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姑娘……是何人?”陆知杭听他师兄提起这人时,心间无端地泛起了涟漪。

    “???”阮阳平眨了眨眼,下意识掐了把自己的脸,在一阵刺痛后才恍惚明白,这不是梦。

    陆知杭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阮阳平的举动,嘴角抿起一丝淡笑,温声解释:“师兄,是我唐突了,还未与你道明前因后果。”

    “我不过是外出了几日,莫不是变天了?”阮阳平捂住发疼的脸颊,大惊道。

    “没那么惊世骇俗,不过是前几日去山中祈福时,被歹人伤了脑袋,好些事情记不清了。”陆知杭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说着。

    “什么?师弟可有大碍。”阮阳平一听他被人伤了脑袋,登时就不淡定了,连忙站起身就想探寻,嘴里囔囔道,“是哪处来的贼人这般胆大包天!定要禀报晏都的府尹严加处置。”

    “已经看过大夫了,轻伤,师兄莫要惊慌。”陆知杭把面前的人按在了鼓凳上,话锋一转道,“师兄,能否与我说说盛姑娘?我这几日夜夜梦见一女子,好似在江南,却又记不清了。”

    阮阳平还待继续追问伤情,见师弟神情严肃,关切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惊疑道:“你记不得盛姑娘了?”

    他平日里可没少梦见师弟忘却前尘往事,与他厮守到老,这会师弟真忘了,他反而有些慌乱无错起来。

    “嗯。”陆知杭笑意收敛,轻轻地颔首应道,“师兄可知盛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阮阳平盯着他瞧了许久,见他是真忘了,面色变得凝重了几分,迟疑道:“我对你与盛姑娘的事,知晓得并不多,就连身份都不明了。”

    “师兄能将所知尽数告知与我,已是感激不尽。”陆知杭听罢,微微一怔,脸上若有所思。

    按理说,怎会连人的身份都不明了呢?

    师弟既然都说到这地步了,阮阳平不好再拐弯抹角,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我只知你与盛姑娘在江南时,情投意合,成日……咳,如胶似漆。”

    “这么说来,我俩感情应是极好的。”陆知杭的思绪被打乱,注意力登时都转移到了阮阳平的话语上,听得极为认真,就连眉眼都温柔了几分。

    哪怕是忘记了对方,师弟一提起盛姑娘还能这般情意绵绵,看得阮阳平臼齿都酸了大半,有些气馁道:“自是如此,不过后来盛姑娘就回了晏都,你俩至今都未曾见过。”

    在江南时,阮阳平也曾问过,得知师弟的心上人回了晏都,未免他为情所伤,便没再陆知杭跟前提起过,他自己还吃着云祈的醋呢,哪里会自讨苦吃。

    到了晏都,本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师弟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好不容易提一嘴,反倒惹得师弟不快。

    “怎会如此?”陆知杭呼吸一窒,蹙起眉头追问。

    在他朦胧的记忆中,并未有任何两人感情不和的记忆,相反从他留下的潜意识来看,自己对盛姑娘应是情深意切,如何会江南一别就不再会面了。

    “其中缘由,我并不清楚,怕是不能替师弟解惑了。”阮阳平勉强扬起一抹笑,回道。

    “师兄可知,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晓我与盛姑娘之事?”陆知杭顿了顿,深深吸过一口气后问。

    “……”阮阳平听他问话,没来由地沉默了,半响才回了一句,“师父。”

    闻言,陆知杭垂下眼眸,没再细问了。

    ————

    晏国历届来的会试都定在阳春三月,正是千里莺啼芳菲尽放的季节。

    京中闲赋在家的子弟还有赏花踏青的兴致,正欲会试争高低的学子却是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多些时日苦读。

    来自五湖四海的读书人遍布京都,共赴三年一届的春闱,这一科正好在庚辰年,于三月初九开考,至四月放榜,届时杏花满林,故又称杏榜。

    “师父,阮兄,预祝你俩都能榜上有名,得中贡士。”宋和玉在悉心照料几个月后,身子骨都硬朗了不少,今日会试还能在侍女的搀扶下,跟着一起到贡院来。

    哪怕听了几个月的师父,再一次从宋和玉口中听到,陆知杭还是有些违和感,只得淡然一笑,轻声谢道:“那就借和玉良言了。”

    “谢过宋贤弟了。”阮阳平笑了笑。

    他们几人的辈分有些古怪,干脆就各论各的,免得繁琐起来。

    这前来应试的学子不仅来自晏国各地,绝大多数还是往届落榜的举人,像陆知杭这等头一次赴考的并不占多数。

    各路选出的举人汇聚一堂,哪怕是到了阮阳平这等久负盛名的才子都倍感压力,更遑论陆知杭,他们二人在赴考前几日就不再苛求多写几道题,而是调整起了心态。

    能中杏榜,他们还得应下月的殿试,才有留在京中为官的希望,倘若连这一关都没过,不说几年精心筹备落空,一切都要休提,重新等三年了。

    晏国的会试向来由四位主考官主持,只是这考官也分正副、职权大小,而今年位高权重的一位便是右丞相——宋元洲。

    凡是重要事宜皆要右丞相过了目,点头了才算数,其余几位进士出身的大学士从旁协助,另增十几名翰林充当同考官。

    其余诸如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等手续,与陆知杭在北川路参考的乡试一般无二,只不过会试考的乃是三场,分别在初九、十二、十五开考。

    “阳平,切莫小觑,答卷时需得专心致志,想清楚了再落笔,万万不能污了卷面……”阮原掀开马车的帘布,临去前不忘了叮嘱几句。

    “伯父,阳平记下了,大事面前定不会有玩笑心态。”阮阳平正了正脸色,认真道。

    阮原对他这态度甚为满意,点头就让马夫驾车离去了,留下三人在浩大的人群中,等着搜身入考场。

    “得入考场了,和玉。”陆知杭听着前方闹闹哄哄的一片,轻声提醒。

    “不急,等师父到里头了,我再走。”宋和玉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知杭瞧。

    几人又闲扯了几句,很快就轮到陆知杭了。

    许是会试太过重要,他一路上检查过好几次的考篮,排着队马上就要搜身了,也不忘了再看一眼,确定无误才放下心来。

    他的盛姑娘,原以为是在江南才不曾相见,没想到是在晏都,而他却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

    陆知杭跟随着前人,把官府发下来的蜡烛放在考篮里,没了旁人在耳边念叨,就止不住地想起了那抹纤细高挑的身影。

    哪怕是晏都的贡院,这单间还是破落得一般无二,长五尺,宽四尺,高度堪堪一人高,坐在里边都觉得呼吸不畅,逼仄烦闷与牢房无异。

    好在,陆知杭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之人,在江南就模拟过无数次恶劣环境,与院试相比,晏都的贡院甚至称得上独具一格。

    至少不用担心卷子写到一半,头顶漏雨等问题。

    到了会试的规模,人员设备都是晏国科考中仅此于殿试的配备,他没闭目休息多久,卷子就下发了下来。

    照例看过题后,陆知杭直接凌乱了。

    晏国科举题目除时文策问外,其余皆是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而这题又分大题和小题。

    大题多是四书五经中完整的单句,甚至是以全章来出题,对于应考的学子而言,自然是轻松不少,只因这题目至少是完整的。

    他手中的卷子所出的第一道题就是出自论语的一道大题。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称得上中规中矩,只需在理解题意中歌颂圣贤的功绩,顺道赞扬当朝皇帝,总出不了错。

    而小题多割裂经义、街首断尾的题意极不明确,单单从题目中就要发散良多,牵连甚广,就连题意都悟不出,谈何作答。

    一连几道题下来,看得陆知杭胸有成竹,早就在脑子里打好了腹稿,甚至因一连几个月与宋和玉的接触,对主考官宋元洲的喜好极为了解,对自己能否考中贡士信心大增。

    正当陆知杭以为此次会试有惊无险时,他就看见了最底下的一道题目,倒不是有多晦涩难懂,换作方才启蒙的人来看,还会以为这是道简单明了的题。

    陆知杭如浓墨般的长眉微微蹙起,他覆着薄茧的指腹拂过纸面,在最后一道题目上停顿良久。

    只见这平整光滑的卷面上,干净利落的写了一个字——二。

    “二?”陆知杭端详这字半响,悟不出个所以然来。

    题目自然是从四书五经中出的,毫无疑问,这是一道题意难明的小题,不能单单从这一个字作答,而是要联系上下文,审题过后才能根据自己揣测写好文章。

    “会试都出这等怪题吗?”陆知杭揉了揉额角,有些被困住了。

    一般越是高规格的考试,题目反而越少出现怪题,如第一道从四书中出的大题,中规中矩占大多数。

    犹记得,先皇时期,就有一位知县酷爱出些刁钻怪异的截搭题,在其治下的学子可谓是苦不堪言,年年如此后,便引起了民愤,直接被摘去了乌纱帽。

    自那以后,敢出怪题的人都少了许多,就是出也不会出得这般频繁。

    陆知杭暂时没个头绪,就只好提笔先把早已打好腹稿的题写在了草稿纸上。

    精致工整的字逐渐浮于纸面,陆知杭略加修改后才誊抄在卷子上,聚精会神下,再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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