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月,兰财婆身体好些了,家生咬咬牙出了些钱,在街上租了个铺子,让兰财两口子开起了染坊。兰财婆不解道:“你怎么让他两去开染坊呢?”兰财答道:“染坊我多少懂点,他们遇到什么事了,我或许能帮忙出出主意呀!跟你讲,要不是世道乱,我和我父亲——”兰财婆无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让他两去开店,不明摆着钱要打水漂嘛!”兰财道:“我何曾没想过!不过我又想,尤其让他游手好闲乱花钱,还不如弄点事情给他做,让他知道赚钱养家的辛苦,或许会变好呢!还有,儿媳她也过去,两人吃住在外,我们也眼不见心不烦,好落个清静。”兰财婆顺着兰财的思路想着,深以为然,直夸老头子聪明。
可谁曾想,一年功夫不到,兰财硬是把名不见经传的染坊开成了赌博圈里人尽皆知的赌场。兰财运气一向不好,而且赌品又不行,赢了请赌友大吃大喝,输了就借钱翻本,弄的是债主遍地债台高筑,都不知如何收拾了,突然发现老婆又怀孕了,而且都有点显肚了。兰财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在突然灵机一动,以生意繁忙无人照顾为由,将老婆送回了老家樟树坪,而自己抽身跑路,躲了起来。
后来家生上街,发现染坊大门紧闭,门前还结满了蜘蛛网,很是奇怪。家生正纳闷,迎面走来几个大汉。不等家生开口,领头那大汉先笑道:“大叔,探头探脑的,看什么呀?也是来要账的?”家生心里噔了一下,勉强笑笑,犹豫后道:“额,没事,随便看看!怎么回事啊,关门吊锁的?”那大汉以为又是个慕名前来找乐子的,也就鄙视道:“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啊?这赌场老板吃喝嫖赌,欠了一身的债,突然跑路了!我们来了好几次,都没找着人呢。”家生听着犹如晴天霹雳,气得差点没吐血。那汉子瞧着家生脸色不对,赶紧道:“怎么了?没事吧?你谁呀?”家生感觉那几个汉子正重新打量自己,心虚得不行,也就赶紧摆手道:“没事没事!讲起来,我也是受害者呀!算了算了,既然跑了,也就算了!”说完,家生故作镇定,走开了。等过了转角,家生步伐突然快了起来,甚至都开始跑了。等回到家,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家生婆听了,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急着要去问儿媳妇。家生忙拦住道:“算了算了!问了又怎么样呢?你挺着个大肚子,她又挺着个大肚子,操这心干嘛呀?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呢?干脆装作不知道算了。”家生婆听着,禁不住手背拍手心,大哭道:“这怎么回事啊?造什么孽了?”
两人说着话,突然听得兰森在外面吼叫:“驼背老头,我骂人关你屁事啊!信不信我立马要你归还——”家生气得冲出门去,照着兰森脸蛋就是两耳光,喝道:“畜生,又没大没小了。再这样我非让你跪祠堂不可!”家才驼着背,赶紧向前拦住,劝道:“大哥,你这是干嘛呀?毕竟兰森还是个孩子呀。有什么关系呢,就当是笑话得了。”说时还示意兰森赶紧跑回家。兰森瞧着,撒腿跑开。家生瞧着兰森后脑勺,摇头叹气道:“老弟,对不住啊!哎呀,上辈子我做了什么孽啊!”家才呵呵笑道:“我听我死去的父亲说,你小时也这样骂我他的哩!”家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半信半疑道:“啊?真的?我骂传福叔?我怎么不记得了!”家才道:“我骗你干嘛?我父亲是这么说的呀。只是后来你上了学堂,一下子就变得知书达理了。”家才指指村头夕阳笼罩下的私塾,继续说道:“我都记得,你当年就在那里面念书的呀!不过现在看起来有些旧了,前面的墙也被雨水淋坏咯——”家生突然高兴起来,拍着家才的肩膀道:“老弟,谢谢了!真的!我知道怎么做了——我决定了,重盖私塾!到时你儿子兰爱也来啊,钱我出,你不用担心!”家才听着都感动了,不过摆手推辞道:“不了不了!额,我都忘跟你讲了,我明天都要把兰爱送到远丰他外婆家去,我们也都去!”家生禁不住叫道:“啊?干嘛?”家才道:“哎呀,从何说起呢?我家大舅子做生意不是发了一笔财吗?额,他人吝啬,我也没落着什么好就是!不过说实话,我也希望他好啊。啧,咳,前段时间,一家人坐马车翻下了山崖,结果都没了,只剩两个老人家了。”家生大叫道:“哎哟!啧啧!那是要去哦!”家生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道:“那你还回来吗?”家才叹道:“咳!我去了可能就不回来了!额,估计到时想回来都不行了。你看我,这几年老得多快,背都驼了!”家生一脸茫然,轻轻地“哦”了一声。家才苦笑道:“老哥,干嘛呀?我还有钱没还你是吧!”家生笑道:“什么呀?谁稀罕啊!额,晚上我做东,为你们一家子践行。”家才一口答应。家生又道:“明天我用牛车送你们到街上吧!”家才摆手笑道:“不用了,也没什么东西。再说,老哥,你也不想想,我以前是干啥的!我挑担子走四方,到处给人补铁锅锡壶,最能走了!”家生笑道:“是是是!不然也不至于讨个老婆还那么远!”家才叹道:“要到时我真不回来了,我家那些风水,就麻烦老哥你了,清明时去瞧瞧!”家生道:“哎呀,都是一个太爷爷下来的,还用你说。哎呀,不聊这些了,都烦躁。记得晚上都过来啊,我先回屋准备准备!”
晚上家生喝了许多酒,不过硬是一晚没睡着,一早就站在村口,目送家才一家人远去,直至消失在远方。家才怅然若失,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私塾,感觉就像个老头弓着背站在那儿。一阵大风吹过,瓦片墙泥直落。家生叹口气道:“咳!是该重修咯!”家生婆听了,犹豫道:“一定得重修吗?我看还行啊,整修一下还是可以用的。”家生摆手道:“这是付子付孙的事业,还是重盖吧。再说兰森用了,到时你肚里孩子和儿媳肚里的孙子也可以用啊!我可不想他们都像老大那样。”家生婆叹道:“也是哦!要不是当年跟着你们四处染布讨生活,老大也不至于给耽误了!”家生苦笑道:“当年要不是家道中落,也不至于去染布啊,哪还有钱供老大念书啊!额,我这就去找泥水匠师傅聊聊,你自个回去吧,外面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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