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以来,  晏国公主的子嗣只能袭夫家的爵位,而陆知杭刚踏入官途,仅仅只是个从六品修撰,  皇帝特意下了这封旨意,  就是为云祈以后的子嗣谋福。

    奈何……作为公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子嗣。

    将手中的圣旨宣读完,那位中书舍人这才面上含笑地看着陆知杭,重新展开了另一道旨意。

    瞧见对方意味不明的笑意,  陆知杭心下略微有些诧异,除了因为这回皇帝把他想起来了,还奇怪于这位天子面前的红人缘何这般对着他笑。

    念头方起,  就听着中书舍人朗声在公主府内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驸马陆知杭因救驾有功,忠心天地可鉴,德才兼备,  特擢升为正五品中书舍人,钦此。”

    中书舍人?

    陆知杭平和的眸光微闪,  原本寻思着,皇帝能想起他来已实属不易,  上次没给他什么赏赐,这回就直接来了个大的,竟直接连升三级。

    虽说他身为驸马自身也是有品级的,  但中书舍人自古以来都是由皇帝心腹任职,如今皇帝特意下旨,怕不是沾了云祈的光。

    刹那间,  陆知杭就思索了良多,  他面上平静地接下那位舍人递来的圣旨,  嗓音温和:“谢主隆恩。”

    晏国的舍人除了文采书法出众外,另一个外置条件就是长相俊美,毕竟代表着天威,归宁宴和皇帝寿宴之事足可表忠心,自己又是云祈名义上的驸马,会被皇帝任此要职实属正常。

    就是他日后在翰林院与诸位同僚们品茶闲谈的惬意时光,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谁让到了中书舍人这个品级,是需要上朝的。

    “恭喜驸马,年纪轻轻便擢升中书舍人,前途无量啊。”齐中书拱了拱手,态度亲和有礼,自然地攀谈了上来。

    他时常能得见圣颜,对皇帝的心思揣摩得势必要比旁人清楚,现在正是好时机,当然要与公主府的人攀点交情,说不准往后升迁就是陆知杭出的一份人情。

    “齐中书客气了,日后你我也是要一起共事的,初来乍到多有不懂,还望海涵。”陆知杭唇边翘起一丝弧度,淡笑着回了几句。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番,齐中书方才朝云祈行了一礼,恭敬道:“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到宫中一叙,臣已在公主府外备好了轿子。”

    “本宫知晓了。”云祈面对着齐中书,语气平静地应了一声,上挑的凤眼转而看向了身侧面如冠玉的陆知杭,眼底笑意含着几分戏谑,“看来这药得晚些才能喝了,驸马可要备足蜜饯。”

    陆知杭失笑着点了点头,莫说是一点蜜饯,便是天底下什么珍馐美味他都得寻来。

    那格格不入的齐中书见此情景,没来由地觉得牙酸,又不得不承认,两人站在一起,确实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说是天造地设都不为过。

    云祈离去的同时,那连绵不绝的赏赐也随之抬入了公主府,一箱箱两人才能抬得起的木箱子让人应接不暇,尽皆入了府库,由专人清点财物。

    陆知杭早已没有刚刚穿越来的窘境,对财物也就没有看到多重,匆匆瞥了几眼后就打算离去,闲着无事还不如替云祈把药煮好,他自己动手控好火候才放心些,顺道再让人备些补血的食材,双重保险。

    “驸马,陛下送来的这些舞姬安置在何处?”夜莺嘴里念念有词,正准备找人商量,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陆知杭,连忙迈着小碎步上前询问。

    “舞姬?”陆知杭听到这话,明显一怔。

    齐中书来宣旨时,赏赐数量之多让人瞠目结舌,听到后半段的陆知杭根本没去细听,倒没料到皇帝竟然还赏了舞姬过来,怎么想都古怪。

    陆知杭尚且不知,如今正在王府里养伤的云岫,同样被赏了不少的美人,只是这用处却是与他们的不同

    ,而是知晓了云岫身有隐疾,有意为之。

    夜莺瞧他不明所以,右手便朝着库房的一隅指去:“就是这几位姑娘,若是驸马没有另外的安排,奴婢也可代劳安置。”

    “是她们。”陆知杭循着夜莺指着的方向看去,见到那群相貌只称得清秀的舞姬,低声呢喃一声。

    这几位不正是在皇帝寿宴上献舞的姑娘吗?陆知杭对她们的印象算得上深刻,盖因那与自己老妈如出一辙的舞蹈,让他念了一段时间。

    他分明记得皇帝对这几位舞姬甚是偏爱,就算是为了昭示对云祈的宠爱,也没有把她们赏赐过来的理由,除非是云祈亲口提了。

    这么想着,又有点不是滋味,虽说这可能性不大。

    “……你处置吧。”陆知杭抿了抿唇,轻声吩咐。

    “是。”夜莺低着眉眼应下。

    陆知杭长身立于庭院中,本就生得出挑,自然引来了府库的那几位舞姬的注意,几人凑在一块,小声地探讨着什么,时不时隐晦打量着什么。

    察觉到那几人含羞带怯的目光,陆知杭扯了扯嘴角,对着还未离去的夜莺又补充了一句:“她们都是初来公主府,许多规矩尚且不清楚,你记得教管着。”

    陆知杭可还记得,这群舞姬来得奇怪,他隐隐有几分猜测到与云祈有关,如今他不过是顺道来看看府库,就遇到这等情况,若是哪日云祈召她们……这念头刚起,他就吃味了。

    在旁人看来,云祈是一国公主,可唯有陆知杭清清楚楚记得,他还是一本言情小说中的男主,现在没了女主,在他媳妇恢复记忆前,保不齐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见陆知杭特意叮嘱了这事,夜莺眨了眨眼睛,顺势望向那几个身段婀娜的姑娘,顿时就了然了,脸色不由一红,讪讪道:“是,奴婢定好好教习规矩。”

    说着,夜莺就自觉地转身,府库这会已经清点完毕,该是要安置这几位皇帝赏赐的舞姬了,既然陆知杭特地说了,她必然要把这事办好。

    夜莺跟在自己身边几年,对他的心思揣摩向来到位,见她会意了,陆知杭微微一笑,又道:“安置好了,让她们晚些时候到曲婳院跳那日在陛下寿宴上的舞。”

    “啊?”夜莺自以为她明白了陆知杭的意思,怎么驸马刚暗示完不喜这些莺莺燕燕,转头就让人休憩后伴舞。

    陆知杭嘴角浅淡的笑意在看到夜莺古怪的表情后,顿时收敛住了,无需细思都猜出对方怕是误会什么了,难为夜莺会多想,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也会想歪。

    奈何陆知杭还真就只是单纯问问这几位舞姬,那日在寿宴的舞是何人编撰,顺道再看一遍柔美的舞姿罢了。

    哪怕心里自知不可能,可在皇帝寿宴上,初见此舞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期盼,盼着他老妈也意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来。

    “怎地了?”陆知杭明知故问,稍稍歪了歪头。

    “无事,奴婢这就去办。”夜莺深知为人奴仆,不该问的就切莫多嘴,何况她跟随陆知杭多年,对这位主子的习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在最初的惊诧过后,连忙点头。

    把事情交代下去后,陆知杭这才背过手去,盘算着先把替云祈滋养的东西备好,再抽空亲自询问那几个舞姬,若是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让陆昭好好查查了。

    从寿宴汝国挑衅,到猎场遇刺诊治疗伤至今,他还未好好休息过,现在事情算是了结了,陆知杭才突感一阵疲乏。

    “驸马,东西都备好了,待公主回府,便能奉上。”司荷忙活了好半天,又马不停蹄的前来禀报。

    云祈此次进宫带的是另一位侍女,清点府库的活计主要还是司荷在办,夜莺从旁协助。

    在原著中,司荷算得上深受云祈信任的心腹之

    一,见到那张巧笑倩兮的小脸,陆知杭没来由地想起那群舞姬,双眼一瞬不瞬地端详着对方。

    “驸马?”司荷愣了愣,迟疑地唤了一句。

    “适才在府库中见到了几位舞姬,倒不曾听闻公主喜爱舞乐。”陆知杭面上云淡风轻,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那舞姬在陛下的寿宴上倒是见过一回。”

    司荷静静地听着陆知杭说,先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致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来,不由脸色古怪地回话:“兴许是殿下见那舞姿甚美,起了兴致,旁的奴婢却是不知了。”

    “怪不得陛下好端端赐了一些舞姬过来,原来是念及公主舍命救驾,一片孝心的份上赏赐的。”陆知杭不紧不慢地说着,从司荷的回答上就能看出,她就是知道些什么,也不会与自己说。

    “这就不是奴婢该揣测的事了。”司荷脸上笑盈盈,似乎并不关心这些。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不再追问了,陆知杭微微颔首便背过身踱步而去,从司荷的反应来看,他只能推测出,这些舞姬还真有可能是云祈特意求赐的。

    “原著里没说男主爱舞姬啊。”陆知杭吃过晚膳后,就在曲婳院上落座了。

    他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个遍,唯独没想过云祈是因他才讨的舞姬,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心上人此时还是个只爱女色的直男。

    月色如霜,打落在静谧的庭院内,陆知杭孤身坐于主位上,慢条斯理地替自己斟茶,轻轻吹散茶面溢出的热气,他方才抿了一口,那几位舞姬就身着轻纱舞裙,怀抱弦月,款款走来。

    “奴婢见过驸马。”那几人低垂着眉眼,比之白天少了几分露骨,低低软软地侧身行了礼。

    陆知杭见到这几位穿了素纱后,称得上仙气飘飘的舞姬,眸光温和清明,视线从领路的夜莺移开,落定在她们身上,不先观赏曼妙舞姿,反倒放下手中的茶杯,温声道:“还未曾问过几位姑娘的名讳,不知如何称呼。”

    那几位舞姬听着陆知杭温玉般的嗓音,竟不似从前的贵人一般,斯文有礼地问起了她们的名讳来,不由面面相觑。

    为首的姑娘尚记得来时夜莺的叮嘱,忙撇去不正经的心思,清清嗓子回话:“奴婢名唤燕翠,是清乐坊的舞姬。”

    陆知杭边饮着茶水,边听面前几位莺莺燕燕上报名字,待她们软绵的嗓音在曲婳院内彻底没了声,这才气定神闲地朝着主心骨燕翠看去:“那日在圣上寿宴中得见几位姑娘的舞姿,不由心生神往,可否冒昧一问,这舞是何人所编?”

    见他眉宇间萦绕着一股书卷气,神情清朗不见丝毫淫邪,方才还有些脸红心跳的姑娘们顿时就歇了大半的心思,这驸马还真是持着探讨舞艺的心思来的。

    “回驸马话,此舞乃是我清乐坊绝学,若要追溯的话,差不多得要晏国开朝那会,乃是我清乐坊的祖师所编。”燕翠斟酌少顷,如实答道。

    “……这样。”陆知杭神态上的从容一滞,目光逐渐复杂了起来。

    晏国开朝距今多年,不可能有人尚且在世,他那点小心思被燕翠一句话就说得破灭了,哪怕除了自己以外,真有人穿越过来,那也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陆知杭的兴致显而易见地减少,他又轻声询问了燕翠几个问题,从对方的回答中可以得知,她那位祖师除了在舞艺上天赋过人,怎么都瞧不出是穿越者。

    难不成是他想岔了?

    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杯沿,陆知杭的脑中又起了另外一个念头。

    他穿越的本就是以作者认知构成的小说,他老妈在现代时也算是名噪一时的舞蹈家,这段舞蹈要是感兴趣的,在网上也能观赏。

    兴许自始至终穿越的只有自己,他不过是见到熟悉的事物,一时忘了有可能是作者喜爱,从

    而在写作时,有意添加上了这段舞。

    想到这个可能性,陆知杭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他右手倚着额角,平静地观赏着舞姬轻灵似燕的舞姿,身上轻纱犹如云絮萦绕,步步生莲。

    明日还得到中书省报道,好在皇帝卧病在床,他暂时不用天未亮就到宫门前等候,也不用费心在党派之争中,左右为难。

    现在满朝遍野操心的都是皇家猎场刺杀案,揪出幕后真凶可谓是大功一件,陆知杭细细思索了良久,直接就把嫌疑锁定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与皇帝表面父慈子孝,然而随着皇帝让张景焕调查市井流言,以证太子清白起,平静的水面就掀起了波澜。

    太子虽是个草包,但都到了这等地步,哪里能不清楚皇帝的意思,他必然担心储君被废,先下手为强倒也正常。

    皇帝一死,得利者最大之人非太子云磐莫属,其余有能力插手到皇家猎场的人,在皇帝废储君前,绝不会想白白将皇位拱手让人。

    再者,乔家武将出身,京中乃至皇宫的守卫力量,约莫三分之一持在他们手中,要想办成此事比起旁人可要简单多了,而太子还是位训有私兵的储君。

    陆知杭思绪陷入其中,一时之间忘了面前还有素手奏琵琶,轻甩水袖的婀娜女子,到那丝竹声错了拍子,逐渐放缓下来才抬眸看去。

    “退下吧。”陆知杭瞧着女子细微抖着的手腕,后知后觉已经到了戌时六刻,忙打断她们,温声遣散。

    没听到有人来报云祈今夜不归家的消息,那到了戌时应是回府了才对。

    想到心上人俊美妖冶到雌雄莫辩的脸,陆知杭嘴角无意识地翘了翘,起身就踱步往前厅而去,步伐相较平时要轻快不少。

    他可备了好些补血的东西,得督促云祈吃下。

    陆知杭在曲婳院中朝思暮念,而另一边的云祈听着司荷禀报的消息,上挑的凤眼眸色沉沉,削薄的唇勾勒出一抹轻嘲的笑意:“驸马当真观了两个时辰的歌舞?”

    “奴婢岂敢欺瞒殿下。”司荷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云祈抿紧了嘴角,手心不自觉攥紧了几分。

    他被召入宫伴驾,听着皇帝诉说当年对母妃的情意,心里嗤之以鼻,只感这份爱慕廉价得很,没想到一回府,陆知杭就给了这么个惊喜。

    云祈与陆知杭相处时日不多,可对其为人还是有些了解的,心里虽想着陆知杭可能是事出有因,但脑子里又止不住回想对方在阳和殿看得出神的场景。

    “殿下?”司荷见他不出声,犹疑地喊了一声。

    耳畔司荷的声音将云祈的思绪唤回,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婢女,眉宇间戾气沉沉,低声道:“待明日驸马应卯,让那几位舞姬到本宫跟前来。”

    “是。”

    云祈刚刚吩咐完,余光就瞥见了穿过迂回长廊,满面春风朝他走来的陆知杭,鸦色长发倾泻而下,一席白衣浸润在月光里,似山间潺潺清泉。

    “药汤还是温着的,殿下可莫要忘了。”陆知杭几步就到了云祈跟前,轻笑着说话时,眉眼间透着几分缱绻,还不忘扬了扬手里包着油纸的蜜饯。

    不知为何,适才还为舞姬一事心生妒忌,在看见那芝兰玉树的心上人时,又不知散到哪处角落了。

    云祈蹙紧的眉头不经意地舒展,专注地凝望面前人,眼底是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情意,清冽的嗓音缓缓传来:“一直记着。”

    说着,又故作自然地从陆知杭手中接过那枚蜜饯,指尖温热的触感相碰,荡起一地涟漪,云祈稍稍侧了侧脸,莫名有点不想分开的感觉,奈何拉不下脸来,挣扎过后还是背在了身后。

    “这蜜饯有什么问题不成?”陆知杭哪知云祈心中旖旎,见他比平时多

    了几分扭捏,便诧异道。

    “……没问题,就是许久不曾吃过了。”云祈扯了扯嘴角,哑着嗓子维持住面上的云淡风轻。

    “想来也是。”陆知杭摩挲了几分被云祈碰过后,轻轻痒痒的指尖,心神微乱。

    陆知杭还是很好哄的,两年前云祈渴求着亲近时,他还想着要矜持些,等到媳妇没了记忆,就是碰着个指尖都能念念不忘好几日,在经过几日的上岗培训,也算是勉强把中书舍人的职责摸清楚了。

    他原以为皇帝有事,该传召的也得是齐中书这等任职几年,娴熟老道的中书舍人,谁知不过是过了三日,刺杀案刚刚有了些进展,矛头直指太子,陆知杭就被传召进了皇宫。

    “替朕拟一份诏书。”皇帝病了几日,就连鬓发间的银丝都重了不少,乍一看犹如老了十岁不止。

    “是。”陆知杭面上不卑不亢地应着,心思却在皇帝的话音落下时,止不住地活络起来。

    现在刺杀案牵扯到太子云磐,而皇帝经过闻筝和云祈的几番布局,早已对现在的储君心生不满,此时此刻召自己这位新官上任的中书舍人拟旨,无怪乎陆知杭多想。

    莫不是要废太子?

    皇帝的病情初时是受了惊,然而后边又染风寒,几日下来不见好转,反倒愈演愈烈了起来,陆知杭只瞧了一眼脸色,估摸着这也不像是马上就要撑不住的样子,因此念头刚起,就被自己掐灭了。

    果不其然,脸上带着病容的皇帝有气无力地口述着旨意,不过是把在猎场中救驾有功的禁军左统领调任。

    陆知杭的文采虽有沾原主的光,但也是自己实打实学来的,拟一份圣旨的草稿不在话下,当即就提笔写了下来,交由皇帝过目。

    “可,就由陆卿亲自去禁卫营宣旨了。”皇帝拖着病体,仔细阅览一番,便盖上红印点头了。

    陆知杭就是想不同意都不成,虽说是头一次手持圣旨宣读,不熟练归不熟练,但照本宣科还是懂的。

    镇守晏都的兵力共分三军,其中禁军就是由乔家嫡子所统领,主要负责皇宫安危,陆知杭今日要去的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军营。

    他在身侧太监的引领下,朝左统领办事的地方而去,耳边是众将士们震耳欲聋的操练声。

    数千人整齐划一的动作,陆知杭乌靴踩在上边都直感一阵震颤,不由回眸望去,看着众人肃穆着神情,刻苦操练的模样,颇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

    他温和的双眼从容掠过不远处的士兵,眼看着就要到左统领休憩之地,陆知杭正欲收回打量的目光,却猛地在一处地方顿住。

    “中书大人可是有何不便?”领路的太监见他停下脚步,满头雾水。

    “无事,走吧。”陆知杭嘴角儒雅笑意不变,眸中暗芒一闪而逝。

    他适才端详着那些士兵时,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那是因为陆知杭看的大多数是站在最前排的数十位,待他正要移开目光时,这才注意到藏在中间的人。

    陆知杭不过是随意往人群中一瞧,那士兵反倒先心虚地低下了头来,他当下就起了兴致,专门观察起了堆积在人群中央的人来。

    视线所过之处,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虽没有低头,却也是一副眼神飘忽的模样,反观前排的人并未有何异样。

    插曲刚过,转瞬间陆知杭就见到了那位在猎场救驾有功的左统领,在踏进房门的第一时间,陆知杭就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圣旨驾到。”

    那左统领正与身边的人商议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蓦然听到这一声‘圣旨’,连忙停下手中事务,跟着他身边面容白净的人一起跪伏在地,行了大礼。

    陆知杭身上穿着一袭官袍,手持圣旨照着上边的内容,吐字清晰地念了一遍,这

    才在对方接旨后将明黄色的圣旨递到左统领手中,面上波澜不兴,实则暗暗松了口气。

    等了几日,总算等到了升任的消息,左统领可谓是满面春风,连连对着陆知杭拱手笑道:“劳烦中书大人了。”

    他的品级明面上比陆知杭高,称呼一声‘大人’的缘由,盖因云祈现在深受皇帝宠爱,连带着陆知杭这位驸马都得道升天,喊一声又不会少块肉,左统领往后升官少不得依仗对方。

    “客气了。”陆知杭见他以此礼相待,当下也作了一揖,瞥见他身侧的人不由轻笑道,“不知这位将军是?”

    “此乃与我共事的乔统领。”左统领抢先开口。

    “原来是乔统领,久仰了。”陆知杭眉头一挑,随即想到了刚刚瞧见的那些奇怪的士兵。

    乔统领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乔皇后出的力可不少,他睨了陆知杭一眼,皮笑肉不笑:“久仰了。”

    看出对方并未有意与自己结交,陆知杭心里有些讶异,他新官上任还未与这位乔将军碰过面,总不至于在自己还没报家名,对方就知晓自己是云祈的驸马,从而心生不喜吧。

    陆知杭将心中疑虑暂且放下,举止得体地与两人寒暄了几句,说这话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而询问起别的事来:“这禁军近日是不是招了批新兵进来?”

    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问出,陆知杭双眼一瞬不瞬地端详着面前二位。

    乔统领的瞳孔有刹那的紧缩,神色略微有几分不自然,虽不过片刻就恢复自然,然而还是尽收陆知杭眼底。

    另一边的左统领听着他这话,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中书大人何出此言?”

    “来时瞧着有几个士兵操练得颇为生疏,”陆知杭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叮嘱,“事关圣上安危,两位统领可莫要懈怠了。”

    “中书大人放心,待会我就亲自去瞧瞧。”左统领性子豪爽,倒没注意身边板着脸的乔统领,拍着胸脯保证。

    “左统领鞠躬尽瘁,待在下回去复命,定替你美言几句。”陆知杭嘴角上挑,随口说出的话就把对方乐得合不拢嘴。

    将来时的疑虑探得差不多了,陆知杭没有在此久留,当下就与两位统领道了别,那位随行的太监以及侍卫仍尽忠职守的守在身边。

    陆知杭打道回府时,又途径了操练的校场,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本就不早了,这会是为数不多的休憩时间。

    校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侍卫,其中有一个正好是操练那会被自己注意到,下意识低头的士兵。

    “本官肚子疼,你们现在这等着。”陆知杭念头一闪,不假思索地捂住肚子,还不等几个人反应,就小跑着到了那位士兵面前。

    那身披铠甲的士兵被猛然蹿过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正脸后更是愣住了半响,吭哧着问:“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茅房在哪里?”陆知杭一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偏生身段样貌都生得好,瞧着反倒让人觉得文雅温润。

    “这……”那士兵明显被问愣住了,他才刚到这里没多久,哪里记得住偌大的训兵营中,茅房的路要怎么走。

    “本官肚子有些急,你且先带本官寻一下路。”陆知杭瞥见他的迟疑,眸色微深。

    “乔统领有事召小的去,大人还是另寻他人吧,对不住了。”那士兵左顾右盼了会,指着校场一隅的另一位士兵说道。

    陆知杭面上看着有几分不耐烦,没好气地挥手让他离开,步履蹒跚地向士兵所指的方向走去,待到对方没了人影,这才松开手,背过身去。

    “还真有古怪。”陆知杭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

    这批士兵来历不明,想来是近日才被乔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进来,怕是皇帝有

    意调任左统领的事也被知晓,这才妄想着混淆。

    好端端的……何必冒这么大风险行此事呢?

    陆知杭折返回去的路上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等到散值时,一只脚才刚从大门迈出,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才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原著中,太子训的私兵是藏在何处呢?

    文中没有细写具体的位置,但在晏都生活了几个月之久,陆知杭对这些地理位置比起初来乍到时要了解不少。

    从作者的描述中,加之他对晏都的了解,陆知杭推测了良久才确定了几处可疑的地方。

    在扑空了几个备选地方后,在一处郊外寻到了些蛛丝马迹,果然已经人去楼空,寂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还真是如此。”陆知杭抬眸望去,身前荒郊野外,身后居流如影随形。

    晚风习习拂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陆知杭在讶异过后连忙上马,眉头蹙起:“先回公主府。”

    他得赶紧把事情和云祈说清楚,再让他来定夺该如何是好,在原著中太子虽起过造反的念头,但还没有实践过,没想到自己穿越后就把剧情蝴蝶成这样了。

    “好。”居流只管点头,确认过四周没有人后,出于谨慎考虑,还是把他们来时的痕迹清除干净。

    陆知杭刚刚调整好方向的功夫,再回头就看不见居流的人影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时间刻不容缓,也没闲心却纠结对方究竟是怎么躲藏的。

    陆知杭风尘仆仆地从郊外策马归来,临到城中又赶忙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从容不迫地踱步至前厅中,预料之外的扑了个空。

    “不在这儿,莫不是在书房?”陆知杭沉吟少顷,暗暗猜测着云祈的去向,随即又忙不迭赶往书房。

    刚踏入庭院内就是一片昏天黑地,借着穹顶上的圆月才瞥见紧闭着的房门,门口更是没有家丁婢女伺候在旁。

    因着私兵一事,陆知杭在郊外耽误了几个时辰,这会云祈应是早早吃过晚膳了,他没瞧见云祈贴身的两位侍女人影,就是想问都不好问。

    “可知公主到哪去了。”陆知杭刚从书房那边出来,就走上正扫地的丫鬟面前,低声询问。

    “好像是往曲婳院那边走去了。”那丫鬟突感上方落下一层阴影,抬眸看去才知是陆知杭,脸色腾得一热,忙指着前边的小径。

    “……多谢。”陆知杭沉默了片刻,不过抱着侥幸心理随口一问,还真被他问出个答案来了。

    太子将自己的私兵混入禁军中,想必是打通了层层关节,谋和乔家及一众心腹欲要逼宫,这事万万等不得。

    虽说都是他的猜测,但从对方的举止来看十之八九是真的,哪怕就是一丝一毫的可能,他都得谨慎对待。

    陆知杭步履匆匆行至曲婳院,刚走近就看到里边的烛火是熄灭的,他心里咯噔一声,再细细听了会见没有声响,提起的心才放下来。

    这是又跑空了。

    “居流,你知不知道承修现在的行踪?”陆知杭皱着眉头从曲婳院中走出,漫无目的地在小径中踱步。

    公主府除了云祈的几位心腹外,在云祈没有特意交代的情况下,旁人是很难得知其行踪的,他问不到别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问问居流了。

    “不知。”居流冷不丁地回答,淡漠的语气中还透着几分无语,他从天刚亮就跟着陆知杭去应卯,上哪去偷听云祈的行踪。

    陆知杭听到这个答案也不奇怪,往日温和清隽的眉眼皱得愈发紧凑,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府上的后园中,耳畔隐隐有丝竹声传来,缥缈空灵好似仙音。

    陆知杭抿紧的唇微张,正打算问居流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想到他那张嘴说不出个什么话来,又猛地重新闭上了。

    随手将面前挡住去路的枝叶拂开,陆知杭眸中隐含几分探究的意味,朝着那婉转凄美的仙乐而去,一步步踏在鹅卵石小径上,在看清楚情形时,猛地一怔。

    前方一片灯火通明,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下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几不可辨。

    摇曳的烛火照得树影下的人恍如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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