分,被冰霜遮住的视线在厚重的木门处流连,观察了片刻也没找到哪处能逃生的地方,脸上透着焦急。
两人紧紧倚靠在木门边上相拥,那力道大得好似要将怀里的人揉进骨子里一般,细微的颤抖着。
“外边可有人?”陆知杭哈着冷气,咬牙喊了一声。
可惜,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陆知杭的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半个时辰过去了都不见有人路过,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敲门呼叫,就是久久得不到回应。
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真要殒命于此了。
他前世猝死在医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没和云祈厮守终身,就要先身死了吗?
白布红绸相互交映,陆知杭环住云祈颇有韧劲的腰肢,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冰冷得骇然,更令他心慌的是,怀中的人也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体温。
他自己的命本就是捡来的,可云祈的后半生本该功成名就,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若是因为自己而遇难,陆知杭只怕死都不安生。
两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毫无血色的脸上结成霜雪,精神一阵萎靡。
“早知如此,就早些与你道明心意了,平白蹉跎了好些时日。”陆知杭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指尖,苦笑道。
“我就知晓,你心里是有我的。”云祈苍白的脸上略显僵硬地掀起一抹笑意,似有无限的欢愉。
陆知杭俯下身,就着结了霜的唇瓣落在了那眉心的红痕上,轻声道:“至始至终,都是你。”
“可惜了,还想着中秋与你赏月,如今却是困在这了。”云祈说罢抿紧了嘴角,指尖死死地嵌入掌心,眸中闪烁着几分偏执和不甘。
他绝不容许自己与陆知杭死得如此憋屈,可木门破不开,又没人经过,想要逃生似乎变得难如登天。
云祈隐晦的视线死死地盯在了木门上,脸色依旧阴沉的难看,隐隐有血色翻涌。
冰窖内冰天雪地,晶莹剔透的寒冰熠熠生辉,美得惊心动魄,只是在与那相拥的眷侣相较时又逊色了几分。
这会过去了一个时辰,覆在身上的冰霜又堆叠了几层,就连说话都成了奢侈。
起初陆知杭和云祈还能靠着活动出汗来保持体温,可走动了那么久,累了就只能龟缩在一隅。
到了后来,就连说些闲话转移注意力都成了奢侈。
呼哨而来的彻骨寒意延绵不绝,好似要把人仅剩的那一点体温都带走,怀里抱着的人渐渐变得冷硬起来,好似抱着的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陆知杭只觉得眼皮有些困乏。
“知杭……”云祈扯了扯嘴角,勉强唤醒自己的一分神智,声音低得微不可闻。
“嗯。”陆知杭僵硬着四肢,只能费劲应了一声。
卷缩在一起的两人冷得瑟瑟发抖,往日温热的血流似乎都凝固了一般,融入了冷意。
云祈动弹不得,身侧除了无尽的寒气再感知不到其他东西,恍惚中似乎濒临死亡,就连在这待了多久都不知,沉闷压抑的绝望在静谧的寒洞中弥漫,浑身虚浮无力。
他晦暗不明的眼眸微垂,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有儿时与娘亲的,也有那个时时刻刻陪着他的‘吱吱’,最后就只剩下了身边温文尔雅的书生。
还未与他成亲呢。
云祈想再吻一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奈何身子都被冻僵了,挣扎许久的手仅仅只是颤抖几下,根本抬不起来,更遑论亲吻,于是只能作罢 。
两人一起进入冰窖的时间一般无二,云祈如此反应,陆知杭自然好不到哪去,数数时间估摸着有一个半时辰了,脑子僵硬得连想些有的没的都懒得想了。
云祈眼皮差点就阖上了,连忙咬下舌尖,任由血腥味弥漫,迫使自己清醒,在一片无望中,眼底翻涌着暴戾猩红。
“承修?”陆知杭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越来越小,就连呼吸都微弱了些,连忙唤了一声,心跳悄然加快,慌乱了几分。
何曾料到过,仅是取些冰就糟了这无妄之灾,还极有可能折戟在此,他本就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还要连累云祈。
“嗯……”云祈垂下眼眸,声若蚊蝇,几不可闻。
陆知杭心下咯噔一声,知晓再这么下去就只能等死了,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可那麻木了的手掌就跟不听使唤一般,只是细微的抖了抖。
“想睡了。”云祈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
“先醒着,说不准一会就有人过来了。”陆知杭压低了声音道,只觉得每说一句话就有寒气从肺管涌出,难受得紧,唯有顽强的意志才能迫使他不要昏睡过去。
“好。”云祈呢喃了一声,漆黑的瞳孔努力不涣散,只是那视线却不受控制的越来越模糊。
“……”陆知杭动了动指尖,想替怀里的人拭去身上的霜雪,还是动弹不得,脸色愈发骇然。
云祈昏昏欲睡,眼角处的红晕妖冶惑人,他尽力抬眸忘了陆知杭一眼,而后垂下羽睫,赶在意识昏迷前,沙哑低沉的声音喃喃道:“若能生还,知杭定要娶我啊……”
“好……”陆知杭答完噤了声,干裂泛白的嘴唇费力开合了一下,心中蓦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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