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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荒马乱的年代,天干地裂蝗灾不绝,老百姓日子难熬。

    时值盛夏,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整个灵璧像个火炉似的,屋子闷得待不住人,长沟镇那家靠近官道的凉茶棚里,生意更是兴隆起来。有三三两两南下避祸的人,也有本地的庄稼人。

    这个地方许久没下雨了,凉茶都涨到了一文五一碗。

    骄阳似火,人们吃着凉茶,谈着近在咫尺的战事,声音高亢。

    这时,一辆马车从官道驰来,静静靠在路边。

    杨雪舞撩开帘子,迎着阳光眯了眯眼,方才回手扶着怀孕的夏初七下了马车,步入凉茶棚,要了一壶茶和几个素包子。时下有马车的人家,非富即贵,虽然她两个在强大的化妆术下,面容显得平淡无奇,但还是引起了茶棚中人的注意。

    “这位小娘子,肚皮好几个月了吧?啥时候落生啊?”一个青布包头的大婶子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夏初七,热络地询问。

    千百年来,事变,世变,时变,偏生女人的八卦之心不变。夏初七心里感慨着,“娇羞无限”地微垂着头,小声道,“大婶子,快六个月了哩。”

    顿一下,她也顺势打听,“你们带着包袱,这是要出远门?”

    那大婶子道,“是呀,我们两口子是从灵璧过来的,往睢宁去投奔着闺女。唉,好端端的家待不住了。风不调雨不顺,旱灾完了闹蝗灾,偏生这样还不得消停,晋王造反哩,过不下去了哦……”

    皇帝打仗百姓造殃,这是世道常态。

    夏初七心里唏嘘一下,状若惊恐地呀了一声。

    “打仗了?我与我夫君还准备去灵璧投亲哩,这是去不得了么?”

    “去不得,小娘子,去不得了。”好心的大婶子摆了摆手,“晋王叛军就在灵璧齐眉山那边儿,朝廷的大军也在往灵璧来。先前我们过来的一路上,都见到从凤阳来的援军。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看得大婶子我头皮发麻……”

    南边的人,仍把晋军叫着“叛军”,让夏初七瞧着不太舒服。

    眉头微皱,她原不想再看,但这大婶子人热心,也聒噪。分析完形式,竟八卦到了晋王的私事,“听人说,这场仗原本打不起来的,哪晓得晋王府丢了一小妾,说就在灵璧县……这不,晋军疯了似的到处找人,愣是把战火烧到了咱这儿。你说冤不冤啦?”

    丢了小妾?夏初七咬着包子,目光微暗。

    “是晋王的小妾么?”

    大婶子点头,就像自己见到过似的,描述得栩栩如生,“可不是么?长得水灵得很,可得那王爷稀罕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爷们儿妇人多得很,若不是人跑了,怕也注意不到……”

    “李大婶子。”听她说得热闹,边上一妇人接了话茬,“俺听说的可不一样……那晋王身边,好些个漂亮姑娘伺候着,哪会诚心找一小妾?借着找人的由头,搜查叛党呢。”

    “那是!”李大婶子也来劲儿了,“这晋王叛军从北平都打到灵璧了,来日江山也不稀罕,到时候,他便是皇帝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会在乎一个小妾?”

    “死婆娘,说啥哩?”李大婶子话未说完,便被她男人狠瞪一眼,“你不要脑袋了,青天白日的瞎说啥?天家的事,要你多嘴?赶紧吃,吃了赶路,闺女等着咱哩……”

    凉棚里还有在议论,夏初七却无心再看。

    天下人都觉得赵樽不该只有一个妇人。

    她跟了赵樽七年,在外人的眼里,也无非一个小妾。

    或者说,连妾都算不上,只是他的附属品罢了。

    “驾——”

    她正思量,烈日下的官道又飞奔过来十余骑,高头大马,全做南晏军士打扮。他们像是渴得紧了,入了凉棚便找老板要水喝,大口灌下去还不解渴,索性找到水缸,拿着瓜瓢自行舀起来,便嘴里灌……天旱着,水比油贵,瞧得小老板眼睛都热了,却不敢吭声。

    军爷来了,凉棚的人都噤了声。

    那南军头目咂巴着嘴,迎着众人巴巴的眼,愣了一下,扯着嗓子吼道,“都听好了啊,打今儿起,长沟到灵璧的道路便戒严了,那边要打大仗了,回去各村各寨的转告一下,没事不要出来瞎逛,免得误伤……”

    吧啦吧啦,那头目说了许久。

    夏初七看着,心里略松。

    看来不管什么样的政府,都得顾及老百姓的。南军能在战争开打之前,做一些减少百姓伤亡的安抚工作,也算不错。若这来自赵绵泽的政令,他其实也算是个务实的皇帝。

    她心里的表扬未落,那头目看见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一步步走了过来,“咦……你是……”

    夏初七心里怦怦直跳。

    她确信没有见过这个人,若是做这番打扮都能被认出来,那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她装着害怕的样子,侧过身去,紧紧靠着杨雪舞,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细声细气的喊。

    “相公……”

    杨雪舞安抚地半搂着她的肩膀,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军爷,这是做甚?”

    “这位小娘……”那南军头目顿步,与身边兵士耳语两句,那人点点头跑出去,从随身的马匹上抽出一副画像递了上来。那头目把画像摊在手上看了看,又上下打量夏初七,眉头越皱越紧,“先头觉得眼神儿有几分相似,如今看着却又不像了……”

    他小声嘀咕着,不远处却突地传来一道笑声。

    “大战当前,兵爷们倒有兴趣调戏小娘,真是让本公子开眼界了!”

    那声音很好听,如同琴声袅袅,徐徐入耳,凉爽清冽,似乎连夏季的燥热感都少了几分。他分明是一个男子,可妖娆的余音,却有着比女子更为柔媚的天籁之感。

    南军头目是一个糙汉子,也是个本分人,上头把画像传到军中,他随便找人也是尽职,如今被人奚落,加上发现夏初七与画像上的女子不论是着装年纪还是面貌都相差甚远,便打消了上前细查的念头。再且,那马车上说话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似有浓浓贵气,他也怕惹上麻烦,赶紧拱手朝夏初七致歉地一笑,招呼自己的人骑马绝尘自去。

    没了官爷在场,凉棚里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

    夏初七顺着那些人好奇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人。

    奢华的马车里,东方青玄只露出半张脸。

    白皙得过分的面孔,俊美无俦的五官,在一群粗衣糙汉的面前,如若天人,凉棚中传来数道抽气声。人都在猜测他的身份,他却淡然而笑,没下马车,远远掠过夏初七,又朝杨雪舞浅浅一笑。

    “小郎君,在下也去灵璧省亲,看你家娘子有孕在身,这兵荒马乱的,恐有不便,不如结伴同行一程,在下侍从众多,也能护个周全?”

    杨雪舞早已认出了东方青玄。

    他男儿装扮,一双眼睛却像女儿似的发着痴。

    不等夏初七同意,已连连点头。

    “行的行的,多谢大官人好心。娘子,你说哩?”

    夏初七愕然地看着被男色迷了魂的“相公”,往嘴巴里塞入最后一口包子,漫不经心地嚼着,眯眼看着东方青玄的妖孽脸,无奈地垂目。

    “好哩,相公做主便是。”

    人生底事,光阴如梭。

    一别两年有余,昔日故旧今再见,朱颜未改,到底世路险,人与事,皆已蹉跎。夏初七抚着隆起的小腹,坐在盛了冰的奢华马车里,看着面前风采依旧的男子,目光微微一闪。

    “你气色不太好?”

    到底是古医传人,观人面色是一绝。

    东方青玄搓了搓额,瞥着她,笑弯了眼。

    “看本公子天生丽质,风华无双,你嫉妒了吧?”

    看一眼东方青玄光鲜亮丽的外表,再看看自己丰腴的身材和随意的孕妇装扮,夏初七短暂地自卑了一下,习惯性在小腹上抚了抚,哼哼一声,“说好听点儿叫天生丽质,说难听点儿是脂粉气。”

    听她讽刺,东方青玄但笑不语。

    可夏初七显然没那么好糊弄,她沉吟一下,笑了。

    “别矫情了。把手拿过来,我为你把把脉。”

    东方青玄左袖微垂着,是向来不肯示人的,可听了她的话,他把右手也缩了回去,只淡淡朝她抛了一个妖冶的媚眼,戏谑道,“想摸我手的姑娘多了,若是谁能给摸,那还了得?”

    “自作多情!”夏初七横他一眼,不以为意地半阖上眼,紧皱的眉头松开了,“随你便吧,反正病死又不是我。”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病死”,马车外的如风脊背僵硬着,微微蹙上了眉头,可马车内的东方青玄却似不以为意,意有所指的一叹。

    “始焉,谓尔乃丈夫也,今乃知也妇人罢。”

    他优雅的姿态,轻缓的声音,配上这古韵极浓的句子,煞是好听。但夏初七看得见字儿,却听不见语态,眉头皱了好久,方才琢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笑话她。说原本以为她是一个有着大丈夫般磊落胸襟的女汉子,没有想到也是一个普通妇道人家,小肚鸡肠。

    看上去像是说她与他把脉之事。

    可仔细一想,她却知他是在说她离开赵樽那事。

    不想提起那事,夏初七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转头,她却笑问,“这些年,你就没有去接你妹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很复杂。离营之前,道常说赵樽去了滨州接阿木尔,她其实不太信。可女人的天性,让她忍不住又想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阿木尔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东方青玄看着她的表情,唇角上扬,逗弄道,“你很想知道?”

    夏初七无所谓地瞥他,“随口问问。”

    东方青玄莞尔,“那便不说了。”

    夏初七被他噎住,恨不得咬舌头。

    但输人不输阵,她冷哼一声,“随你。”

    看她眉目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忧虑,东方青玄突然一笑,“外间谣传道你是为了一个女人与晋王赌气离开的,莫不是果然如此?因为晋王念及旧爱,你嫉妒了,这才离家出走?”

    旧爱,嫉妒,离家出走。这三个词,都是夏初七的死穴。

    心潮翻腾着,他横眉冷视着东方青玄的如花俊颜,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阿木尔美得惊人的面孔。活了两世,她固执地相信男子本身的禀性。没有不喜欢美人的男人,没有不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依稀间,她又怪异地想到赵樽的冷漠与忽视,不由冷笑一声,斜倚在马车上,不冷不热地笑。

    “你想多了!我这个人吧,纵然骄横,但最不喜欢嫉妒。嫉妒啥呀?若人爱我疼我怜我,我便爱他,疼他,助他。若人不拿我当一回事儿,我向来就一个法子。”

    东方青玄饶有兴趣,“哦?说来听听。”

    夏初七大着肚子,像一只胖熊似的艰难直起身,笑眯眯看着东方青玄,咧嘴一乐,“管他是谁,去他娘的!”

    微微一愣,从来优雅贵气不会高声大笑的东方青玄,大笑起来。夏初七看着他明媚的笑容,觉得这会儿他脸上的苍白似是褪去不少。这么瞅着,眼若秋水,肤如凝脂,剑眉星目,风情万种,心道,“妖孽,果然还妖孽”。嘴里却道,“笑起来很丑,注意点形象。”

    马车走了老远,东方青玄的笑声才止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两年多了,你还是这般没变。”

    夏初七严肃脸,淡淡瞥他,“你是不是许久没有被人骂过了?皮子痒得很,想我得很,这才专程来找我的?”

    东方青玄眉间含笑,轻斥一声,“自作多情。”

    得!把她先前的话还骂回来了,这厮还是不肯吃亏。

    夏初七索性闭上嘴,打瞌睡。反正不管他要做什么,都碍不着她。正好这个点儿的太阳毒得很,他马车里凉爽,她只当免费借个光好了。

    马车外面,杨雪舞兴致很高,她不停与如风说着话。当然,聊天的主力是她自己,如风大多时候只是“嗯嗯啊啊”地回应几个字。一路走来,就她一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过不停,一直走到灵璧县城的客栈外,如风才皱着眉,递给她一个水袋。

    “唰”一下,她的脸就红了,“多谢如风大哥。”

    如风没有理睬。他递水给他,不是怜惜,是想告诉她“你的话太多了。”

    喝完水,杨雪舞把水袋递给他,也没有告诉他,“我今儿这么高兴是因为有东方大都督在,跟你可没有关系。”

    两个人各打腹语,客套几句,便各自下马,扶自家主子。

    夏初七在马车上小睡了一会儿,打个呵欠,流着泪笑看东方青玄。

    “三公子,你省你的亲,我走我的戚,就此别过,再会。”

    东方青玄还在马车的门椽,半弯着腰正想下车,闻声睥睨着她的笑脸,好半晌没说话。这番从北平过来,他原本没有想过要打扰她,可在凉棚那里,他生怕她身份爆露,引起南军注意,方才不得不出声相助。现如今到了灵璧这地方,战火正浓,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怀着身子,属实不便,可她分明不想与他同行,他的保护不仅多余,而且可笑。

    顿一下,他利索的跳下马,“好,不送。”

    夏初七点点头,正待转身上自家的马车,却看见东方青玄背后的客栈里,走出一个头戴面纱凉帽,身姿曼妙婀娜的姑娘来。轻纱遮了芙蓉面,夏初七看不清她的五官,却熟悉她的声音。惊诧之下,她目光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可那姑娘,似乎没有认出她,只款款走向东方青玄。

    “哥哥,等你好久,总算来了。”

    轻柔的声音,满是柔情与妩媚。

    东方青玄一愣,转过头,“阿木尔?!”

    夏初七静静看着久别重逢的兄妹两个,突然恍悟。

    怪不得东方青玄从漠北到灵璧来了,说是省亲。怪不得上次道常会说赵樽去了滨州,接阿木尔了……原来如此。要不然,阿木尔又怎会出现在灵璧?

    也对,出家人撒什么谎呢?

    若不是他去接阿木尔,郑二宝又为何吞吞吐吐,不敢细说?

    内心疯狂涌起的烦躁,让她来不及考虑逻辑问题。为免自己当场失态咆哮出声,她用力转头,一眼也没有看东方阿木尔与东方青玄,只冷冷瞥了一眼还在对着东方青玄发花痴的杨雪舞,率先走在前面。

    她的背后,东方青玄张嘴喊了一声。

    “稍等一下。”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没有听见杨雪舞的提示,自顾自爬上马车。

    看着东方青玄失神的目光,阿木尔笑着拉了拉他的袖子。

    “哥,那个女人是谁?瞧把你急得?”

    收回目光,东方青玄没有告诉她,只朝如风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派人跟上夏初七,然后眯了眯眸,朝客栈指了一下,与阿木尔双双入了房间,屏退左右,方才冷声问,“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你不知灵璧有多凶险?”

    阿木尔苦笑一声,“哥,你都不想见我?”

    东方青玄皱眉,叹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轻“呵”一声,阿木尔笑了,“我有什么安危可言?我一个人在那牢笼似的皇宫里面,暗无天日,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这些年,谁又管过我好不好?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只要我吃饱了,穿暖了,便可安生了?”说到这里,她拿着手绢拭了拭眼,把泪珠子抹了去,“我生了一场病,向皇帝请旨去灵岩庵修行祈福,皇帝允了。三月底爹来庵里看我,说多年未见,极是惦念你,我便听了他的话,偷偷北上,好不容易到了宿州,却不巧遇到拉古拉,听说你要去灵璧,我这才跑了过来……”

    东方青玄看着她,冷笑一声。

    “你到灵璧不是为了看我,而是为了赵樽吧?”

    东方阿木尔一噎,眉头突拧,看了东方青玄许久,方才收敛住先前刻意表现的欢快,恢复了她一贯的冷清,“是的,我是为了他来的。外面都在传,晋军被困于齐眉山,这一次赵樽死生难料,我放不下他。”

    “不放不下,又能做甚?”东方青玄非常清楚赵樽的为人,只觉阿木尔极是可笑,比他自己更加可笑。

    齐眉山那个地方并非是赵樽随便选择的,他惯常使诈,那里地势险要,只要扼守要塞,南军在短时间内想要占他便宜很难。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赵樽一出苦肉计,不仅骗来了夏初七,还把他妹子骗来了。

    “哥哥。”阿木尔看他时至今日还是不支持自己,不由黯然神伤,“这些年我孤身一人,已是什么都不怕了。你不懂得,比起遥遥无期的等待,比起深宫里漫不目的的孤寂,灵璧的凶险根本不算什么。”

    停顿一瞬,她苦笑,“既然那个女人不要他了,我为什么不能要?既然是她放弃他的,我为什么不能争取?哥哥,原本我便是许配给他的,在我心里,我从来都不是益德太子的妃子,更不是什么皇太后,我是赵樽的妻子,是赵樽有媒灼之言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娘不是说过么,好女不二嫁,从我许给赵樽那日,我便是他的人。此生此世都不会改变。他如今有难,我定要与他共同赴死……”

    东方青玄目光一厉,“可他不会要你。”

    阿木尔咬了咬下唇,清冽的眸中,满是倔强。

    “那有什么?我要他,便成了。”

    “痴儿!”东方青玄仰天一叹,“你好自为之吧。”

    爱一个人并没有错。他想,在某些方面,阿木尔与他没有不同。

    只不过,他们兄妹两个,可能都会是同样的命运。

    略一思量,他又道,“不要犯傻了,阿木尔。你在京师的苦楚,我都懂得。所以才会去信给你,让你随我离开。可你非得留下来。那时我想,父母老了,你若要在京师照料着,也是好的。可如今……唉!你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不要回去了吧……等过些日子,随我回兀良汗。至于父亲和母亲……这些年来,父亲已少于理会朝事,不管这场仗谁胜谁负,不管是赵绵泽还是赵樽,想来都不会为难他们……”

    “哥哥。”阿木尔突地一笑,静静看着他,“我会回京师去的。”

    东方青玄看着她笃定的眼,“你究竟何苦?”

    阿木尔笑道,“不,我不苦。我要回去的,我要与他一同回去,我要做他的女人。我相信他,一定会得胜的。到时候,我即便不是他的皇后,也是他的妃嫔。难道他做了皇帝,就只有那夏楚一个妇人么?他三宫六院那么多人,难道就容不得一个我?相比于别人,我更爱他,与他也有青梅竹马之谊。哥哥,为什么我不可以?”

    她有些激动,完全不若平时的端庄,一句比一句语气更重。

    东方青玄看着这样的妹妹,竟无言以对。

    兄妹二人对视着,良久,阿木尔慢慢起身,跪在他面前。

    “哥哥,你帮帮我。求你,妹妹求你了。”

    那一天夏初七没有去灵璧齐眉山的晋军驻地,更没有去找赵樽。她过来灵璧的目的,一方面有点不放心他,另一方面也有大战中途不想做逃后的责任感使然。但不管有没有见到阿木尔,她都没有办法在一走五个月后,又主动跑回去向他低头求和。

    不是唯一,宁愿不要。这是她的底线,没法改变。

    怀着近六个月的身子,夏初七行动极是不便,但她这个人有一个优点,遇苦则难,遇难则上。所以到达灵璧的那天,她并没有在城里的客栈住下,而是领着杨雪舞找了郊外一户离战场最近的村子,给了老乡一点银子,住在了老乡家里。

    日头刚刚落下,她便领着杨雪舞出去,亲自侦察。

    灵璧这个地方,在夏初七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故事是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那时,项羽被刘邦围于灵璧东南的沱河北岸,四面楚歌,败走乌江自刎,便因此有了流传千古的“霸王别姬”。千百年之后,历史似乎在此处重合,但被围的人不是项羽,而是赵樽。赵绵泽也并非刘邦,耿三友更没有韩信之能,赵绵泽的身边也没有张良这样的谋臣。所以,他们唱不来“四面楚歌”,她相信赵樽不会败北,而自己也做不了虞姬。

    但从如今两军对峙的形势来看,赵樽确实很危险。

    走了两三个时辰,晚上回到简陋的屋子,她抱着肚皮喘着气,怀念起了现代军事使用的望远镜了。有了它,她何至于这么累?

    杨雪舞看她如此,又是心疼,又是不解,“七小姐,你既然想着晋王,想帮晋王,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这怀着孩子,东奔西跑,太不顾惜自己了,看得我都受不了。”

    夏初七侧眸,轻笑,“谁说我是为了他?”抚着肚子,她语气幽软了不少,“我是不想我孩子生出来便见不到爹,毕竟在这个世上,他是孩子为数不多的亲人。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呸呸呸!”杨雪舞嗔她,“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快吐口水。”

    “……小神婆。”夏初七笑话她。

    她不信,杨雪舞却信,固执的让她照做了,方才皱眉道,“楚七,晋王要是知晓你怀了孩儿,该得多高兴,多心疼?你俩之间但凡有什么怨气,也都散了。呃,对,先前房东大婶子不说了么,你这肚皮,肯定是要生儿子的,男人哪个不喜欢儿子,尤其是晋王,肯定得乐坏了他。”

    杨雪舞自顾自说着,眉飞色舞,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可夏初七视线蒙蒙,像染了雾,心里也蜇得厉害。

    半躺在床头,她道,“你错了,他未必会喜欢。”

    杨雪舞一愣,“为啥?还有不喜欢儿子的?怪了。”

    夏初七不解释,只笑,“去吧,弄点吃的去,我家宝贝饿了。吃了饭,咱还得出去做事呢。”

    杨雪舞嘟嘟嘴,出去了,

    夏初七手肘着枕头,看着纸糊的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久久不语。

    道常的话其实一直在她心里,让她不安。她是悖世之人,生宝音之前,道常和尚曾专程来警告她,只有放下情孽,方能保平安。后来赵十九又找她,说,“不要孩子了”,还说道常有言,“儿生母死”,又说,“若必须在你与孩子之间选择一个,我只能选你。我不能赌”。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若不是顾阿娇告密,赵绵泽突然来了魏国公府,她受惊临产,转移到地道,不知道在赵十九的坚持下,他们的宝音还在不在。后来她生宝音难产,九生一生她才活下来,已属万幸。

    如今她细想,若是宝音是儿子呢?

    会不会真就应了“儿生母死”的悖世谶言?

    这世上的玄妙之事,不能多想,有时候想得多了,便会令人产生不确定。若没有穿越一说她不会信这些,可她本身就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那些原本不敢相信的事,会在她心里生根。

    若是赵十九知晓她怀孕,肯定不会要孩子。

    可若做了皇帝,连儿子都没有,他们之间又怎么办?

    转世桃花,凤命难续。

    这几个字,反反复复纠缠着她。

    转世之人,凤命……难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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