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菀名门闺秀,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何令茵心知不好,讷讷唤她:“阿姊……”

    “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终究是年纪小,被堂姊这样一激,便吓得六神无主,几同默认。何令菀面色厌恶:“别这么叫我,我没你这般狠毒的妹妹!”

    “为了一时意气,就要毁掉别人的清白,你简直有辱我庐江何氏百年清誉!”

    毁人清白?

    令茵懵极了。她着急地分辩:“我没有的,我只是叫宫人装作是不小心把她扶去扶云殿,好让陛下认为你能力不够,连这等小事也做不好,我,我和她无冤无仇,我怎么可能要害她清白啊……”

    “阿姊,到底怎么了,乐安公主她,她和陛下……”

    无冤无仇。

    何令菀强抑胸中恶气,严厉斥道:“你可知道,乐安公主昨晚一夜都在扶云殿吗?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如果真的没出事,陛下那边会如此风平浪静吗?你最好祈求,事情不会查到你头上吧!”

    她既主理寿宴,昨夜行宫各个院落的大小状况,自是瞒不过她的。得知自己将来的丈夫竟与未来的小姑子颠鸾倒凤,她有隐隐的厌恶,更多的却是无奈。

    天子三宫六院本是寻常,既要坐上中宫之位,有些事,便不能计较。

    倒是令茵,闯下如此大祸,为家族计,也只得瞒下。

    “那,那如今怎么办……”何令茵着急地喃喃,因恐慌脸上已泪水涟涟。

    乐安公主不足为惧,但事关陛下,又牵扯到卫国公府,等到真相败露,陛下和谢家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之前有仔细想过,陛下撞见“走错寝殿”的乐安公主,只会恼阿姊办事不力,但为了他和公主的名声,却一定会瞒下此事,阿姐吃个哑巴亏也就罢了,哪里想到会害了公主清白?

    令茵拼命摇着头,情绪渐渐激动:“不,不是我!我只是让人把她扶进去,谁让她自己喝醉的!我又没给她下药!”

    “这件事不能怪我!毁掉薛稚清白的是陛下!是陛下!”

    她说着,不堪承受地跑了出去。何令菀起身欲追,衣袖却似流水般自指间流走,只得叫了婢子出去瞧着。

    令茵说得不错,她还不至于蠢到拿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来算计自己,昨夜之事,保不齐另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

    她有些头疼,纤纤玉手枕在书案上,支颐静思。渐渐地,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三个字来——太常寺。

    ——

    因为桓羡的刻意冷待,一连几日,台城都风平浪静。

    玉烛殿里平静得好似不曾发生过当日的事,但青黛还是敏锐地从冯整的行踪里嗅出了一丝异样,最终得知了陛下在查当夜之人的事。

    她把所探得的情形都报告给了公主。得知皇兄似也被算计了,薛稚虽然难过,却也生出一丝安慰。

    终究不是皇兄算计的她,只是造化弄人,要让她在成婚前夕,失身于自己最敬爱的兄长……

    她像只受伤的小兽,无助地抱膝将自己团成一团。回想间,泪水又无声涌上眼眶。

    初夏天气渐热,然赤脚坐在玉簟上,也是凉的。青黛拿了件轻薄稠毯走过来,盖在她玉白的足上。

    薛稚却抬起头,娇柔楚楚的脸上一片心如死灰的坚定:“今日世子似会入宫,你想办法把他叫过来,我有事情要和他说。”

    “公主?”青黛迷惑极了。

    自那日事情发生后公主便是这般了,一直郁郁寡欢,将自己锁在殿内不愿见人。怎么突然要叫世子来呢?

    薛稚却摇头,泛红眼眶清波无澜:“去吧。这件事,终究是要告诉他的啊。我有什么资格瞒着他呢?”

    “记得做的隐蔽一些,我不想让玉烛殿那边知道了。”

    他永远是她最敬重的兄长,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实在不知要怎样面对他。

    又多么希望,那日的事,只是一场噩梦,希望他,永远不晓。

    ——

    适逢谢璟明日返回广陵,今日入宫来拜别太皇太后,顺道也是要来看她的。不久,宫人来报,卫国公世子求见。

    薛稚此时已洗漱完毕,正在妆台前化妆描眉,便命了木蓝带了他进来,屏退所有宫人。

    谢璟自踏入大殿来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往日总是盈盈笑着等他的阿稚此时却背对着他,知他进来也不回头来迎,不禁问:

    “这是怎么了?”

    “我今日来,让你为难了,你不高兴是吗?”

    他走至薛稚身后,大手轻轻握住她双肩,话音宛如春风和煦。

    宫中人多眼杂,纵使是未婚夫妻,成婚之前会之陋室也是会招闲话的。但他实在抑制不住对她的想念,便过来了,料想是此事令她为难。

    掌下的人仍旧毫无反应,菱花镜映出少女沉静得好似一幅画的山眉水眼。他心觉不对,轻揽她肩将人拥入怀里,柔声问:“到底怎么了?和谢郎说说,怎么哭了?”

    他满面关怀,柔情脉脉的语声有若春风柔和。薛稚原先强撑出的镇定都在这一声里化为莹莹清泪,话音微哽:

    “谢郎,我、我不能嫁给你了,你去向太皇太后请旨,取消婚约吧。”

    谢璟霍地怔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一见面就要我退婚?”

    她只是流泪,清波流澈,一点一滴自雪白的面颊滑落,声却平稳:“我已非完璧了。”

    “我,我和皇兄……”

    她闭一闭眼,泪水又如珍珠颗颗滚落脸颊,沉默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将事情道出。尔后抬眼,屏息等着他的反应。

    谢璟眼中唯有震惊,摇摇欲坠立着,愕然良久。

    身子有如霜泼雪浸,他双手茫然紧绞袖口,脑中有短暂的空白。

    他想怎么可能呢?那是他最崇敬的兄长,圣明天子,一杯酒而已,就足以失态至此吗?

    那栀栀呢?那是她敬爱的兄长,却被他侵犯,她心里,是会有多伤心?

    恍惚一口气回转过来,他踉跄回转过神,俊颜微微抽搐着,看着眼前的未婚妻。

    她双眸已因他长久的沉默而死寂下去,却是勉力微笑:“你去请旨退婚吧,我,我不会怪你的,实在是我配不上你……”

    她的贞洁观其实没有那么重,但她也知这世上终究是在意的人多,如果他介意,她也是不会怪他的。

    “不,不是的。”谢璟忙否认,更激动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黯然眼眸一亮,不禁抬起头:“你不嫌弃我吗?”

    他摇摇头:“你要我说一点儿也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我再要介意,再要退婚,不是又捅你一刀吗?”

    “况且,你我虽没有成婚,我却早已将你视作我的妻子。身为丈夫,夫妻一体,我自当维护你,这也不是你的过错,怎能由你来承担,我又怎能因为这个就退婚。我只是……只是……”

    他叹口气,俊颜上满是自责:“这太突然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要是,要是那天我没那么莽撞就好了……”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为求一个名正言顺,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以至于遭了人算计……

    可若是那晚,他再谨慎一些,不那么畏惧流言蜚语、亲自送她,是不是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而失身给自己最敬爱的兄长,栀栀又该有多伤心呢?他已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如果节骨眼上退婚,她的名声就全毁了。她分明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他,却偏偏选择对他坦诚……

    他心间的心疼与自责最终压过了最初的酸楚,双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蕴出微笑道:“我不会退婚,你也不要多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薛稚泪光一闪,却抬起脸来,固执地追问:“可,可是女子的贞洁至为重要,我已是不干净了,你真的……真的不在意吗?”

    “栀栀又在说傻话了。”他轻按着她肩膀,柔和笑道,“女子的贞洁在心而不在于形,二嫁皆是平常事,连岳母大人也是二嫁,先帝是公认的暴君,也并未因此就疏远她啊。怎么你就要因为受了别人暗算就认定自己不干净了么?”

    “你在我心里,始终是皎皎明月,谢璟喜欢的,想要的,也唯有一个你。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他的理解与宽容无疑是最好的一剂药,薛稚心中一暖,似桃花红润的眼眶霎时又涌出团团晶泪。谢璟屈指刮了刮她湿涔涔的鼻梁,故意打趣她:“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缝制嫁衣,等着做我的新妇就成了。再哭,两个眼睛都肿成桃子了,还看得清针孔么?”

    她被鼻间的痒激得破涕为笑,忍俊不禁地拍下他作乱的手,原先的惆怅倒也散去不少。谢璟又问:“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眼中笑意却淡了下来。

    “应该是不知的……”薛稚平复些许,喃喃地说,“我让青黛留心着,听说现在,皇兄好似在找那夜的人……”

    “那就好办了。”谢璟面色微释,“既然陛下也不知道,那在他面前,你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会暗中调查此事,虽说不能声张,但那背后暗算你之人,也绝不能放过。”

    “不要。”薛稚却紧张地按住他唇,“还是不要声张此事了,你说得对,就让它过去吧……我只想安心地等着成婚,不要再出岔子了……”

    见她一脸的惊恐,似濛濛烟雨中一朵秀丽芙蓉,又似山中黄麋一般楚楚可怜,谢璟更是心疼,心中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他温言软语地安慰了她一会儿,踌躇良久,去往玉烛殿。

    “臣谢璟求见陛下。”他对守在殿外的冯整道。

    冯整笑得一脸和蔼:“唷,真是不巧,陛下眼下正同陆令公商议万年公主回京之事呢,要不世子改日再来吧。”

    谢璟面无异色,点点头:“也好。”

    行过礼,转身退下后,目中却唯有怅惘和冷意。

    实则眼下他也不是很想见陛下。但碍于礼节,也为了不使他怀疑,只能如此。

    他不知道该不该怨恨到陛下头上。侵占栀栀的是他,让栀栀伤心的也是他。可若此事连他也是被算计,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

    他只是恨,恨自己无用而已……

    谢璟走后,冯整便转身进了玉烛殿,向书案前批阅奏折的年轻帝王道:“陛下,方才谢世子来过了。”

    大殿内唯有桓羡一人,此刻禀笔疾书,笔尖一刻也未停:“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呀。世子面上高高兴兴的,想是才从栖鸾殿里瞧过公主,特来问安。”

    他问这些了吗。

    桓羡心底忽生出烦躁,却又莫名松了口气,问起了前事:“那天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吗?”

    当真不是她么?

    “额,也不算是没有……”冯整却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样,抬眼觑着天子阴沉下来的面色,才磕磕绊绊地说了下去,“老奴查到,那晚在行宫中服侍的多是崇宪宫的宫人,然这几日,已有几人因为犯错,被贬到织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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