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晏国除了大灾小灾外,大多风平浪静,可近些日子以来,随着皇城一纸告示张贴示众,大街小巷议论的无不是云祈离奇的身世,传遍全国后,乃至身处僻壤之地的严天和之流都听闻了此事,还特意写来了信件,先贺喜后再问候。
这场风波来来回回一个月才勉强在京城平息下来,初时是因太子谋反,到后来的谈资就成了宸王殿下和北陵郡王了。
云祈扮做女子时,除了相貌冠绝晏都,旁的可谓是让人数落得狗血淋头,如今成了宸王,反倒风向一转,成了晏都权贵们眼中的乘龙快婿了。
直到临近中秋佳节,晏都中的闲言碎语才逐渐被阖家团圆所掩盖,话题跨度一下子从宸王跳到了离家的游子,拜月神的祭品上。
彼时庄重肃穆的朝堂上,百官齐齐叩拜。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皇帝身侧站着的太监不知何时,已由王公公换成了另一位面熟的人,他扯着嗓子,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尖声道。
“启禀陛下,臣已将乔家抄家业清点完毕,尽收国库,只是逃亡的乔氏罪臣还未抓捕归案,恳请陛下再宽限些时日。”宋元洲额间冒着细汗,上前禀报。
乔家在做好谋反前,就料到了失败的后果,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秘密遣送了一批年纪尚小的孩童到边关。
如今天高皇帝远,负责此案的宋元洲历经一月余都没能把逃窜的余孽全都捉拿,不论客观条件上是否难以达成,皇帝都只会觉得是你办事不力。
乔家的事,皇帝自然早早就听闻了,过了一个月还有几个逆贼不曾抓捕归案,不由得怒斥了几句,顺道把金銮殿上其他临近的官员一同骂了个遍,等到下一位官员启奏,这怒火才歇了下去。
陆知杭手持玉笏,不动声色地听着百官一个接一个的把近日晏国各地发生的事情都汇报了个遍,抿着唇不语。
自他上任中书舍人起,皇帝身子就不大乐观,上早朝的频率自然没有以前多,经历着日复一日,大差不差的早朝,他正气定神闲地等着退朝,谁料那些官员把话说完后,张景焕就猛地上前。
“启奏陛下,臣昨日处理公务时,有关鳞秧城的奏折不知为何送到了臣这儿,虽不是要事,可朝廷办事自有一套流程,事事都乱了套可如何是好。”张景焕展开官服两侧的广袖,立于胸前,迟疑道。
能经手奏折的必是身处要职之人,而鳞秧城的奏折乃是陆知杭处理过的,他这话虽明面上没提及自己,却字字都在参他玩忽职守,办事不力。
“陆卿,真有此事?”皇帝双眼微眯,沉声道。
皇帝平日里虽没有对陆知杭表现出偏爱,但对方屡立奇功,又被封为从一品郡王,寻常官员没个深仇大恨,哪里会去触陆知杭的霉头。
因此,在张景焕拿着小事拐弯抹角时,诸位官员皆是稍显诧异地在二人间来回看去,面露不解。
鳞秧城的奏折被圣上驳回,搁置在旁,按理说错了也就错了,算不上多大的事,张景焕偏生要拿出来说,意思不言而喻。
撇去陆知杭正得圣心这事,张景焕会想着打压风头正盛的陆知杭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对方的座师乃是宋元洲,天然就属右相党,可不得寻个时机找他的错处。
陆知杭从文官那侧出列,不紧不慢地回道:“启禀陛下,臣经手时并未出过差错,中间几套流程下来,想必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问题。”
“陆中书自入朝为官以来,办事缜密,滴水不漏,常常为同僚所称赞,怎会犯这等低劣的错误。”宋元洲睨了眼一旁的张景焕,上前缓和道。
“罢了,好在是罢落的奏折,下回可得小心些,若是机要文件出了问题,如何担待得起。”皇帝虽然因为符元明的缘故对陆知杭心生忌惮,但也不愿意再百官面前表露出卸磨杀驴的倾向,宋元洲既然出声,便皱着眉头把这事带过了。
“遵旨。”陆知杭正色道,随后才退回位置上,余光隐晦地瞥向张景焕,暗暗猜测起了对方突然发难的原因。
自从与张楚裳一别后,再见张丞相时,对方的态度就大不如前,可还没有像今日这样公然与自己作对,陆知杭自问没有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对方,除了与张楚裳的纠葛,再想不出别的缘由来。
看来日后在朝堂上怕是要更加小心了,虽说有宋元洲护着,但难保对方起了置他于死地的心,尽管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张景焕想要把他拉下马难如登天,可皇帝对他心有芥蒂,实在防不胜防。
早朝至此就散了,陆知杭一身朱色官袍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处理公务时比之往常还要慎重几分,好在他效率向来不错,与诸位同僚告别后就打算先回府上去了。
他刚踏过门槛,迎面就撞上了闻筝的马车,雅致的淡色马车缓缓停下,窗帘掀起后露出一张俊秀的脸,眼梢下的红痣仿佛染了血般。
“郡王殿下,可有兴致到府上一叙?”闻筝笑了笑,面上兴致盎然。
“闻大人,那便叨扰了。”陆知杭温声作揖道。
对方这马车都特意停下来了,盛情难却,且自己早年确实承了闻筝的情,明面上不好弄得太难看。
只是闻筝站的乃是三皇子,以对方的性子定然怀疑自己与云祈的关系,说不定先前有意透露消息,让他与张景焕联手对付太子的事都会被联想到什么,天然就被扣上了帽子,虽说这帽子扣得不冤。
闻筝并不与其父闻政同住一个屋檐下,具体原因陆知杭不知是原著没写,还是他漏看了,与他位高权重的地位相较,府邸倒显得冷清了。
“谁能想到,三年时间,郡王殿下就从一位小小的童生步入王侯将相之列,实在令在下佩服。”闻筝拂了拂袖,坐在古香古色的前厅主位上,朝另一侧的陆知杭说道。
“还得多谢闻大人当年提携之恩。”陆知杭坦然地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声如温玉。
“以你的才学,步入仕途不过是早晚的功夫,现如今的权势地位皆是凭自身的能力得来,与我又有何干系。”闻筝从对方的话语中能听出,陆知杭并不喜欢摆架子,私底下只管照常,闻筝就顺着他的意来了。
陆知杭面上不动声色,淡然笑道:“机缘巧合罢了。”
闻筝端详着身侧温润如玉的男子,褪去了青涩倒愈发的俊逸了,他压住眼底闪过的那抹异样,主动斟起茶,说道:“没有真本事,机缘到了也是抓不住,知杭现在风光可谓是一时无两。”
“树大招风,我却更愿意窝在翰林院中,与书墨为伍。”陆知杭眼皮一跳,顿时觉得闻筝这话别有深意。
果然,在热络地替他斟茶后,闻筝状若不经意地提起:“满朝文武皆道,下一任储君十有八九就是宸王了,知杭与宸王的关系应是匪浅,不知可否替我引荐一二?”
闻筝这话听着像是要站队云祈,好替将来的自己搏一个从龙之功。
倘若陆知杭没看过原著就罢了,说不准凭着先前的关系还真会替他引荐,可错就错在他非但了解闻筝的心思,甚至晏国朝堂错综复杂的关系都在他脑子里建立了关联图,以闻筝的性子必不可能真的向云祈投诚。
怕是到了现在的地步,对方都没有死心,意图为三皇子谋个前程,明面上是投诚,实则是打入敌人内部,好来个釜底抽薪。
除了有些冒险外,对方的思路没错,但与云祈为敌就是与自己为敌,自古成王败寇,只要闻筝不是真心投诚,有朝一日必会到你死我亡的地步。
陆知杭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沿,心里顿感无奈,他对闻筝是真心感激,可阵营不同,他日挥刀相向又不知是什么心境,只要自己的脑子没问题,就绝无可能引狼入室,随便寻个借口打发了就是。
想至于此,陆知杭扯了扯嘴角,如画的眉目难掩惆怅:“实不相瞒,自宸王恢复身份后,坊间多拿我俩当饭后的谈资笑料,宸王视我为耻辱,我俩关系莫说匪浅,应说是相看两相厌才对。”
“哦?倒不曾想知杭境地如此艰巨。”闻筝眉头一挑,不置可否。
尽管这一个月以来,陆知杭和云祈明面上没有碰过面,但闻筝早已从之前太子的事情上回过味来了,对陆知杭的说辞听听就算了,怎可能入了心里去。
在闻筝看来,陆知杭既然有心辅佐云祈登上帝位,怎会拒绝自己这个强有力的外援,在旁人眼里,拉拢了闻筝自然也就拉拢了枢密院一把手的闻政,除非对方十分确信自己是敌非友。
扪心自问,闻筝对陆知杭好得实在不像话,明面上与其他皇子都没有牵涉,那陆知杭又是如何肯定的呢?
“闻大人知晓就好,你我要是私交过密,只怕宸王会迁怒于你。”陆知杭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受了什么迫害一般,但愿他在背后胡编乱造,媳妇不要生气就好。
闻筝是真被陆知杭出神入化的演技看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才正了正色:“知杭的好意,我心领了。”
“闻大人,夺嫡之争,倘若所选并非明主,当置身事外才是上上之选。”两人虽说都没有道明,但几番试探下来却都心知肚明了,陆知杭没有那份自信劝说闻筝投诚,只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规劝了一句。
闻筝听着他的劝告,盯着波澜不兴的茶水若有所思,沉默半响才咧了咧殷红的嘴唇:“记着了,许久不曾与你叙旧,可要对弈一局?”
“那就献丑了。”
黑白棋在棋盘上交错,陷入无止境的厮杀围堵中,两人心思各异地,却都认真地对待着这局棋,不遗余力地堵截着对方棋子所残余的气。
陆知杭所持的乃是黑棋,本该是处于优势的一方,奈何闻筝自小涉及此道,乃是棋道的好手,哪里是他一朝一夕能比拟的,要不是凭着奇思妙想还真不一定能撑下来多久,面对着白棋杀来,节节败退。
“要是知杭此时是我手中的白子,可会将黑子赶尽杀绝?”闻筝右手持着莹白如玉的棋子,在桌面上富有节律地轻敲着,冷不丁地问。
陆知杭皱着眉头,思考着陷入四面楚歌之境的黑棋该如何争得一线生机,骤然听到闻筝的问话,不由失笑道:“可现在白子在闻大人手中,倘若换我执了白子,落入下风的只怕是白子了,这问题该我反问闻大人才是。”
“反问我?”闻筝微微一怔,转而深深地打量着陆知杭良久,指着棋盘上的一遇,低声道:“你先前黑子若是下在这处,我就该认输了,你既饶了我一回,换做我也该手下留情才是。”
闻筝说话的腔调是文人一贯的慢条斯理,却让陆知杭听出了几分认真来,既是在说棋子,也是在暗指什么,他朝对方指尖的方向看去,扯了扯嘴角。
这还真不是他有意放过,单纯就是落子时考虑不周,把闻筝漏出的这么大破绽都以忽略了。
“闻大人真会说笑,是我棋艺不精。”陆知杭唇边掀起一抹淡淡地笑意,双手作揖道。
“这可不是说笑。”闻筝意有所指,颇为欣赏地端详着陆知杭那张端正清隽的脸,落下一枚白子,胸有成竹道,“我的棋子皆掌于手中,生杀予夺自然由我自己来决定。”
当年在凤濮城的沧溟客栈,若非陆知杭率先发现刺客的阴谋,他还真有可能折在里头了,加之在洮靖城时,他不单单只是为了利用对方,两人间是有些情义在的,真到了那个地步,手下留情又如何。
再者,与其说他认三皇子为主,不如说是对方一个出身卑贱,没权没势的皇子倚靠他更恰当些。
没了闻筝,三皇子在原著中并没有什么竞争力,朝中大臣就是惦记着年幼的四皇子都不会想起他这被帝王冷落的龙子。
“这盘棋下到现在是我输了。”陆知杭挑了挑眉头,大致听懂闻筝的弦外之音了,他随手将黑棋放回棋盒中,轻笑道。
“承让。”闻筝拱了拱手,正要唤侍女来收拾一下棋局,就见门外匆匆走来一位身材高壮的男子,在见到一旁坐着的陆知杭时神色微微讶然,而后就凑到闻筝的耳畔,小声耳语着。
“闻大人,要是不便的话我就先打道回府了。”陆知杭心领神会,当下就主动提出回去的建议。
见陆知杭要离开,他这话还没说完,哪能让人就这么走了,闻筝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道:“我去去就回,劳烦郡王殿下在此等候一二。”
“早去早回。”陆知杭瞥了一眼站在闻筝身后的高壮男子,温声叮嘱道。
目送闻筝随着那男子从前厅中离去,陆知杭环视一圈,只见陈设雅致的前厅里单单站着一位伺候的侍女,样貌平平,他不好与对方搭话,闲来无事只能把视线放在还未收拾的棋盘上。
“这么看来,适才下到这处,确实就把整盘棋都盘活了。”陆知杭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口中念念有词。
花费了好一会的功夫疏离棋局,陆知杭心中隐隐有所感悟,他自穿越到晏国后,也就和符元明、阮阳平二人下了不少局围棋,其中符元明的棋艺自不必多说,可谓是不堪入目,自己现在的棋艺多是在阮阳平身上学到精髓。
陆知杭理清楚思路后,就顺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没等他继续思索出这盘棋如果继续下,又该怎么把黑棋从水火中救出,耳畔就传来了一声慌张的声音。
“温姑娘,闻大人当真不在前厅,里头还有贵客候着,万万不能冲撞了。”跟在后头的侍女神色焦急,又不敢上手阻拦,生怕惹恼了对方,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
那被唤作温姑娘的姑娘冷哼一声,脚下急促的步伐半点停下的意思也无,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不知,闻筝他接见的是‘黄公子’?”
“这回真不是‘黄公子’,温姑娘你就在后院里好好等着吧,奴婢替你去问了话后再去也不迟啊。”那侍女见自己百般解释,对方就是不信,顿时心急如焚。
“黄公子?”陆知杭听着不断重复着的称呼,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起身踱步往门外看去。
不过,比起这位‘黄公子’,陆知杭倒更好奇那侍女口中的温姑娘是何人,原著中作为配角的闻筝自然没有被作者详细提及私生活的必要,只草草在旁人口中提了一句,年近三十还未娶妻的奇葩。
“原来闻大人不是不近女色,是早已金屋藏娇了。”陆知杭面露恍然,顷刻间就把来时的疑惑解了个明明白白。
只怕又是一对苦命鸳鸯,被枢密院使闻政棒打鸳鸯,奈何闻筝一腔痴情,誓死不愿娶妻,如今得势后就把心上人接到府上来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单单侍女的一句话,陆知杭就自行给二人编好了故事,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琢磨起了那位温姑娘提起‘黄公子’的口气,不由揣测道:“那这位黄公子又是什么人物?”
不待陆知杭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位冒然闯入前厅的温姑娘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见到对方样貌的那瞬间,他眸光微微一凝,适才的猜想转瞬间就被这位温姑娘亲自打破了。
被唤作温姑娘的女子在呵斥身后跟随而来的侍女时,语气溢满了烦躁了,可越靠近前厅,那张怪异的脸上却盛满了喜色,仿佛即将与情郎碰面般粉面含羞。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分明从下人口中得知‘黄公子’来了府上,而闻筝又在前厅接待贵客,八九不离十的事情,怎地来到了前厅,视线中触及的是一位挺秀修长,生得一张潘安貌的俊逸男子。
在第一眼瞧见那身着朱色官服,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时,温姑娘只觉得那人身后万物都黯然失色,成了陪衬,自成一副绝佳的水墨画,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温姑娘愣在原地,也不知是没见到料想中的人,还是被那男子的相貌迷惑了双眼,半响才惊觉回神,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叫。
“啊!别看!”温姑娘慌忙以袖掩面,不假思索地转身从前厅的大门快步离开,深怕晚了就让人瞧见那张见不得人的脸,她神色慌乱,随便找了条道就赶忙逃窜。
在温姑娘因他失神时,陆知杭同样在打量着对方,两人立于前厅两侧遥遥相望,皆是一愣。
但见来人并非自己想象中娇蛮貌美的少女,而是一位嘴歪眼斜,脖子粗壮的女子,忽略脸上精心涂抹的胭脂,相貌与闻筝约莫有七成相似,倒难为陆知杭从那扭曲的五官中看出与才貌双绝的闻大人相像了。
他端详着对方那张堪称歪瓜裂枣的脸,脑中想的却是曾经所学的知识,正想着上前诊治一二,看看是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面瘫和瘿病,就被温姑娘的失声尖叫给惊得一个激灵,视线再度看过去时,对方早已提着裙摆落荒而逃。
“姑娘,等等。”陆知杭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做他想就跟着追了上去。
“你跟着我作甚!”那温姑娘本以为把人给摆脱了,没想到一回头就瞧见对方正锲而不舍地追赶着,并且陆知杭四肢修长,不过片刻时间就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陆知杭见她不跑了,稍稍后撤一步,温声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瞧着姑娘身体有疾,故而想来问问。”
温姑娘常年因为身体的怪病不敢见人,最恨的就是旁人提起这事,原本因为陆知杭样貌积攒下来的好感,顷刻间就被这句话惹恼:“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有疾就有疾,你要是没见过,医馆里头多的是怪病,犯不着到我这猎奇。”
对方这火气来得突然,陆知杭前世见多了风浪,非但不生气,反而淡然笑之,好声好气地解释:“姑娘误会了,在下对医术有所涉略,要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让我试一试,兴许能治好。”
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他就从温姑娘与侍女的几句对话中回过味来了。
尽管闻政对外仅有一子,陆知杭也能从对方的怪病上找到闻家不认的理由,且这人提及‘黄公子’时,分明是情意绵绵,闻筝也不像是猎奇之人,怎么都没办法把这二人联系成情人。
排除其余可能,闻筝大费周章娇养一位貌似无盐的女子,除了与对方有血缘关系外,就只能是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陆知杭温和有礼的举止好似春风般拂过心间,顿时把温姑娘心中的怒意都吹得一干二净,她面颊绯红地低下头,为自己方才的无礼迁怒自惭形秽,嗓音细小道:“这位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我得先诊治,确定病情后才能下定论。”陆知杭略作沉吟,如实回答。
“姑娘?”匆匆赶来的侍女只来得及听到陆知杭说要治病的话,迟疑地看着两人。
温姑娘伸手示意侍女退下,骤然听到有人能治她的病,莫说是黄公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见了,甭管能不能治,只要有希望,她都要奋力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温姑娘越想心跳越是激烈,她的瞳孔兴奋地放大了些许,平复了片刻激荡的心情,这才朝着陆知杭正色道:“那你替我看看,若是这病真能治好,大人只需一句话,清涵就是赴汤蹈火也要报答恩情。”
温清涵?
陆知杭听到对方报上来的名讳,除了陌生外没有任何感觉,应该不是在原著里出现过的角色,既然答应了替人看病,自然是要说到做到,至于途中套话什么的就顺手为之了。
温清涵命人寻了处雅静的待客厅,屏退四周的奴仆后仅剩一位侍女守在门口,陆知杭在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后,大致确定下来,对方除了面瘫外还患了瘿病,这两种病症都是能治愈的,可惜的是他身处晏国,好些药都用不了,只能用中药辅以针灸来治。
陆知杭这几年没少研究晏国的医学发展,瘿病至今为止还在采用控制饮食的方法治疗,至于其他药材多是不对症,难怪温清涵多年来备受苦恼。
“大人有几成把握能治好。”在听着陆知杭说了一通她听不懂的话后,温清涵神色着急道。
为了能治好这病,温清涵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怕有一点隐瞒就耽误病情了,这么多年来,闻筝没少替她寻些有名的医者诊治,结果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至多就是这瘿病好了不少。
“六成,至少得半年左右才能痊愈。”陆知杭在检查完情况后,退到身旁的扶椅上坐着,保守估计了一下。
“六成也不少了,麻烦您了。”温清涵在听清楚陆知杭的话后,眸光顿时大亮,要不是费力掐着手腕,怕是要被这喜讯惊得当场跳起来。
陆知杭瞥见她溢于言表的欣喜,唇角轻挑:“不过我日常还有公务在身,每日只能在散值后抽些时间到府上来。”
“不碍事的,我在这等着便是,还未问过大人身居何职?”温清涵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道。
莫说是把自己治好,就算是减轻症状,让她这脸不至于见不了人,温清涵都感激涕零了,她虽不关心身外事,但也清楚闻家在朝中地位,倘若自己愿意去求,闻筝必然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提携一番陆知杭。
陆知杭靠在椅背上,适才诊治良久有些疲倦,边休息边回了一句:“任的是中书舍人一职。”
“这般年轻的中书舍人?”温清涵一怔,本以为陆知杭年纪轻轻至多就是个七品京官,也算得上是前途无量了,没想到对方非但是正五品,还是能直面圣颜的要职。
陆知杭唇边的笑意浓了几分,并没有显摆自己郡王的身份,转而问起对方话来:“温姑娘生得与闻大人倒极为相像,可是亲眷?”
“我生得貌丑,怎会与闻大人是相像。”温清涵眸光微闪,攥紧手心艰涩道,“像我这等人,大人不被我吓到,还好心替我治病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姑娘妄自菲薄了。”陆知杭目光微微一凝,放轻了嗓音试着宽慰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于我而言心善亦是如此,以貌取人乃小人行径,姑娘虽因疾而有了缺陷,可万物皆有难能可贵之处,缺少的不过是那双发现美的眼睛罢了。”
“大人是在说我这美得不易让人察觉?”温清涵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话说得轻笑出声,沉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旁人多是被我样貌吓到,像大人的言论还是头一回听到。”
“若是对你相貌评头论足,或以此诋毁,让你心生自卑,对他言听计从之辈,别的话说得再动听,也不过是伪善者罢了。”陆知杭默然半响,意有所指道。
联系前文,从温清涵显露出来的自卑来看,陆知杭不难得出温清涵心心念念的‘黄公子’必然是意有所图的观点,哪怕是他多想,随口提点一句也不是什么难事。
心灵鸡汤对他自个是没什么用,但能让温清涵好受些,陆知杭不介意多费些口舌。
“是吗?”温清涵眉心跳了跳,显然是把陆知杭的话听进去了,下意识想起黄公子来,心头猛地一沉。
“在下当年受过闻大人提携,这才多言了几句,姑娘见谅。”陆知杭主动提起他愿意帮温清涵治病的缘由,面上笑容温柔和善。
“原来如此。”温清涵面露恍然,而后又忍不住把话题扯了回去,“要是一位男子口口声声说不嫌我丑,天底下唯他一人对我真心以待,许诺功成名就后就娶我,有几分可信呢?”
“他现在都不愿给一个名分,何况功成名就之时,姑娘以为呢?”陆知杭眉头一挑,突然就从这句话里头悟出来点什么了。
这黄公子该不会就是三皇子云邵吧?
要当真如他所想,那陆知杭大概就猜出来像闻筝这等人物,为何偏要助三皇子登基的原因了,可见温清涵对他极为重要,而他适才问的明明是两人间是否有血缘关系,温清涵却避而不答。
什么样的关系不能为外人道也呢?
“……”温清涵不知陆知杭在短短时间内早已思绪翻飞,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话,她隐隐觉得是对的,又有些接受不了,故而选择沉默不语。
“姑娘,时候不早了,在下替你开一副药方,你照着这药方饭后煎熬服用即可。”陆知杭迎上对方黯然的双眼,温声道。
按照晏国的习俗,陆知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在此之前还得再试探一番才是,温清涵自小被养在后院中,心思单纯,根本没有意识到陆知杭是在套话。
见他要先行离去,好不容易遇到一位相谈甚欢,相貌俊朗的官员,温清涵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大人明日可要记得,莫要失约了。”
“好,不过在开这药方前,还得问问姑娘的生辰。”陆知杭轻声应下,神色温和地看向对方,半点套话的心虚也无。
温清涵从小接触的人,除了奴仆外就只有闻筝和黄公子,哪里见识过陆知杭的套路,她张口就要把生辰说出,话音临到嘴边又想起了身边人的叮嘱,犹疑道:“这开药方和生辰八字有什么关系吗?”
“姑娘有所不知,这年岁事关用药的剂量,总角稚童与及冠的男子大不相同,你这脸疾非同小可,剂量得精确些才是,万一剂量重了非但不能减轻病症,还有可能毁容。”陆知杭在瞥见温清涵脸上的迟疑时,心里就有了定论,正了正色吓唬道。
果然,温清涵被他这么一通忽悠,连忙摸了摸已经不堪入目的脸,想到对方乃是闻筝的贵客,能被请到府邸来的多是交情匪浅之人,被那张清隽脱俗的脸恍了神,这才放松了警惕,把生辰粗略地报了一下。
有关闻筝的生辰再详细些陆知杭不清楚,但大致的日子他还是知道的,见与温清涵的相吻合,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从容提起备好的纸笔,轻声细语道:“除了按时服药外,我先前与你说的吃食也得忌口,明日再来替你针灸。”
“多谢大人。”温清涵连连点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桌案上的药方,如获重宝。
陆知杭从待客厅中辞别温清涵,想了想又与前厅的侍女知会了一声,让她把自己先行一步的事告知闻筝后就阔步离开了。
“除了黄公子的身份暂且不定,其余事情倒清晰许多了。”回到郡王府,陆知杭指尖点着桌面,突然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事说给云祈听。
晏国权贵阶层最忌讳的当属产下双生子,而闻筝与温清涵想必就是一对让闻政忌讳异常的双生子,象征着灾厄不详,偏生那年又有大灾降临晏国,闻政为了自己的仕途名声,把温清涵改姓弃养,甚至是扼杀在摇篮中都实属正常。
身为男孩的闻筝理所应当成为被选中的那位,可对方这些年又对温清涵宠爱有加,想必对自己的胞妹感情不浅,亦或者愧疚,纵而为了温清涵助三皇子多嫡的可能性不小。
当然,前提是温清涵口中的情郎‘黄公子’得是云邵才行,尽管陆知杭梳理原著剧情除了三皇子外,没找到吻合黄公子人设的人物,还是没有妄下结论,得趁着替温清涵诊治的时间多套些话。
“明日要上早朝,怕是得等中秋宴才能到宸王府去了。”陆知杭叹了口气,顺手从柜子里抽出云祈托暗卫送来的信,阅览了一番里头写的日常俗事,平平无奇的事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另一边的闻筝在得知了陆知杭替温清涵治疗顽疾一事后,直接默许了,他对陆知杭擅医术一事略有耳闻,将对方开的药方给御医过目,确认没有问题后就特意去了一封书信致谢。
不论成不成,这份心意他领了。
中秋这一日,繁星点点,苍穹上悬挂着皎洁的白玉盘,地上一片欢声笑语,孩童举着玉兔灯笼在漫漫长街穿行,一眼望去是看不到头的灯火,俨然举国同欢的景象。
陆知杭抽空替温清涵针灸后,就顺道跟着闻筝一起乘坐马车前往皇宫赴宴,如今储君之位空悬,各位大臣分为几派,与谁关系密切都是值得推敲的事,就连三皇子都有几位不成气候的小官恭维着。
不过,对方最大的倚仗仍旧是闻筝,一旦失了这么一大助力就绝不可能再成气候,陆知杭准备等中秋宴后就到宸王府中,与云祈详说,写在书信上总担心走漏风声。
至于温清涵,虽说有些愧对她的一片赤诚之心,短短几日下来,随着对方脸上逐渐有了点知觉,脖子肿大细微地消了一点,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憋闷许久的温清涵好不容易遇到知心好友,就差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了,日常闲聊中不难得知,这黄公子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
“郡王殿下,请入座。”宫女恭敬的声音响起,断了陆知杭深入的思绪,他微微颔首,随后入座。
中秋佳节君臣同欢,宴席自然是摆在露天的地方,方便众人赏月吟诗,在龙椅正前方搭建着一座气势辉煌的舞台,两侧皆是长桌,陆知杭的视线半点没有停留在桌上被陆续摆上的珍馐美味,而是隐晦地看向坐在皇帝左边的人。
但见云祈身穿玄色烫金锦袍,鸦色长发用金色发冠束着,后半边青丝直直垂在腰间,俊美的样貌哪怕是头顶上的月色都难掩其辉。
席上随同入宫的女眷无不含羞带怯地望着矜贵疏离的宸王殿下,芳心暗许,奈何云祈不为所动,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漫不经心地掠过,唯独在陆知杭身上顿了顿,削薄的唇轻轻勾勒出弧度。
“今晚的月色真美。”陆知杭轻声笑着说这话时,视线看着的却不是天上那轮明月,而是隔着忙碌的宫女与之在半空中相触,状若对着身侧官员感慨,嗓音低沉缱绻,听得人心尖都酥了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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