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袁修果然富得流油,在城内大摆流水宴席。

    整整十条街都是神武山庄摆的席,站在街口根本望不到街尾。

    这已不是神武山庄第一次大摆宴席,每年李袁修生辰都会摆上三天三夜,每隔一日还会赠丹布药。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凤梧城内都会挤满各色各样的人,多以穷人病人为主。

    因为年年如此,李袁修的生辰也被称为施药节,凤梧城内热闹非凡,熙来攘往。

    虽人多,但却不乱。

    哪怕是流水席也不显杂乱,因为神武山庄有规定,凡闹事喧哗者这几日都会逐出城,且永不布施。

    第一二年可能会乱,但到如今大家早已默认这个规矩,想要占便宜只能将嘴闭上。

    施药节算是凤梧城特有的节日,街上处处见红,墙上挂着红灯笼,树上系着红绳,连地上每隔一丈都会贴上洒金的红纸。

    因为李袁修大摆宴席,很多食肆都关了门,有免费的白食谁还吃掏钱的?

    更何况流水宴鸡鸭鱼肉样样不少,丝毫不比食肆做得差。

    沈遂跟林淮竹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小摊铺,他家只有素馄饨。

    面相憨厚的摊主在炉中点上火,拉动风箱,青红火苗一下子窜高舔舐在锅灶上。

    他边包馄饨,边笑着说,“那肉啊菜啊,都被神武山庄买走了,素菜还是我家院子里种的,顶多能做十几碗。”

    沈遂来了兴趣,与他叙起了闲话。

    “那如今还剩几碗?”

    “一碗都没卖出去,大家都去吃流水席了,您二位怎么不去?”

    “人太多,也太吵。”

    摊主速度很快,将馅儿抹上去,一攥便是一个,很快就包了二十几个。

    “平日一碗二十个馄饨,今日多赠你们十个。”

    “多谢。”

    “不谢,这料不用也会坏。一年到头整日吃剩馄饨,俺娘子在流水宴上帮忙,晚上会带饭回来,都是平日里吃不着的好东西。”

    大概是真高兴摊主话也多,又看沈遂和善,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不怪城内的食肆都关门,厨子跟伙计都去流水宴帮忙,摊主不去是因为腿伤了,只能留在这里照看。

    凤梧城的百姓对李袁修感官极好,他虽不是城主,但面子比城主还要大。

    若不是清楚李袁修的本性,就凭他年年洒银子为穷苦百姓布施丹药米粮,沈遂都会认为他是大大的善人。

    好在他们要杀的只是李袁修,而不是李家上下。

    只要李家不倒,这流水宴还是会办下去。

    若是李袁修走了不再办,那无异于告诉外人他们神武山庄不行了。

    能将善事做到这种地步,哪怕是假的,也足以证明李袁修是个人物。

    这几日的客人只有沈遂跟林淮竹,因此料给得很足,味道倒也不错。

    见沈遂喜欢吃,林淮竹跟馄饨摊主要了馅料儿的方子。

    方子也不是什么家传秘制,对方拿了林淮竹的碎银子也就给了。

    -

    沈遂跟林淮竹都没以真面容示人,易容成寻常人的模样,走在大街上除了个子高倒也不是很出众。

    这几日城内热闹,到处摆着叫卖的摊子,还有戏耍班、游龙灯,晚上听说会放烟花。

    人潮如海,沈遂跟林淮竹并肩而行,路过一个姻缘庙时他停了下来。

    庙门掌着大红灯笼,两旁皆是卖香卖花的,在此出入多是妙龄少女跟适婚少年,三两结伴。

    进去时大家双手空空,出来时不少女子腕间多了一串花枝,男子则拿着精致的小物件,有些是铜铃,有些是荷包,还有银镜。

    沈遂对这里的习俗好奇,扬眉问一旁的林淮竹,“进去看看?”

    林淮竹:“好。”

    沈遂从正门进去时,一个买香的老人说,“要香么?”

    沈遂买了两根,从他嘴里打听出这里的习俗,先是要上香,然后求姻缘签。

    若是上上签就可以跟喜欢的女子或者男子求爱,男子会送花枝,若是女子有意收下定情物后,就会将自己的贴身之物赠予对方。

    沈遂跟林淮竹进去,果然像卖香那老人说的一样,一对对少年少女在桃花树下互赠定情物。

    林淮竹忽然说,“那有签。”

    沈遂闻言转头看向他,“怎么,你打算求签?”

    林淮竹笑而不语。

    沈遂深感诧异,“你不是不信这个么?”

    林淮竹遵循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真有满天诸佛,他也是一个不信。

    但此刻他却莞尔道:“心诚则信,心不诚则不信。”

    对他这番唯心论,沈遂眉梢一个高扬,一个压低。

    林淮竹并未理沈遂作怪的表情,执着他的手走到那排签筒,拿起其中一个递给沈遂。

    沈遂还以为林淮竹自己要求,原来要拿他验证唯心论。

    沈遂接过签筒,胡乱摇了摇,然后抖出一支长签。

    签掉到地上时背面朝上,签文压在地上,林淮竹俯身捡起来看了一眼。

    沈遂问,“什么签?”

    林淮竹将签文收进袖中,面不改色地说,“这些不准。”

    沈遂看了林淮竹一眼,而后从他手中抢过那支签,上面的刻文已经被抚平,签头明显比其他地方薄上少许。

    不用问这肯定是个下下签。

    沈遂是真的不信签文姻缘天注定之说,所以也不在乎什么下下签什么上上签,他只觉得林淮竹这个反应很好笑。

    好的就是唯心主义,坏的就是不准。

    沈遂将签文扔进签筒,这次认真摇晃了两下,然后抖落出一支签。

    见林淮竹去拿,沈遂摁住他,“我来。”

    待沈遂捡起来,上面什么字都没有,签头削薄。

    竟还是原先那个。

    这次就算唯物主义的沈遂笑容都僵了,一支签筒大约有近百支签子,同时摇出两个的概率有点低。

    沈遂不信邪将它又放了回去,这次总算不是原先那支,但还是个下下签。

    墨色的苍穹炸开一朵朵烟花,照在林淮竹如玉的面上,仿佛镀了一层青白的冷霜。

    待冷烟散落,林淮竹面上又回归平静。

    这两日林淮竹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结果还出这么一档子事,沈遂也是真服自己的手气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怎么哄他的时候,林淮竹拿过他手中的签筒,然后掷出一支签。

    是支上上签,签头上有一支花。

    林淮竹没捡那支签,又晃着签筒掷出一个,仍旧是上上签。

    他一连掷了四支,每一个都是上上签,这概率都让沈遂怀疑他是不是作弊了。

    因为签筒共有五种签,一为上上,二为中上,三为中,四为中下,最次就是下下签。

    似乎看出沈遂心中所想,林淮竹说,“我没使诈。”

    他捡起地上四支花签将它们放到签筒,抬眸凝视着沈遂说,“你运气不好没事,我运气好。”

    沈遂眼睫上下一敛一扬,心神微动,半晌冷不丁地说,“……我还是想自己运气好,不想蹭你的。”

    他习惯用玩笑掩饰情绪,活跃气氛。

    林淮竹却没有说话,重新牵起沈遂的手朝外走去。

    趁林淮竹不注意,沈遂飞快从签筒抓了一个签子,然后藏到袖中,神色如常地跟林淮竹走出了姻缘庙。

    原本沈遂还想消完食跟林淮竹去神武山庄踩点打探一下,因为姻缘签他也没再提这事,俩人一同回了客栈。

    掌柜还在柜台算账,见沈遂与林淮竹回来,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明明这两张脸跟最初见到的不一样,掌柜却像没有察觉到。

    等他俩上楼回了客房,掌柜也已经忘记他们俩的模样,只记得衣服样式。

    -

    沈遂对自己的手气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至今觉得姻缘签就是运气的问题。

    林淮竹有天道跟主角光环加持,签签为上,事事顺利不足为奇。

    但他不信自己连抽四支都是下,这也太黑人体质了。

    沈遂深吸一口气,悄悄拿出那支签,掐着签头一点点下移,露出一个黑色的签花。

    看到签头沈遂就知道这是个下下签。

    连抽四支下下签的概率跟连抽四支上上签的概率一样低,饶是沈遂不信邪,这次也不由信了它的邪。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跟沈遂复杂难言的心态相比,林淮竹倒是十分平静,自走出姻缘庙他便没想过签子的事。

    林淮竹先前跟沈遂说的那番唯心论,其实并没有打脸,他反而切身实践着这个理论。

    心诚则信,心不诚则不信。

    林淮竹坚定不移的相信着他会跟沈遂在一起,所以哪怕沈遂连抽一万次下下签,他也不会有所怀疑。

    沈遂在查看那支姻缘签时,林淮竹在抄录今日从馄饨摊主得到的馅料方子。

    沈遂折断签子扔回荷包,见林淮竹正在灯下写东西,他探头看了一眼,“这个还要记?”

    听到沈遂这话,林淮竹抬起头说,“我虽记性好,但总归不如拿笔写下来稳妥。”

    林淮竹面上带笑,灯烛映在他眸底如蜜晕开,不见丝毫阴霾。

    “等我们游遍九州,你想安居在一处地方,到时候我就可以把各地美食做给你吃。”

    沈遂先是一怔,接着释然地笑了。

    什么上上签下下签,无稽之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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