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凡在医院见到了陈秋。

    不过几天时间不见,陈秋好像被消耗掉绝大多数生命力,整个人死气沉沉地,特别是一双本该有神的眼神,看不见任何活力。

    陈秋坐在病床上,好像一个只会眨眼的玩偶。

    “谢谢你啊,”陈秋咧嘴一笑,“帮了我一个大忙。”

    周承凡没有帮上大忙,只是帮陈秋定了个安保森严的vip单人病房,让他可以好好养病。

    周承凡坐在床边,打开带来的保温桶,里面的炖汤,香味浓郁,特别勾人味蕾。

    接过周承凡递过来的碗,陈秋很给面子地喝下一大口鲜美的汤,嘴里没多少味道,吃什么都是苦的。

    陈秋很给面子地说:“好喝,你做的吗?”

    “我手艺不好,这是顾教练做的。”周承凡说,“他做饭很好吃。”

    陈秋点头,又喝了一口,不听话的胃开始翻涌,陈秋放下碗,跑进厕所里,把刚才喝下去的两口汤悉数吐出,胃里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只剩下酸水,还有一丝铁锈似地腥味。

    陈秋扶着墙壁,看了眼站在门边的周承凡,歉疚道:“对不起,我挺饱的,吃不下了。”

    “陈秋!”

    周承凡眼疾手快地接住虚弱到站都站不稳的陈秋,陈秋捏着周承凡的胳膊,借力让自己站稳,又倔强地放开他,独自走回病床坐下。

    光是这么几步路,都让他累得不行。

    “我现在弱的连我自己都唾弃,”陈秋双手撑在床上,“日子本来就不多了,还什么都办不好。”

    “谢清明呢?”周承凡不忍道,“你们的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现在在做什么?”

    陈秋这才想起昨晚关机的手机,拿过来说:“他在想办法来江市找我。现在除了他本人,没人希望我和他再见面。”

    周承凡说:“我可以帮你把他带过来。”

    陈秋不怀疑周承凡的实力,但他不愿意再麻烦周承凡任何事。陈秋说:“我不想见他,我才刚刚忙完我爸的事,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休息。”

    炎热的夏天才开始没多久,过两天就是立秋,他的三十五岁在没有期待的日子中到来。

    聊了些有的没的,陈秋不好多日程繁忙的周承凡,便以想要睡觉的理由,让他离开。

    周承凡走后,病房安静得让他感到害怕,没多久,医生来例行查房的时候,给他说明了体检情况。

    “骨髓移植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我们在积极为你配型,别自我放弃。”医生尽职尽责地说。

    陈秋轻咳了声,唇白得看不见一点血色,“医生,你实话告诉我,做了骨髓移植,我能痊愈吗?”

    医生不会把话说死,也不会说假话,“我只能说,会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陈秋低头玩弄着指节,空洞的眼瞳怎么也对不了焦。

    在病房只剩他一个人后,他把冷掉的半碗鸡汤喝完,如同上次离开医院那样,独自整理好衣物,去药房拿了药,决绝地办理出院手续。

    陈秋的心态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反正都要死,又何必在医院浪费宝贵的时间?

    陈秋像个害怕所有事物的懦夫,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卸载了所有的社交软件。

    他会担心谢清明,又害怕接到谢清明的电话,谢清明身边有厉害的公关团队,不需要他。他不敢多联系谢清明一次,生怕会忍不住奔到谢清明身边去。

    没有人希望他们在一起。

    除了他们。

    全世界都在阻挠他们相爱,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等陈秋死了,就只剩谢清明了。

    将死之人,倒是变得优柔寡断、畏手畏脚,完全没有了年轻时的果断。

    二十五岁的陈秋,要是看见三十五岁的陈秋,一定会啐一口,痛骂一声“窝囊废”。

    耳东杂货铺没了,陈秋失去出门的意义,他也没有社交活动,便在家里,用书写的方式,写一本书。

    这次他想写的书,名字叫《沉秋》,用第一人称记录他自己,从小到大的人生。

    思如泉涌的感觉真好,不过两天的时间,他便把童年部分写完了。也许是因为他单调的童年除了“弃婴”外,没有任何可以着墨的地方。

    写得太入迷了,连手机什么时候没电关机都不知道。等他把手机电充好打开时,里面的上百个未接来电让这用了许久的手机差点死机。

    未接来电三条是骚·扰电话,两条来自于周承凡,剩下一百多条都是谢清明。

    陈秋先给周承凡回了电话,说了出院的事,以及恭喜他终于通过驾照科目二的考试。

    家里的速食产品快吃完了,只要会呼吸的人,总归是要吃东西的。陈秋拿上钥匙,戴好口罩,在出门前拨通了谢清明的电话。

    打开门,立在门边挺拔的男人,把他吓了一跳。

    谢清明还是那身黑色打扮,不看眼睛,谁也不知道他是谢清明。

    “不是有钥匙吗?”陈秋拉他回家里,关上门说,“你不能抛头露面,很危险。”

    因为很久没休息好了,谢清明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陈秋,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昨天手机关机了,今天刚充上电。”陈秋给他看手机的剩余电量。

    谢清明双手放在陈秋瘦削的肩膀,他瘦了很多,脸色也很差。本来有些生气的谢清明,看见这样的他,就好像嚣张的火焰遇上灭火器,火气说散就散,

    “我来陪你过生日。”谢清明像泄了气的皮球,抱着陈秋说。

    生日?

    陈秋看了眼手机自带日历。

    今日立秋,也是他陈秋的生日。

    其实每年立秋的日子都不同,但为了方便好记,哪天立秋,哪天就是陈秋的生日。

    要不是谢清明说,陈秋一点也没意识到,零点已过,他的三十五岁来了。

    陈秋说:“我的生日礼物呢?”

    “没准备,先欠着。”谢清明说。

    看样子谢清明又是背着所有人偷偷跑出来的。即使现在停了所有的工作,不代表所有人马上会忘记谢清明这个人,他老老实实待在a市最安全。

    陈秋很理解他,“你怎么来的?肯定不敢坐飞机吧?”

    私生恐怖的点在于,要是她们想查,可以轻松知道谢清明的航班号和座位号,有些疯狂的私生甚至会买同一航班的隔壁座位。

    谢清明拉着他到沙发坐下,“我开车来的。”

    陈秋愣了愣,掰着手指头算,“从a市到江市,全程高速也要十多个小时,你一个人开了十多个小时不累吗?”

    “想到能见到你。就不累。”谢清明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老哆啦……”

    陈秋苦涩一笑,“他自己活够了,管他的……你快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回去吧。”

    “陈秋,别再赶我走了。”谢清明说,“我这段时间想清楚了,我现在存了不少钱,完全够我们两个人生活,以后不能当演员就不能当吧,我不在意。”

    别人渴求的名利,在谢清明眼里,不过是轻薄没有分量的纸币。他需要这些纸币的原因,只是想让陈秋过更好的生活。

    如果我没生病,我或许会愿意。陈秋在心里默默想着。

    陈秋垂眸说:“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不要再来找我。”

    “你敢看着我,说这是你的心里话吗?”谢清明语气变得急躁。

    满怀着期待来见的人,又说起伤人的话,一字一句故意往他心尖里扎。

    陈秋看着他,“我说,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不要再来找我。说明白点,你的出现,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

    看着他说谎,好像也没那么难。

    谢清明缄默不言,陈秋以为自己的狠话奏效了,长吁一口气,又去观察谢清明的表情。

    “我知道我现在不适合出现在你身边,”谢清明妥协道,“我陪你过完生日,就回去。”

    陈秋别开脸,看着没有画面显示的电视,因为不熟练心狠手辣的神态动作,一举一动显得刻板生硬。

    谢清明去厨房准备晚饭,陈秋回到房间继续写《沉秋》。

    他已经写到初遇谢清明了。

    历历在目就好像在昨天,陈秋却迟迟不肯动笔。

    写下的一瞬间,就好像沙漏倒置,随着细沙流逝,一切都会在终点归于平静。

    不一会儿,谢清明便弄好饭菜,饭菜闻起来很香,但陈秋好像失去了味蕾,只能凭肌肉记忆咀嚼。

    陈秋吃两口就饱了,谢清明因为和陈秋在一桌吃饭,吃得很香。陈秋看谢清明像很多年前那样,不顾形象地大口吃饭,不由得心生触动,也吃得多些了。

    一顿饭吃完,陈秋完全没有吃饱后的满足感,反而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伪装是人类的本能。陈秋在谢清明面前伪装得天衣无缝。

    “今天我生日,家务都是你做。”陈秋说,“锅碗洗干净,地要拖了,还有我的脏衣服也帮我洗了,你先忙,我去睡会儿。”

    “你气色看起来很差,快去好好休息。”谢清明任劳任怨地收拾着碗筷。

    “好,”陈秋笑着答应,“最近我又在写东西了,几天没睡好觉了。”

    他这个借口谢清明是相信的,以前陈秋每次写东西进入忘我的境界时,老是照顾不好自己。

    陈秋回到卧室,关上门,落到床上,浑身难受地抱着枕头。

    还好,不是特别想吐。

    希望他不怎么好的胃能给力点,把谢清明做的饭菜好好消化。

    谢清明做起家务来,可谓是轻车熟路,等他把衣服晾好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谢清明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没有响应,于是他壮着胆子打开门。

    陈秋侧躺着,双手放在一边,是睡熟的样子。

    谢清明蹲在一边看了会儿,小声喊道:“陈秋,睡着了吗?”

    陈秋长而翘的睫毛翕动了两下,整个人陷入一片睡梦中的祥和,没有转醒的意思。

    按照谢清明的理解,没有回应就是睡着了。

    于是谢清明托起陈秋的右手,从裤兜里摸索出一个东西,套进他的无名指里。

    陈秋很早说过,比起黄金,他喜欢更贵的铂金。所以谢清明特意定了一枚适合他手指尺寸的铂金戒指,带有一圈碎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谢清明握着陈秋有些冰凉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亲吻了戒指。

    “生日快乐,我的爱人。”谢清明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小声说,“我爱着你,从现在到未来,时至永远。”

    永远是多远?

    可不可以,没有尽头。

    陈秋没有睡着,完完整整地听见了谢清明说的话,感觉到指尖多了圈冰凉,他同样冰凉的手被谢清明仔细地捂热。

    陈秋克制住睁眼的冲动,一滴压抑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浸在枕头上。

    过了一会儿,谢清明松开他,离开了卧室。

    卧室里安静到只剩陈秋一点点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如同快要在深水中溺死。陈秋终于再也忍不住,睁开眼。

    入目是套牢在无名指的戒指。

    陈秋像个傻子似的,对着戒指又哭又笑。

    陈秋把无法排解的痛抒发在纸笔之间,写下他和谢清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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