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急报的官员声嘶力竭, 听得人耳朵刺疼,可比起这嘶哑的声音更来得骇人的是——汝国打过来了!
此时不论是居于主位的皇帝,还是朝中百官都无暇计较官员的失礼,毕竟这等八百里加急的急报片刻都耽误不得, 莫说是朝会, 就算是再重要的场合都得及时上报。
“汝国好端端的怎么打过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边境三城?不守信用,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皇帝急不可耐地起身追问, 转瞬间就把彧阴城的大疫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那官员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苦着脸道:“汝国欺人太甚, 陛下派去的使臣做足了礼节, 可那群蛮人为了借机生事,就随便寻了个理由说晏国使臣冲撞了他们的皇帝, 直接兴兵攻打边境三城,现今唯有泽化城苦苦支撑,可兵力不足,这会怕是守不了多久了。”
自皇帝寿宴过后,晏国就派遣使者到那边正式交接起来了, 只是汝国又怎可能心甘情愿将得来的国土拱手相让,自然是百般拖延,直到年关将至方才松口。
得知晏国的将士正式接手边境三城,皇帝记得自己当时还大喜过望, 直言除夕夜要好好庆贺一番, 再奖赏前去的使节, 故土重回应是普天同乐的喜事, 本以为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汝国就是想反悔也不敢, 谁能想到对方能这么不要脸。
汝国人多骁勇善战,为了一雪前耻几十年来卧薪尝胆,现在的兵力非晏国可以比肩,对方几番挑衅生事,无疑是把晏国的虚实探了个底,心里有把握能从这场战争中谋取利益。
皇帝暗暗思量的片刻,心都沉到了谷底,后知后觉想起了彧阴城大疫瞒报之事,顿时后背渗出了不少冷汗,又惊又怒地抖着手指道:“爱卿们以为派何人前去议和妥帖些?”
闻言,朝堂上的百官神色各异,有附和赞同者,自然也有怒其不争者,滔滔不绝地商量了有小半会,还是闻政率先出列。
“陛下,汝国几次意图掀起战乱,所谋甚大,怎可能议和,一旦晏国服软等来的不过是一步步的蚕食,更为朝拜我国的蛮国轻视,晏国国威何存?”闻政双眉紧蹙,在听到皇帝这般没骨气的话时,就险些没气背过去。
无怪乎皇帝这样想,彧阴城是供给北陵城守住边关的一大要地,前阵子刚发生大疫,使得城内大乱不说,正巧就被当地官员瞒报了,实在难以让皇帝不怀疑地方官员卖国求荣,与汝国勾结。
除此之外,刚刚收复的边境三城一旦被破,首先被攻打的必然是军事要地北陵城,而因为彧阴城的变故,哪怕朝廷想派遣军队、粮草等过去都得绕道而行,效率上就大打折扣。
现在打仗非是上策,倘若能议和拖延下去,等危机过去再谈是皇帝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闻大人所言差异,彧阴城大疫,晏国此时不宜打仗,受苦受累的都是百姓啊。”另一位主张议和的官员出声反驳。
“臣倒觉得闻大人言之有理,汝国来势汹汹,为的是我晏国的国土,议和就等同于示弱,且不说汝国是否会为了蝇头小利放弃整个晏国,就说未战先降,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张景焕横了那位官员一眼,中气十足道。
宋元洲向来是听命皇帝行事,可在这等国家大事上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晏国议和实非良策,他看着身侧两位同样主张打仗的同僚,沉吟片刻也跟着道:“陛下真以为汝国会议和吗?要是议和了,以后史书上又要写陛下赔了些什么给敌国呢?”
到底是最得皇帝心意的官员,揣摩云郸的心理那是揣摩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登基几十载来最看重的就是死后史书怎么写他,且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仔细想想诸位大臣所言不无道理。
龙椅上的皇帝沉默地看着金銮殿内的臣子们,呼吸都乱了几分。
“未战先降打击的是镇守边关将士的气势,望陛下三思。”陆知杭抬首望着神色逐渐动摇的皇帝,温声劝诫。
“正如陆大人所言,难不成我晏国要事事忍让,让敌国咄咄逼人不成,日后再见汝国人都低了他们一等,哪还有先帝时的血气。”温将军身为武官按捺不住,直接沉声道。
随着朝中三位权势最顶峰的大臣上谏,底下的官员哪怕再不情愿都只能跟着附和,晏国只是近几十年重文轻武,真要看打不打得过,还得战场上见真章,尽管大多数人都觉得彧阴城大疫,北陵城难守,先失了心气。
许是被众人劝说动了,皇帝紧绷着脸环视一圈,直截了当地问:“诸位爱卿谁愿挂帅出征,守卫晏国江山?”
被皇帝扫视而过的官员,尤以文官最甚,大多低下头避着不敢与之对视,尽管大多数时候皇帝并不会派遣一位文官出征,但保不齐就拿你充当军师,或者挂个名头上去。
谁不知现在去泽化城与送死无异,说不准刚刚赶到战场上,没等你进城就先得到城破的消息,保不准这丢失国土的罪过就由你背上了。
就算退到北陵城后也不过是独木难支,朝廷的援助碍于彧阴城在这阻隔,说不准就困死在那了。
几位武将倒是有些蠢蠢欲动,太平盛世要想加官进爵可比文官难得多,可他们想保家卫国,平步青云也得考虑清楚这一趟是不是去背负骂名的,因此对视一眼后都在相互试探着。
见朝堂上在自己问出重点后,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皇帝适才掀起的热浪顿时被拍平了,他冷哼一声,阴沉着脸就要呵斥,没等他龙颜大怒,居于下首的一人就在默然无言的人群中大步跨出。
但见云祈身着裁剪得体的官袍,广袖置于胸前行礼,清冽悦耳的嗓音幽幽响起:“儿臣愿领兵打仗,誓死守卫晏国。”
“承修……”陆知杭眼皮一跳,对于云祈的主动请缨既是预料之内,又颇感意外。
他自己倒是有这份心,奈何陆知杭一个现代穿越来的人,哪里懂什么领兵打仗,有心无力只能站在百官中间缄默无言。
云祈先行起了个表率后,文武百官皆是朝他那侧目而去,眼中情绪复杂难辨,而温将军和闻政却是不约而同地满意点头,尽管觉得他一个养在京城里的皇子哪里懂什么兵法,但有这份心气就已经凌驾于众人之上了。
“不错,不愧是朕的皇子,身上流淌着皇家的骨血,那便由你做主帅,再由温将军领命副帅出征。”皇帝看到云祈出列,眸光大亮,紧接着便毫不吝啬地当着百官的面夸赞了起来。
他倒有想到此趟出征凶多吉少,但皇帝同样明白云祈敢为百官先,为守晏国而战会带来多大的名声,更是极有可能手握兵权,他现在身体每况愈下,担忧云祈一个没了母妃的皇子在他死后容易被宁贵妃一家夺权,已经谋算好了怎么铺路。
至于打了败仗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旁人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来,若是打了胜仗就是意外之喜了,唯一需要的担忧的是人身安危,皇帝就看重这么一位皇子,自会想尽法子保住,到万不得已,见势不对再撤退便是。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更何况刚刚对百官的缄默而大失所望的皇帝,骤然在人群中看到云祈,哪能不为之动容呢。
“陛下,宸王从未领兵打仗,做主帅怕是不太妥。”在一众错愕中,张景焕沉声打破了宁静。
“宸王时常与朕和温将军探讨兵法,怎么个不妥法,这不是还有温将军随行?”皇帝眉头一皱,他当然对云祈没什么信心,但这主帅就是要个名头,实际上在他心里,行军打仗靠的还是温将军。
“正如陛下所言。”温将军的目光与高居龙椅的皇帝撞了个正着,连忙应声附和。
“宸王有这份心自然是好,可这
打仗不是纸上谈兵,兵法探讨得再好也无济于事,望陛下收回成命。”张景焕面上正义凛然,掷地有声道。
左相党见张景焕都开口了,忙跟着上谏:“望陛下收回成命。”
除此之外,甚至有些武官也跟着应和了起来,他们大多不是对云祈有什么成见,只是这些在战场上见过血的男儿郎哪里能接受云祈这生得细皮嫩肉的人当主帅,骑在温将军头上。
皇帝听着耳畔源源不断的劝诫,好不容易豁然开朗的心情都沉了下来,越看越觉得这群官员惯会嘴上做文章,怒火直接就窜到了。
“儿臣自知在军事上难以望温将军项背,愿让温将军做这主帅之位。”云祈余光隐晦地瞥了张景焕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
“臣觉得,不如温将军为主帅,宸王为副帅,陛下以为如何?”宋元洲视线匆匆打量了会众人的神态,忙打圆场。
左相一干反对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主事人张景焕的意见,等着对方给个反馈。
而张景焕哪怕再担心云祈危及四皇子的地位,眼瞧着皇帝的耐心已经到头了,再继续唱反调只会得不偿失,无奈只能一言不发,当做默许了。
“那就依卿之言,可还有人觉得不妥?”皇帝怒目圆瞪,把底下刚刚反对的官员都扫视了一圈,只等着他们再开口,就让他们常常触怒天子的后果。
可惜这些官员都学精了,龙须可不是能反复摸的,个个低垂着头跪拜在地,高呼道:“陛下圣明。”
这个结果勉强算得上双方都满意,只是朝会经过这一出,气氛都稍显凝重了起来,到后边皇帝才处理了彧阴城的大疫,采纳陆知杭个其他官员的建议先实行着,务必不能让疫病影响到北陵城。
陆知杭在散朝前打量了眼身形修长挺秀的云祈,清隽的五官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上的变化,可心里的沉闷大抵只有云祈能懂了。
“陆大人,可要到府上一叙?”闻筝走在漫坡侧边的阶梯上,走到陆知杭身侧轻笑道。
“怕是不能了,还有些私事要处理。”陆知杭眉头微挑,朝闻筝拱了拱手,一心只想等散值后快点到宸王府。
接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春假怕是不好过了,本来只是朝中百官到年初一时需要向皇帝拜年,现在却是都要尽忠职守,随时处理边境战乱和彧阴城的大疫了。
“那便下次吧,想着你与清涵也有些情谊在,我近日想替她择些夫婿,她直言想让陆大人过过眼。”闻筝笑了笑,浑然不在意地说道。
闻筝没猜出来陆知杭与云祈的私情,只以为是对方站队的是云祈一方,这会得赶着回去密谋些什么,毕竟方才在朝堂上发生了大事,识相地没有挽留,侧面暗示了起来。
“哦?温姑娘都这样说了,闲暇了定是要到闻府上拜访的。”陆知杭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应和了下来。
闻筝既然这样说,大概是温清涵想通了什么,他不知闻筝和对方说了些什么,让这堪称恋爱脑的傻姑娘这么快就倒戈了,倒叫陆知杭有些惊诧。
两人在宫门口告了别后就各自回到办事的地方,陆知杭这一日可谓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散值,连换身衣裳的功夫也无,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宸王府。
好在他任的是中书舍人一职,许多京官接触不到的机密他都能见识到,届时云祈到边关打仗,传回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会过他的目,算是能第一时间知晓他那边的情况,不至于等着对方的书信干着急。
“今日穿着官袍倒有些不方便翻墙。”陆知杭踩着事先备好的工具,暗自嘀咕了一声。
说罢,他顺着力道翻身而上,稳稳当当地站在墙顶上后,也没注意庭院内的情形,心里惦记着云祈的情况,不假思索就纵身跃下,朱色的官袍沾染轻微的
灰尘,双脚哪怕借助了工具下来,踩在地上还是有些许发麻。
陆知杭站稳脚跟后,慢条斯理地拍了拍那身朱色官袍上的尘埃,仰头就准备到云祈的卧房内等着他,说不准媳妇这会就在屋子里头,要知道这一别可不知是多少岁月,打仗可不是玩笑话。
正想着,抬眸间他的视线就出现了两个盯着他目不转睛的俊美男子,脸上的古怪毫不掩饰,尤其是云岫,在错愕之后,目光戏谑地在云祈和陆知杭身上来回,意思不言而喻。
“咳咳……见过允王、宸王。”陆知杭脚下一个踉跄,连忙垂下眼眸行礼,始料未及的是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云岫,还是以这等滑稽至极的方式碰面。
“北陵郡王好身手。”云岫右手撑着下颌角,散漫的脸上涌上几分兴趣,意有所指地调侃着,盯着陆知杭后还不忘看向云祈,直把刚刚还一本正经商谈要事的人看得不自在起来。
“最近疏于锻炼,翻着墙玩玩。”陆知杭在最初的尴尬后,气定神闲地拍好身上的轻灰,胡编乱造了个理由。
他说完就踱步走到二人坐着的石桌边落座,暗暗庆幸起了两人在此密谈,周围没有婢女家丁伺候在旁,不然要么沾点血,要么明日晏都就该疯传北陵郡王翻入宸王府后院的消息了。
“本王瞧着宸王府后院的墙是挺好翻的,北陵郡王有此雅兴,实属正常。”云岫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跟着点点头,浑然没在意陆知杭这话说出来有多离谱。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义正言辞,云祈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低声打断道:“皇叔,正事要紧。”
“这不是看到郡王殿下,有些惊奇。”云岫正了正坐姿,向陆知杭那边点头示意,随后才说道,“事情大致讲完了,你到了边境再与他们碰面吧,本王就不在这多做打扰了。”
“允王殿下慢走。”陆知杭起身作揖。
云祈上挑的丹凤眼瞧了眼陆知杭,在看见他嘴角隐约勾勒出的弧度,顿时就知道对方这是迫不及待等着云岫快点离开了,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但碍于皇叔就在跟前,不好把情绪都摆在脸上,只能面色平静地跟着起身,说:“我送皇叔一程。”
闻言,云岫意味深长地在陆知杭身上顿了顿,语气轻松地应下一声:“好啊。”
陆知杭是偷摸着翻墙进的王府,不好跟着云祈一起送云岫到王府大门,只能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等着人回来,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石桌上的杯盏。
另一边的云祈与云岫步行在迂回的长廊中,绕过层层枝叶向前方走过,除了平稳的脚步声外二人皆是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
过了少顷,眼瞅着前方就要到朱门,云岫冷不丁地开口:“羽翼未丰之前,万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不小心了。”
“皇叔是何意。”云祈眸光微闪,下意识认为云岫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能放任欲望,与陆知杭难舍难分,说出的话都僵硬了几分。
见云祈的反应有些大,云岫哪还不能不知自己这位皇侄哪怕忘却前尘往事,兜兜转转两年还是对陆知杭情根深种了,他无奈地耸耸肩,说道:“你这般紧张作甚,本王又不是不让你俩成就一对神仙眷侣。”
“是吗?”云祈脸色稍霁,但仍旧持着一丝防备。
“皇叔……不会再阻扰你了,你且放心就是。”云岫幽深的目光眺望前方那扇紧闭着的朱红色大门,隐约透着追忆之色。
自从猎场遇刺一事过后,他就想通了。
云祈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云岫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心里难免不解云岫因何改变这样大,他沉吟片刻,拱手道:“多谢皇叔成全。”
于云祈而言,这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休想拆散他与陆知杭,云岫不再阻扰自然是好事。
目送云岫乘着马车前往位于武安街的允
王府,云祈这才转过身来往后院踱步而去,只是这步伐落在观察入微的人眼里,总觉得比平时都要轻快几分。
看着百无聊赖摆弄着杯盏都恍若仙人烹茶的陆知杭,云祈淡漠的神色顷刻间就柔和了不少,他放轻了脚步往对方那边缓缓走去,压低着嗓音唤道:“知杭,久等了。”
弦鸣似的低沉嗓音把陆知杭从散漫中唤回了神,他目视落座在身侧的云祈,眸光是自己不曾发现的灿烂,陆知杭抓住对方的手贴在脸上,温玉般的声音分明透着怅然,说道:“这会的功夫又算得了什么呢?待你上了战场,还不知几时能见上一面。”
“机会难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待战事平息我定日日夜夜都陪着你。”云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里何尝愿意与陆知杭分开呢,何况他自己也估摸不准几时能再返晏都。
“你可要把自己护好了,不然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成鳏夫了。”陆知杭细细打量着他精致得有些破碎的眉眼,温声道。
明知身为男主,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在战场中身亡,甚至极大可能在这场战争中谋取极大的利益,可陆知杭一旦把战争与云祈扯上关系,还是难免觉得心里揪得生疼。
他不曾见过真正战争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原著清楚的写了云祈最后会亲手覆灭汝国,完成统一,扩大晏国版图开创盛世,但亲身经历后又有了不同的感想,那些干瘪瘪的文字又怎能与他活生生看到的人相提并论。
“放心,我自有分寸。”云祈唇边掀起笑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地郑重。
陆知杭定定地看着他潋滟的凤眸里藏着重视,顺势用尾指与云祈的尾指勾连在一起,温热的体温和薄茧的触觉自那处传来,仿佛缠绵悱恻得难以分离。
云祈垂下眼眸,注视着两人交缠在一块的尾指,没有女子的纤细柔弱,指节分明有力,犹如仙人精雕细琢的羊脂玉一般,动人心弦。
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足以他心神荡漾,贪恋着陆知杭给予的每一分温度,看着那葱白似的尾指,云祈微微失神,而后就听到了陆知杭略显缱绻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诉说着。
“说了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云祈喉结微动,随即答应。
听到云祈毫不犹豫的应下,陆知杭嘴角噙着笑意:“你之前在凤濮城时可答应了我不少事。”
“嗯?”云祈记不得之前的事,不明白陆知杭此时提起往事是为何,当即挑了挑眉,轻咦了一声。
“好些都没做到,这次万不能失约了。”陆知杭眉头微微一皱,叮嘱道。
“哪些?”云祈眼底波澜渐生,轻声询问起自己失的是哪些约,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做了,根据陆知杭前些日子和他讲述的,云祈只知道赏月的事。
“你先前说了,待我来晏都定要来迎我。”陆知杭松开手指,顺口说道。
云祈怔了怔,这许下的诺言要补偿是不可能了,毕竟陆知杭在晏都都扎根了,只能把现在的事情保证好,深深刻在骨子里。
他被松开的尾指微微颤了颤,宛若寒潭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陆知杭,写满了数不尽的爱意,云祈低哑着声音:“……这次不会再失约了,绝不。”
“我信你。”陆知杭恍惚间好似又看见了两年前在凤濮城的人,半响后轻笑出声。
晏、汝两国的渊源可追述到前朝,两国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如今晏国势弱自然是要被汝国趁你病,要你命的,倒霉的除了边境百姓外,还有周边不成气候的边蛮小国,生怕两座大山打起来殃及池鱼。
晏国为了应对汝国的攻打,筹集兵力前往北陵城,召了许多民兵充当后勤,又得焦头烂额处理彧阴城大疫,可谓是内忧外患,偏生还逢上新年遇上这等糟心事。
云
祈出征那日正值除夕,朝中文武百官连带着当朝圣上都亲自在古道旁送别,祈愿此行能凯旋而归。
鞭炮声和孩童的嬉闹声随着军队渐行渐远而减弱,四面八方仅剩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晏都的城门外人头攒动,百官身着官服排着长长的队伍,跟在皇帝身后,从陆知杭这边一眼望过去是看不到尽头人影,他的目光却独独追寻那位骑跨在骏马上,穿着戎装,英姿翩然的人身上。
云祈身披玄色甲衣,后边着了红色披风战袍,腰间悬着一把做工精良的宝剑,正是他时常佩戴的那一把,双手抓着缰绳朝后方回首看去,在茫茫人海中寻了不过转瞬,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那个人。
“祈儿,保重啊。”皇帝骤然迎上云祈的视线,怅然若失地叮嘱着,临到头了又生出了悔意来,这样想行事未免有些冒险。
两人的距离离得有些远,皇帝只能瞧见云祈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着什么,顿时就有种老泪纵横的感觉,哪知他身后站着的陆知杭同样点了点头。
送别完云祈,回到北陵郡王府时正好能用晚膳,除夕夜的意义不同以往,张氏亲自操持着家中事务,身后跟着陆昭在旁忙活着,府上灯火通明,就连阮阳平都不忘来窜门。
只是这晏都没了心尖上的那个人,再热闹的场景都显得冷清了。
“师兄一日吃两顿团圆饭,可不容易,你多吃些。”阮阳平吃着张氏亲手下的厨,别有一番滋味,见陆知杭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却让人莫名觉得他有些没胃口,想到云祈今日出征,连芒果热络地布菜。
“多谢。”陆知杭早已习惯阮阳平的自来熟,敏锐地遮掩住外泄的情绪,微微笑道。
“公子,你怎地没发觉我长高了呢?”陆昭咽下嘴里的菜,带着炫耀的意味比划了两下。
他今天可是在陆知杭面前转悠了几圈,奈何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让他莫要太劳累,半点没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你这年岁,身量高了不是正常?”陆知杭看着桌上其乐融融的氛围,还有陆昭小孩子似的心性,温声道。
“说的也是。”陆昭愣了愣,又想补充他现在不是小孩了,瘪瘪嘴还是没开口。
待团圆饭过后,又是一些繁琐的人情来往,不过这些自有张氏和陆昭来办,陆知杭对这些并不过多插手,只在那些官员来北陵郡王府时接见,唯有宋和玉和携着胞妹的闻筝上门时,才多了丝真切的笑容。
等到夜幕低垂,北陵郡王府才平息了下来,还不待陆知杭休息片刻,张氏就持着一封书信,笑吟吟地敲响了陆知杭的房门。
“娘?”陆知杭把人请进了屋内,不解地唤了一声。
张氏端详着自己这端正俊逸的儿子,嘴角的笑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她拿着那封信件在陆知杭跟前晃悠了几下,连卖关子的心思都没有了,直言笑道:“杭儿,大喜事啊!”
“是凤濮城那边来信了?”陆知杭瞅着张氏手里的信件,顺口猜测了起来。
对于陆知杭而言,能称得上喜事的唯有鼎新船厂顺利起航的那艘船返航了,并且带回了他需要的各类种子,算算时间,从起航至今过了差不多十个月,要真如他所想,确实称得上大喜事。
但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首先这信得先送到自己手上才对,其次,张氏对鼎新船厂这赔钱货并不关心,哪里会因为这事喜出望外。
果然,张氏下边接的话就让陆知杭无语凝噎。
“是张丞相家的嫡出小姐送来的信,送信的丫鬟说了,丞相府家规森严,不好登门拜访,盼着我家杭儿亲自上门提亲呢,你要是乐意,娘明早就去备礼去,选个良辰吉日,三媒六聘把人家千金小姐迎回来。”
“张雨筠?”陆知杭一拍额头,立刻猜出了这送信的是何
人了,什么家规森严,怕不是张景焕勒令不让她与自己来往。
“我瞧着落款好像是这名,这丞相府的千金虽不及公主尊贵,但也是出身名门,娘只盼着抱孙子就好。”张氏没看出陆知杭的无动于衷,犹自沉浸在他们即将与丞相府喜结良缘的喜悦中。
寻常情况下,陆知杭并不愿去戳破张氏的幻想,可事关婚姻大事,他却万万马虎不得,就怕张氏拎不清,哪天擅自给他应下婚事,再退就难了。
因此,陆知杭倒不拖沓,温声道:“娘,我在朝中座师乃是右相大人,则能与左相结亲呢?”
寻常理由推脱是不成的,就怕他娘来个釜底抽薪,好在张氏对他的仕途最为挂心,这理由可谓是百试百灵。
“那我替你回绝了?”张氏不懂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迟疑地问。
“这事应该是张小姐私自决定的,无须理会即可,往后遇到这些都得与我说,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是前途尽毁。”陆知杭神色凝重了几分,千叮万嘱。
张氏听到这话,被吓了一跳,最近刚起的心思瞬间就消散了个干净,她还觉得过了差不多半年,儿子怎么也该走出阴影来了,这时可不正好是议亲的时候,没想到险些坏了大事,忙拍拍胸脯保证:“娘知道,以后有个什么事都与你商量。”
忽悠完了张氏,陆知杭这才能安心躺在床榻上休息,明日一早是大年初一,他身居要职自然得到皇宫里向皇帝拜年,得早些时候歇息才有精力。
不过,现在晏国边境正值战乱,汝国所谋无疑是整个晏国的江山,上至皇帝,下至朝臣,哪个有闲心享福的,都战战兢兢的等候在命。
“泽化城不可能守下来,等承修到达边境时,会困守于北陵城,周边能求援的唯有辽戌城,但两城相互扶持,根本抵不住汝国,得让彧阴城恢复如常才行……”陆知杭回忆着在皇宫中瞥过一眼的地图,口中念念有词。
汝国胆敢来犯,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彧阴城沦陷才给了他们嚣张的气焰,解决彧阴城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陆知杭甚至连城内横行的瘟疫是什么都不清楚。
要是他能到彧阴城中亲自管理,说不定效果会好一些,至少在防疫这方面,陆知杭对自己的自信远高于晏国土生土长的官僚,可惜皇帝已经指派了人手过去,他就是想去也去不成。
去彧阴城固然风险极大,但陆知杭并不愿在京中碌碌无为,能帮衬上云祈自然是极好的,且彧阴城与北陵城相邻,他们就是偷摸着见上一面都不碍大事,就是云祈外伤感染了他都好及时救治。
可惜这念头除了在陆知杭脑子里转悠了几圈,目前为止还不切实际,至少在短时间内,彧阴城疫病治理得当的话,皇帝根本不会另派他人,陆知杭因为符元明和云祈的关系,本就该小心行事了,切不可惹起帝王的猜疑。
然而,世上许多事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陆知杭把这想法藏在心底将近一个月,谁能想到张景焕直接给他送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年后的一个月里,朝会争执不休的大多是因为边关的战役,在许多人的预料中,等云祈和温将军的兵马赶到边境时,泽化城十有八九被攻破了,没想到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硬生生守了一个月。
“陛下,边关来报,那乔家余孽竟是投敌到了汝国那边,实在可恨!”宋元洲在朝堂上愤慨道。
他追查此案耗费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把人抓捕归案,没想到是逃到敌国去了,害得他被皇帝训斥了几回。
“既如此,传令边关将士,若是能擒拿反贼余孽者官升一级。”皇帝脸上露出嫌恶,对乔家的反感又上了一层。
“运往泽化城的粮草需得绕过彧阴城,路途险阻,又耽误了三天时间,还请圣上下令,让户部拨款修建栈道,以免耽误战事。”
工部尚书头发不知白了多少根,愁苦着脸上谏。
“朕记得半年前抄乔家所得银钱足有五十万余两。”皇帝听着一桩桩烦心事,脸上的烦躁半点不比大臣少,可议和的话付出的代价比这更甚,人家还不愿意,也就歇了皇帝别的念想。
各部各司汇报着近段时间的要事,率先解决完边关的战事后,总算等到了彧阴城的情况来报。
“陛下,彧阴城染病而亡者,一个月内已达五千之数……”底下的官员颤着声禀报。
听闻这个数字,皇帝瞳孔猛地紧缩,哑声道:“七日前不是来报,说采纳了陆大人的法子后,情况好转了吗?”
“情况是好了不少,可那病根本治无可治,竟是疟疾!防不胜防,染病人数之巨,官府根本管不过来。”见皇帝目眦欲裂地质问,官员连忙把情况如实上报。
彧阴城到晏都,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日,这数字还是前些时日的,今日算算估计还要再添上不少。
“疟疾?”陆知杭听到这个病名,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在采用了自己的办法后,情况仍然持续恶劣下去。
对于晏国现在的医疗条件而言,得了疟疾就与阎王下了帖一般,死不死哪里由得了你,不论汝国、晏国境内,都是凶名赫赫的大疫。
不止陆知杭听到这个大名后神情凝重,就连底下不擅医书的朝臣们都是心下一颤,深怕彧阴城连带到了临城,又忧心迟迟受困于疟疾,阻碍边关的战事。
在‘疟疾’二字出现在朝堂上后,耳边的讨论声就没停下来过,陆知杭屏息思索了一会,手持玉芴就要主动前往彧阴城,揽下这个旁人避之不及的活。
“陛下,臣有事启奏。”张景焕瞥了眼周身焦头烂额的官员,正色道。
陆知杭向前迈去的步子一顿,微微低下头打量着为首的张景焕,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就安心看张景焕能说出些什么见解来。
“何事。”皇帝揉了揉涨疼的额角,恨不得把云祈传召回来,赶紧退位让贤,要不是舍不得坐了大半辈子的龙椅,他哪里会去顾这些糟心事,连带着原本就不好的龙体每况愈下。
张景焕猝不及防的开口让人一愣,朝臣的反应与陆知杭大差不差,皆是往张景焕那处望去,等着对方开口说出什么高见。
这高见自然是高见,能解彧阴城之危,但张景焕先说出口的却不是什么好话,就连陆知杭自个都没想到好端端的会扯上自己。
“臣要参陆中书,在张家村时见色起意,曾欺辱良家妇女,品行不端,德不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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