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汩汩涌出,糊弄一地,朱祁镇匍匐在地上,挣扎翻滚着,最后仰面向天,睁大着双眼看着星空,漫天星辰映照在眼眸上。

    但他眼里只有绝望、惶恐。

    没有满天星辰入梦来的浪漫。

    他渐渐地无法呼吸,脑海里一片浑噩,视线越来越模糊,伸出手抓向星空,又颓然放下,用尽全身力气侧首,看向南方。

    触不可及的南方!

    于生命最后的刹那,朱祁镇的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明亮。

    仿佛看见了希望。

    随即失去色彩。

    身体四肢不由自主的颤抖、抽动。

    死了。

    死了!

    朱祁钰看着朱祁镇,看着那双失去了色彩的眸子,心里一酸,忍不住潸然泪下,呢喃着哽咽了一句,“何必当初啊。”

    朱见济一直负手冷眼旁观。

    朱祁镇终于死了。

    这一刻,朱见济前所未有的轻松,身心的愉悦甚至超过了男人最后的那一哆嗦。

    嗯,这种记忆很久远了。

    仰首望星空。

    星空很美。

    侧首看京城。

    京城很大。

    大明更大,如今这锦绣山河只会更加壮丽。

    太庙里,祖宗牌位上的字艳丽如血。

    钱皇后爬向朱祁镇,伏在尸首上无声哭泣。

    周围士卒手中的火把噼啪,照亮了夜归人,指引着归家幽魂。

    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被眼前景象震惊得口瞪目呆。

    上皇……这就死了?

    不是自缢。

    不是鸩酒。

    就这么被十岁的太子殿下一刀抹了喉咙,而且太子殿下动作干净利落,一如陛下脱鞋子揍他,这是有乃父之风?

    讽刺的是,封喉的刀是上皇的金刀。

    想用金刀复辟,结果却死在金刀下。

    这结局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知道太子殿下要杀上皇,要不然修菜庙真是为了恶心前朝昏君奸臣么,警醒后人倒是真的,但菜庙其实是专门给上皇修的。

    历史上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天子数不胜数。

    大部分都是暴毙,毕竟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该粉饰还是得粉饰。比如赵大和赵二的故事,到现在也只有烛光斧影的传说,而没有史料真实记载。

    至于玄武门之变……到那个地步后,双方还要什么脸皮。

    像这种直接动刀子,还是当朝太子当着文武百官亲自操刀,只有在政权不稳的乱世才会出现,大一统王朝根本不会发生。

    但太子殿下就是这么做了。

    无惧世人非议,以储君之尊,亲手割喉他的亲生大伯。

    够狠。

    也够疯癫。

    对得起他十岁娃娃的这个身份。

    但又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一刀,端的是大快人心!

    百官跪地,看向太子。

    恰好仰视。

    烛火映照下,朱见济的背影竟有些巍峨如山之感,强大的压迫感让文武百官震慑,恍然间,一些老臣宛若看见了当年的太宗!

    也是这般。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你感受到君王之威。

    这一刀,文武百官无不心服!

    看见朱见济回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不敢直视。

    这一刀,朱见济杀出了东宫之威。

    朱见济看着低头的文武百官,刚想说话,耳畔传来兴安的惊呼声,“娘娘!”

    没有回头。

    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钱皇后为了让堡宗回来,日夜跪地祈祷哭瞎了眼睛,也跪残疾了一只腿,这样的女子,看见丈夫死在眼前,又能有什么选择。

    刺杀太子报仇么?

    不会。

    太子受到威胁,堡宗子嗣必将被死尽——宠子狂魔朱祁钰绝非浪得虚名。

    所以钱皇后只能做一件事。

    殉情。

    这是她最好的结局。

    朱见济深知这一点,求仁得仁,让钱皇后去吧,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堡宗驾崩,钱皇后苟活的话,只会一生痛苦。

    朱祁钰挥挥手,制止了要上去检查的郝义——钱皇后在皇兄身上哭泣了一会儿后没了动静,兴安眼尖,看见有鲜血流溢。

    想必钱皇后已经自戕了。

    朱祁钰倏然想起一个细节,心里猛然一惊!

    跪地的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和朱祁钰一样,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太子殿下是故意的!

    一刀封喉上皇,随后故意将金刀丢在钱皇后身边。

    就是给她机会殉情!

    好深的心机。

    此举吃相是难看了些,但对钱皇后的处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惊心的同时,又深感敬畏。

    太子殿下才十岁,已能事无巨细,心思缜密若斯,实属不易。

    纵然在朝堂上略显青涩,斗不过官场老油条,但假以时日,必成玩弄权势的妖孽!

    朱见济还不知晓这个骚操作,已经让他锋芒毕露,再也无法扮猪吃虎,心情愉悦着呐,看着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都起身罢。”

    众人起身。

    朱祁钰上前一步,和儿子肩并肩,看着京城这大大小小上千的官员,沉声道:“上皇驾崩,诸部各应其事,今夜宫禁不闭,诸臣有事,可至乾清殿启奏。”

    众臣行礼,“遵旨。”

    朱祁钰心情轻松,不知道为何,在最初的悲戚过后,他只觉浑身上下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

    所以他现在很后悔。

    早知道悲伤只是片刻的事情,当初皇兄回国的时候,就该安排人让他在路上暴毙,也不会搞出这许多事来。

    其实当下局面,朱祁钰并不愿意看见。

    儿子作为储君是大明的国本未来,逼杀孙太后,手刃堡宗,天知道会不会留下隐患。

    万一将来因此遗臭史书了,得不偿失。

    何况两次动乱后,武将勋贵损失惨重,文官集团一家独大的形势越发严峻。

    挥手,“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御马监掌印太监郝义留下,其余臣工退了罢,另,明日大朝会改小朝会。”又对身边的兴安道:“着人去召于少保乾清殿觐见,令杭敏领各部兵马回营,封城之举撤了罢。”

    众臣行礼退下,熙熙攘攘。

    朱祁钰看了一眼堡宗夫妻俩的尸首,对兴安道:“传旨有司,安排人收拾,虽然上皇有罪,但他终究是我朱家子孙,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

    兴安立即去相关部门传旨。

    朱祁钰猛然一拍朱见济的后背,笑道:“兔崽子,让老子刮目相看啊。”

    不错不错。

    有点太宗的当年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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