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第一次见宋亦川,是在学校外面的小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是类似夫妻老婆店的小作坊,利用开在学校附近的优势,给走读又不想来回跑的学生提供家常饭菜,包月包年结算的都有。
这种店一般开在居民楼里,占地不会很大,一副锅炉,再摆四五张小方桌,一应证照皆无,全凭熟人介绍。
唐远从高一入学开始就在那吃,实验中学的晚自习下得晚,他有时还会偷跑出来吃顿宵夜,开店的贾叔他熟,人品好手艺精,他姐上高中那会就在那吃了。
“下个月要分班了你知道吗?”杨启帆坐他对面,边往碗里扒青椒肉丝边说。
“动一动。”唐远踢了踢他的脚,见没反应,又用膝盖撞了两下,贾叔这什么都好,就是这儿童桌椅叫人受不了。
高中了,哪个不是手长脚长的,他整这一套倒好,一屁股坐下去跟窝面馒头似的。
杨启帆不止一次抱怨这凳子反人类,让贾叔赚到钱了赶紧换,做生意眼光要放长远,出门好好饿着的胃,一窝下去立马饱一半,这谁乐意。
“哎,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杨启帆敲了敲碗,屋里闹哄哄的,周围都是声音,贾叔的炉子开得跟打雷似的。
“听着呢,分班,你继续说。”唐远扒了口饭。
“现在市里不严查排名分班搞特殊嘛,学校这回属于顶风作案,据说往年理科开两个a班的,今年直接减半。”
唐远往窗户的方向又看了眼。
“初步定的名额只有三十个,刚老田课上我算了算,理科一共十个班,三十个,那就是平均一个班三个。”
“三个?”
“我说的是平均。”杨启帆强调了一下,“择的是年级前三十,去年期末,咱们班进前三十的就一个,这次月考稍微发挥失常点,没准叫人给剃了头。”
“你关心这干嘛?”唐远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昨天开始都在说了,谁不想进,我是没希望,你不看看?”
“你也说了咱们班进前三十的就一个,这一个还不是我,我看什么。”
“不能这么算,又不是只看上学期末的成绩,接下来不还有一次月考嘛,期末你是班级第五,这次你只要考班级第一,希望还是有的。”
唐远:“……”
今天菜有点咸了。
这么说吧,自打他进实验中以来,就没考过班级第一。
第二都没有。
杨启帆说得轻松,实验中可是市重点,里头高手如云,且个个争得头破血流,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醒世名言,一分两分都难如登天,别说一名两名了。
“老田不一直说你起伏大嘛,上不封顶,下不蹬地,万一真走了狗屎运……”杨启帆顺着他的目光转向窗口,“这么一会你看……什么呢?”
“那人。”唐远下巴点点,朝那示意。
因为简陋,窗与其说是窗,不如叫四方棱子,不透亮的玻璃被防盗铁栏切成无数小格,小学生遇到附加题叫算里面有多少正方形大概得坐下面数一天。
窗沿高,桌又矮,不把背坤直了压根看不到外面,唐远以前喜欢坐那个位置,后来发现凉风过境的时候没他什么事,夏天太阳晒起来倒是不偏不倚正正好。
“宋亦川,八班的,他肯定稳了。”杨启帆说:“你不认识?”
唐远摇头,第一次见,那男生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校服,两条长腿伸在桌外边,吃饭的时候身体微微往前倾。
怪就怪那桌椅太矮了,好好的把人折磨成这样。
唐远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那张过于优越的侧脸,现实里他就没见过谁的半张面孔能有这么起伏有致又恰到好处的线条,像是照着画儿长的,关键皮肤还白,是那种连晦涩光线都遮掩不住的干净。
尤其他坐这么一处地方,光从高挺的鼻梁上擦过,一眼看过去,很难不叫人眼前一亮。
唐远听出杨启帆略感诧异的语气,“他很出名吗?”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哥哥,当初高二下学期他转过来,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为什么?”
“这么一会功夫你看几眼了,你说为什么。”
杨启帆咬着筷子转头,如此频繁且不加遮掩的视线自然被那头察觉了,宋亦川和他对面的女生一起朝他们看来。
杨启帆立马收回目光坐正。
唐远抬了下手。
杨启帆大惊,“你干嘛?!”
“老板。”唐远朝里喊,“下回咱菜里能别放辣吗。”
下一秒里头传来贾叔大勺敲铁锅“哐哐哐”的回应,“臭小子,在我这吃两年了,现在才说!”
“咸啊。”真的咸,齁得他胸闷。
杨启帆被他吓死了,赶忙压低了声音,“快别乱看人家了,显得咱很八卦。”
唐远觉得他夸张了,就他们学校压抑刻板且浓烈致死的学习氛围,还引起轰动,真轰动他会不知道,“之前怎么没见过?”
“不在这吃吧。”杨启帆看他一眼,装作叹了口气,“谁叫有的同学外头好好的地儿给端了呢,这人可不就流出来了嘛。”
“卧槽。”说到这事唐远就来气。
前几天贾叔不是送他女儿去外地上大学了吗,歇了几天没开业,杨启帆就带他去别的地方吃。
也是类似的小食堂,不过比贾叔这儿要大,吃的人也多,据说是他们班同学朱化的亲戚开的。
朱化这人唐远不喜欢,但饭无辜。
他去了,跟其他人一样要了份炒饭,炒饭卖相不佳,他忍了,哪知道吃着吃着,筷子底下翻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来。
苍蝇,不止一只苍蝇,光他看见的就有俩。
唐远恶心坏了,去找老板理论,老板死不承认不说,还非说是他自己放的,目的是想要栽赃嫁祸给他,可把唐远给气坏了,他有病吧,随身带苍蝇栽赃别人。
就这么骑门一顿大吵,老板嗓门大,唐远比老板嗓门更大,旁边有人站出来替他作证,说之前也吃到过,不仅苍蝇,还有钢丝球纸屑蟑螂腿什么的。
那老板被怼得骂骂咧咧,连推带搡地把他们轰了出来,后来听说被举报了,杨启帆说是他端的不准确,但多少是因他而起。
见唐远放下筷子,杨启帆把剩下的菜都拌饭里,“别说,帅是真挺帅的,女生都喜欢这款,听说追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我们学校总共才多少人?”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
“还行吧。”唐远喝了口饮料,咽下去又说:“一般般。”
周六补一天课,不用上晚自习,唐远回到家,黄郡正在厨房炒菜。
他站门口看了会,不夸张地说,自打记事起他便记得他妈的每一次排班,背得比他自己的课表还熟,不出意外今晚是个小夜班,吃完就得走,回来半夜了。
自从唐远上了高中,即便走读,跟家里人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不是他到家她睡了,就是她回来他不在。
黄郡让他去写作业,唐远倚在厨房门口跟她闲聊,“朱化亲戚那小食堂前两天被人给举报了,他今早上看我可不爽了,非说是我干的,我有那闲工夫。”
“什么小食堂?”黄郡问。
“我前两天刚跟你提过的。”唐远表现得有些委屈,生怕她妈再问出朱化是谁来,忙说:“就那饭巨难吃还吃出苍蝇的店,绝了。”
“别惹事。”黄郡关了火,唐远随手递上个盘子,“那不能,我啥都没干,正当维权,朱化哪天要揍我我也绝不还手。”
“吃饭吧。”黄郡关了油烟机去洗手,唐远把饭菜都端出去。
他跟她说学校里的事儿,课上的趣闻,课外的八卦,也不管她想不想听,好不容易逮着似的,一张桌子上坐着,黄郡避无可避,不得不听他叨叨。
一家四口除了他,都是偏沉稳安静的性子,没这样能说会道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你们是不是要分班了?”黄郡突然问。
“终于有您老记得的事了。”唐远仰面流泪,“我以为您跟我爸连我上高几都忘了。”
“少贫。”黄郡嗔他一眼,“有希望吗?”
“这你就不了解我了,进去后是要强制住宿的,我可不想住,我跟人相处不来。”
“你是不想住宿吗。”黄郡一眼拆穿他。
唐远笑。
“还笑,你姐那会可是连考都没用考。”
“那会不一样嘛,现在年级第一也得考。”
黄郡说不过他,“随便你,你自己上点心,还吃吗?”
唐远说饱了,黄郡便把剩的菜全倒了。
“放那吧,一会我来洗。”
洗菜做饭洗碗刷锅唐远样样不在话下,父母都忙,从小他跟他姐就自力更生。
七点多的时候,唐一裕还没回来,唐远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吃不吃晚饭,一直等到八点都没回。
唐远去厨房炒了个菜,这一两年唐一裕吃他做的饭,比唐远从小到大吃他做的还多。
菜出锅的时候唐一裕终于回了,说不回来了,有应酬。
他爸,应不完的酬。
他妈,值不完的班。
绝了。
唐远:【少喝点酒,回来注意安全。】
唐一裕:【知道了,你早点睡。】
唐远把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锅碗洗干净。
做完这些,他站在窗边擦手,边擦边出神地看着夜色,抹布在手里颠来倒去了十几下才扔回原位。
头顶日光灯闪了两下,突然灭了,唐远抬头,眼看着又掉下几块墙皮来。
操,又坏,这个月坏第三次了,看来不是灯泡的问题,明天得找人来看看。
唐远回到房间,正要写卷子,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在桌上翻找了一阵。
他开遍抽屉,一本本书抖过去,终于从去年的期末卷里翻出了张排名表。
宋什么川来着。
他对着名字,没费任何力气,因为第二行就有个姓宋的。
宋亦川。
第二啊。
啧,他还没考过班级第二,人家却已经是年级第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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