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生已躺在祠堂的棺材里,家里大小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交到兰财手里。兰财常年在外,一回来就又躺在竹椅里,根本不知家里底细,不过瞧着弟弟读个半拉子书都要大操大办一番,这葬礼还不得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还有,兰财又想,这毕竟也是自己当家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必须得办好,不然脸往哪搁?额,也好堵堵那些人的破嘴,说我什么撞死了爷爷又气死了父亲!
风水先生请的是远近闻名的廖大师。廖大师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游遍了村里的“名山大川”,但不曾想均不入先生的法眼。看着先生失望的眼神,众人顿时慌了,心想难不成还要去其他村跋山涉水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找份事做,劈柴烧火杀鸡宰猪搬凳扛桌都行啊!当然,廖大师也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心里摇头笑道,都他妈出工不出力,来这就是想骗东家一碗饭吃!不过,这也正中了大师的下怀。大师站在山巅,俯视群山,良久后故意喃喃说道:“这附近都没有风水啊!额,我家后山那边倒是有块宝地,合适的很——”此时大师突然打住,还举手扇自己嘴巴,示意众人自己说漏嘴了。众人一听,乐坏了,赶紧道:“那就选它了!省得在这穷山恶水间瞎转悠,一不留神还赶到饭背去了!”大师故作为难道:“这怎么可以?实不相瞒,这都是我给自己预留的!不行不行!”众人道:“难不成还会少给你钱啊?你自己到时还可以找更好的啊!还有,你们都跟神仙一样,都有菩萨心肠,都愿意成人之美的!”先生故作难为情道:“可也可以,不过——但也不知东家是个什么心思!”众人拍胸脯道:“这你放心,我们说去!”
众人回来,跑到兰财面前天花乱坠地说了起来。有的说:“那风水至少在十里开外,过去都要经过好些村落,这边弄得这么排场,不正好给大家看看,也让大家知道知道你这份孝心啊!”有的还说:“风水那么好,肯定错不了,福荫子孙,说不定你这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家生听得满心欢喜,一口答应下来,忙叫众人带上弟弟兰森陪着廖大师前去查验。
一帮人跟着廖大师走村蹿寨,来到十里开外的龙坑。廖大师站在一座平平无奇的矮山上,指着半山腰某处,突然眼神羡慕地说道:“瞧,就是那了!”众人瞧着也没什么特别,不解道:“这里?”大师肯定道:“嗯,就这里了!”众人奇怪道:“老神仙,能不能指点一下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这宝地妙在何处啊?”大师鄙夷道:“天机不可泄露!再说我给你们讲了,你们也听不懂啊。不过我又想,二少爷书读得多,他应该能明白的——是吧,二少爷?”说时转过头,朝兰森而笑。兰森这高帽戴得很是舒服,暂时都忘了双脚的酸痛,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反复说道:“嗯嗯。是的是的!”大师瞬间感觉碰到了知音,也来了兴趣,一手按着兰森肩旁,一手指着远方,解释道:“喏,这是青龙,这是白虎,前面是前案,后面是后案,整个样子看起来就像官老爷坐在藤椅里!”兰森不住地点头应着,不过心里却想,管他什么青龙白虎?我只知道脚酸痛得不行,赶紧回去得了!额,不不,回去也不好受!整天被那些牛鼻子老道牵着鼻子走,一会叫你在这儿拜个不停,一会又叫你在那儿长跪不起。感觉跟他们有仇似的,恨不得整死你!而他们倒好,三餐好酒好肉供着,半响和半夜还有瓜子果子垫着,别提多逍遥了!
众人也顺着廖大师手指望去,突然感觉还真是那么回事,心里啧啧称奇。有的甚至都还做非分之想,恨不得立即死去,躺了过去。不过也有死不开窍冥顽不灵的,心里笑道,这地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的是,到时抬棺材的叫花子估计要累死了!
风水已定,众人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想尽量多看一会做香火。
香火要做七天八夜,每天都吹吹打打乒乒乓乓的,很是热闹。别说本村的,就是附近几个村庄很多村民都抵不住诱惑,暂时扔下手中的活计,前来观看,啧啧不已——
“啧啧,那灵屋好看煞人呢!跟皇宫似的,里面还都是丫鬟奴仆——”“可不是!真是死也值了!”“哎呀,那道士可真是神仙啊,盘坐在——一、二、三,哟,三张八仙桌上也不怕掉下来!还念念有词呢!”“是啊,不是神仙,至少也是神仙附体了啊!要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腿都发软打颤了!”“诶,对哦。这么高,他是怎么上去的呢!”
大家顿时陷入了沉思。上头那道士听着心里来气,暗自骂下面芸芸众生:“一帮蠢蛋,我怎么上来的?难不成还真飞上来呀?还不是让人一步一步扶上来的!还有他妈的,这么高,主要还颤颤悠悠的,我也腿软脚麻呀,幸好可以盘腿而坐,还能闭上双眼。要让我站着,非吓得尿裤子不可!要一不小心,来个倒栽,下面这几个家伙又该上我家做香火了。哎呀,呸呸——”这道士多少还是有点专业素养,因为此时他并没有伸手扇自己嘴巴,而仍手背贴手心至于小腹,闭目盘腿而坐。而这时,下面众人又吵吵起来——
“按道理,过一会上面那神仙应该会撒泥娃娃下来吧!”“那是肯定了!刚才我来时,家里那娃子还要我捡一个回去给他玩呢,呵呵!”“那你得注点意了,你看一群小孩子早都在那边等着了,都虎视眈眈呢!”
上面那道士听着,也暗自提了个醒:“对哦!到时别一时兴起,把泥娃娃给全撒了,得留几个,回家给小孩玩玩。”
泥娃娃撒完,突然又一阵锣鼓喧天,唢呐齐鸣。下面一众道士也胀着喉咙,又喊又唱个不停。众人瞧着,禁不住咬耳朵喊了起来——
“这班道士念得多起劲、多认真啊!这老爷可真有福气!”“可不是!他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在念啊!”“就是,可不像上次王老五那香火。搞个一天一夜,那道士竟还乱念一通,说什么‘青南瓜,水很多;没有钱,不要念’,哈哈——”“真的啊?该不会是老五婆天天餐餐顿顿都给那班道士吃青南瓜吧,哈哈!”“嘿,可怜的王老五,苦了一辈子,做鬼也不幸福!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什么人比人?鬼比鬼还差不多!”“也是。别人至多也就三天四夜,而这东家竟然七天八夜,多少年了,还头一遭呢!”
这天香火又做到三更半夜,一帮道士累得直打哈欠揉眼睛!可众人却意犹未尽,觉得时间快得不可思议,面面相觑,不免又吵吵起来——“哎呀,就完了啊?”“我看错不多了!你瞧,那些帮忙的,都在打桌搬凳,上果酒点心了!”“怎么这么快?该不会是这班师傅偷工减料了吧?不过我怎么没看出来?”“不会!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比以往都多念了半小时了!”“额,明天还来看!”“对,早点来!占个好位置!”
可没想第二天,这人所站的位置还不如昨天呢。这人奇怪死了,禁不住自责道:“哎呀,又来晚了!”旁边一人笑道:“我看不是你来晚了——喏,都还没开场呢——而是比你早来的人多了。”这人摇头苦笑道:“唉,好一班机灵鬼!”说时无意间扭过头,竟又见许多人从路那边赶来。这人顿时又庆幸起来,心想:“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明天得更早点来,不然后面全看不见!”这时,有人用肘顶了顶这人腰部,提醒他道:“瞧,要开场了!”这人抬头看去,果然看见那帮道士吃好喝好,起身离桌,朝上厅棺材那边走去。这人同其他人一样,赶紧收拾心情,翘首以盼。可没想,突然下雨了。众人心情顿时变得烦躁,又吵吵起来——
“这鬼天气,怎么下雨了呢?早不下晚不下!”“没事的!应该下不大,一会就停了!”“呀哈,还真下大了!!走,咱快去借把伞吧,不然蓑衣什么的也行!快走,快走呀,去晚了就没了!”“你去帮我借吧,我帮你占着位子!”“好的好的!不过一定要占稳来哦!咳,樟树坪的人真幸福,随时都可以回家拿伞!”“看来明天不下雨我也要带把伞过来,以防万一!”“那必须得带啊!要知道,明天是最后一天了,香火都做通宵的,也最精彩了,可过把瘾!”“明天是最后一天吗?确定?”“是的呀,我都算过了,怎么啦?诶,你都是这村的,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啊!”“呵呵,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嘛!那我明天就去接我爸他老人家过来。他老早就叮嘱过我哩!”“你这么一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了,咱问问别人去!”
七天八夜的香火,乒乒乓乓地做了最后一个晚上,终于出殡了。村里村外都围满了人。沿途村庄的男女老少,也早早来到道路两旁,翘首以盼。有些人稍微起晚了,没了好位置,索性爬上山去登高望远,想既然看不仔细,窥个全貌也好,毕竟这是一辈子都难逢的“盛事”。棺材抬到哪里,那里就有吵吵的声音——“队伍真长啊,人可真多啊!”“啧啧,捧灵牌的都坐轿呢!”“这家人真大方,也真孝顺——纸钱撒得满地都是!”“做一辈子的鬼也不愁没钱花了!”“沿途的孤魂野鬼也可趁乱大捞一把了!”听这口气,真恨不得早死几年,那现在也可以发横财了!
小孩儿们也乐坏了,蹦蹦跳跳地跟在队伍后面,抢小泥人玩。不过有时抢急眼了,也打架,甚至还哭呢。路旁众人瞧着,禁不住哈哈大笑。
出殡队伍过去,众人也就散开,忙手头的活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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