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秋

    晚霞流金,一辆曜岩黑奔驰停在了潭清大门口,随后,副驾和后车门相继被猛地推开,三个男生踉跄着下车。

    “傅哥,我这车不是你那红色超跑!你追天上飞机呢?飙吐了我要”个子高且瘦的吕昕趔趄了两步,紧急逃离危险地带,冲驾驶位上的傅池屿抱怨。

    这厮车开得忒野了!

    “吕昕说得没错,”副驾下来的宋卓身形圆润,方脸上架着眼睛,更显憨态。他往路旁圆墩上一坐,“要不是我死扣着安全带,这极速非把我甩出去不可!”

    一贯话少高冷的谢锐川也跟着颔首,表示十分赞同两人的话。

    “就这点胆?”

    傅池屿单手扣在方向盘上,左手懒散地抵着车窗,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幽幽吐出一个字:“怂。”

    “拜托,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吕昕呜呜还在叫嚣。

    “”

    不理会矫情的三个舍友,傅池屿收回眼神往左看,正瞧见了不远处刚走出校门的女生。

    姜温枝今天穿了件杏色温婉连衣裙,白嫩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笑意,萧瑟的初秋里,显得格外乖萌清丽。

    她也看见了路边打闹的男生们,眼睫弯着笑,加快步伐向几人走去。

    上个月底,四六级成绩发布,傅池屿宿舍全员通过。于是,刚一开学,几个男生便嚷嚷着要请提供复习资料的姜温枝吃饭。

    过去一年,她和傅池屿的舍友见过几次,彼此也算熟悉。

    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姜温枝只好应允。

    “呦,大功臣来了!妹妹啊,我跟你说,傅池屿开车好凶残了!”吕昕大方又健谈,捋了捋发型后开始告状:“哥哥我为了这顿饭还专门喷了发胶,你快看看,是不是全没型儿了?”

    “还好吧。”

    瞅了眼吕昕三七分叉的刘海,姜温枝试图安慰他,“别有一番味道呢。”

    具体是什么味道她不敢说。

    大约是茄子成精了?或者是玉米须劈腿了?

    谢锐川没什么表情,冲姜温枝点头后便掏出手机,打开了某出行软件。

    宋卓眯着笑眼走上前,“姜温枝,傅哥的车我们是不敢上了!”他划拉了一下除她和傅池屿之外的人,“咱三预备打车去,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一起一起吧,让傅哥自个一人上天去!”吕昕故意抬高声音,眼神挑衅似的往刚从驾驶座下来的傅池屿身上撇。

    本着善良的道德,他可不愿意柔柔弱弱的学霸妹妹上傅池屿的贼船!

    不,是贼车。

    傅池屿倚着车门云淡风轻,并没接招,也不开口为自己争取最后一位“乘客”,只冲姜温枝淡淡挑了下眉。

    “不用啦,我和傅池屿一起吧。”稍愣神后,姜温枝笑着回绝了吕昕的好意。

    离间失败,正巧他们叫的车也来了,吕昕挥手后拉着两个舍友先上了出租车,“得嘞,那咱餐厅见!”

    目送出租车扬长而去,姜温枝才转而看向傅池屿。

    见他提步想绕到她这侧,没等他动作,姜温枝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傅池屿:“”

    车子开动后,和缓舒适的秋风在脸颊扫过。

    姜温枝胸前牢牢箍着安全带,两手乖巧地垂在膝盖,眼睛更是直直看前路。私心想着,一会儿要是飚起车来,她可一定得稳住。

    “这速度还怕?”

    傅池屿骨骼分明的手搭着方向盘,后背懒散地靠着座椅,像看出了她的不安,稍稍抛了个眼神给她。

    “不呢。”姜温枝长睫稍抬,把视线挪到他侧脸。

    “那紧张什么?”

    “”

    是啊,她紧张什么。

    不过是一暑假没见,开学后傅池屿又提前半个月飞来潭清而已。

    姜温枝正色回道:“没有。”

    “我天生长得一副严肃样子。”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傅池屿哪里的笑点,他唇线扬着,长长“哦——”了一声后,仿佛极其认同她的自我点评,颔首说:“不笑时,确实挺清冷的。”

    冷吗?

    姜温枝长睫垂下。

    “但笑起来。”正好红灯,车子缓步停下来,傅池屿略侧头,“笑的时候,还挺明媚的。”

    他手肘靠着车窗,声音似笑非笑:“所以说呢,别总皱眉,像个小古板一样。”

    “”

    傅池屿这含笑的语气让姜温枝心神一颤,她不服气地嘟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笑啊~”

    不管是浅笑还是偷笑,她都是开心的,所以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老皱眉的!

    难道有皱纹了吗?

    姜温枝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眉心。

    “和我,在一起?”傅池屿手指摩挲着方向盘,舌尖抵了抵唇,玩味地瞟了她两眼。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玩儿的时候!”姜温枝辩驳的话脱口而出。

    那句话说得确实好暧昧啊!

    这一秒里,她脑海里飞速闪过傅池屿曾说的不想谈恋爱,还有他劝她去谈恋爱的事情。

    就这么一想,姜温枝的脸色乍然煞白,话里迸着急切:“傅池屿,你别误会,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嗯。”

    傅池屿淡淡哼出个语气词,不再搭腔。

    -

    吃饭地点在附近商业圈,一家刚开业不久的火锅店。因为提前定了包间,所以并没有排队。他们到的时候,三个男生已经在点菜了。

    服务员先上了茶水和小吃,吕昕边嚼黄瓜边说:“你俩是绕着大学城跑了一圈吗?怎么这么慢?”按傅池屿正常的发挥,怎么着也得在出租车前面到才对啊!

    “堵车。”

    傅池屿接过服务员的热毛巾,自然地递到旁边。

    姜温枝接过,“嗯,堵了一点点。”

    当然,傅池屿的车速过分慢也是原因。他不知怎么了,就差和旁边的电动车赛跑了。

    “来,姜温枝你看看想吃什么,我们只点了锅底和简单配菜,剩下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加!”宋卓把平板放到她跟前。

    傅池屿扔了个眼神过去,见锅底选的是鸳鸯锅,便收回了目光。

    姜温枝滑着购物车页面,一分钟都没拉到底。

    这还叫简单点了些?肉蛋蔬菜比菜场还齐全了,完全可以说是火锅刷菜大开会了好吗?

    “可以了。”她把平板往傅池屿桌面推,轻声说:“你呢,要不要加什么?”

    傅池屿加了几种小吃后就提交了订单。

    上菜速度极快,十分钟左右,服务员便推着餐车敲开了门。

    几个男生大咧咧聊着些日常又有趣的话题,主要有吕昕和宋卓调节气氛,傅池屿也时不时提两句姜温枝知道的事情,让她参与进去。

    热腾腾的桌上轻松又欢快。

    吃到一半,吕昕的手机响了,他眯眼看向陌生的来电号码,迟疑着接通:“谁?”

    此刻,包厢只有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声,电话另一头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不歇口的话,传出来的声音并不清晰。

    姜温枝低头吃着丸子。

    “哦行。我问完室友和你说,就这样。”挂了电话后,吕昕拿起筷子,捞了一块虾滑去蘸醋。

    “谁的电话,还需要问我们?”宋卓推了推眼镜问。

    “宋俊天。”不顾烫,吕昕咬了一口粉嫩的虾滑,含糊着说了个名字。

    谢锐川难得接了句话:“卖实训报告还是刷网课?”

    大学里,勤奋的学生是真勤奋,懒惰的人那更是足不出户的宅。需求诞生了市场。于是,精明的赚钱门路也多了。只要你付出报酬,就有人帮你写报告,代打卡,刷网课课时。

    宋俊天就是计算机学院有名的“生意人。”

    “nono,都不是。”吕昕摇了摇头,极其随意地说:“问我们要不要讲座打卡。”

    傅池屿给姜温枝倒水的手微停,睫眸浅眯了下,似乎才对号上他们说的这人。

    “怎么才开学就这么积极?”宋卓有些纳闷地问。

    “去年咱不是学期末才找他吗,估计单子压一起难搞。”吕昕摊了摊手,表示无所谓:“早晚都行,50一场我替你们包了吧!”

    有这服务确实方便了他们,花点小钱,用这时间打游戏不好吗?想到了什么,吕昕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傅哥,上次你没和我们一起,这学期呢?”

    “”

    傅池屿没接话,极薄的眼皮垂下,手里缓缓转着杯子,余光往旁边去。

    趁吕昕说话的间隙,宋卓夹起最后一块毛肚开涮,笑出一口白牙:“是啊,六场讲座几百块钱搞定算了,浪费那时间干嘛——”

    “你们先吃。”

    姜温枝慢腾腾起身,声音低柔:“我去下洗手间。”

    傅池屿放下杯子:“我陪你。”

    “不用啦,我找得到的。”姜温枝眼里蕴着莹莹笑意,冲他摇了摇头。

    “好。”

    一顿饭吃下来,几人聊得酣畅淋漓,就是一身的热意和火锅味儿逼人。

    最后,服务员端上了个果盘。红红绿绿新鲜的水果摆得很精致,中间主打的是削好的芒果。

    傅池屿接过果盘就要往姜温枝面前放,她连忙抬手压住了盘子边缘,“不用放我这儿。”

    姜温枝抿了抿唇,补充说:“我不吃芒果。”

    -

    茶余饭饱,一行人走出火锅店。男生只谢锐川没喝酒,于是返程时便由他来开车。

    把走路摇晃的吕昕和宋卓塞进后排,傅池屿掏出钥匙丢给谢锐川,目光带向旁边的姜温枝:“我送她回去,你们先走。”

    “好。”谢锐川带着两个酒鬼扬长而去。

    姜温枝看向身侧站得还算直挺的傅池屿,他也喝了不少,但醉没醉的倒是看不出来。

    不过,想起高考聚餐时傅池屿的酒量,今晚他喝的和那时差不多。她觉得,他大抵已经神志不清了,只强装出清醒。

    路边空着的出租不少,姜温枝随手拦了辆车,沉默着把傅池屿先推进了后座。

    替他系好安全带,她冲司机报出目的地:“信息工程北门。”

    “嗯?不,”坐上车便阖眼小憩的傅池屿忽地出声否定,漆黑的鸦羽阖张,冲司机摇了摇手,“去潭清大东门。”

    声音虽懒散可也是不容置否的决定。

    姜温枝随他了。

    天幕刚暗,层层乌云遮天蔽月。今晚大学城路上的行人车辆并不太多,司机刚想提速,后面便传来一道轻慢的女声。

    “师傅,麻烦您慢点开。”

    “没问题!”司机转头看了两人几眼,满面笑容地搭话:“小姑娘,你男朋友喝了多少啊这是?”

    他固定在这一片拉活,客人大多是活泼朝气的大学生,他常和他们聊得不亦乐乎,感觉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盯着傅池屿微凝起的眉,姜温枝把车窗开了条小缝。夜晚比白日凉了几分,可风吹着也让人神清气爽。

    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涌入鼻腔时,她一瞬有些恍然。

    饭中,听到吕昕关于讲座50一场的话时,姜温枝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她在考试周费心抽出时间帮傅池屿刷讲座,其实是一件蠢事。

    她自以为是在帮他,但全忘了去想,或许傅池屿压根并不需要她。她只是在做一些感动自己的事情。

    不想失态,所以姜温枝打着去洗手间的借口,极力压下落空的情绪。她对着镜子拍了拍脸,扯出笑意后往包间走。

    还没推门,吕昕略带暧昧猜测的话便传了出来:

    “傅哥,你这好事将近了呀,和姜温枝今天算官宣了?”

    “”

    须臾,姜温枝握着门把手的指尖颤得发红。

    穿过虚掩的门,她看见了傅池屿微沉着脸,周身不耐跃跃而出。

    “吃饭就吃饭。”傅池屿屈指节叩着手机,神色似心不在焉,语气冷了,瞳色也显得更浓黑:“瞎扯什么犊子呢?”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哥们提一杯!”见他确实不悦的样子,吕昕端起啤酒喝尽,挑起了另外的话题。

    嘶——

    倏地后方有车超速,司机问候了两句对方的亲戚,低骂声一下拉回了姜温枝的思绪。

    上大学后,很多人都曾把傅池屿说成是她的男朋友,姜温枝每次都笑而不答。

    算默许,也算是否认。

    她很卑劣吧。

    可不知为何,今天的晚风吹的人从鼻尖到心肺都是寒凉彻骨的。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细微也淡漠的声音。

    “他不是我男朋友。”

    是肯定的话,是否认的话。

    只一瞬,便在风中消弭。

    商业圈距离学校不远,很快便到了潭大东门。

    姜温枝咽下黯淡的情绪,轻轻推了推似陷入深睡的男生:“傅池屿,醒醒呢,我要下车了。”

    “嗯。”

    像突然被人从黑暗中拉出,傅池屿声音含着低哑,掀起眼皮看向她,漆瞳里有光明暗,“到宿舍发个信息。”

    姜温枝:“好,你别睡了。我给谢锐川发了短信,他在门口等你。”

    “行。”傅池屿垂眼睫应声。

    打开车门正要下车时,姜温枝又回身对司机道:“师傅您开慢一点,千万别着急,到了喊他一下。”

    “还有,他背包在手边,也麻烦您到时候提醒他。谢谢您了。”

    在司机笑呵呵答应后,姜温枝关上了车门。

    车辆起步后在宽敞的马路上飞驰,一个拐弯后,刚巧遇到了60秒的红灯。

    夜晚太安静,等红灯的功夫,师傅有些无聊,没话找话的想唠唠嗑。

    不经意看向车内后视镜,司机一秒惊讶地转头。

    只见后排男生坐得极其端正,漆黑的睫眸下眼神透澈明亮。

    这哪是喝醉的样子?

    想到刚刚小姑娘那样担心唠叨,司机总觉得自己没看走眼,再次笑问:“帅哥,那姑娘这么贴心,是你女朋友?”

    傅池屿按下调节按钮,窗户悠然大敞。他偏头看向窗外,呼呼野性的风在昏暗中咆哮,路灯拉出隐晦不明的光。

    良久,他牵了牵生硬的嘴角:

    “她不回答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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