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睡前情绪起伏,许绾柚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一闭上眼就乱七八糟地做梦。
后来她迷迷瞪瞪间感觉有人将自己搂在怀里,不厌其烦地、一下又一下很轻地拍着她的背,才终于坠入黑甜的梦乡。
这样不知睡了多久,再次对外界有感知时是许绾柚模糊感到身边一轻,她无意识呢喃一声想要睁眼,眼皮上就覆上了一小片温热。
是有人用手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
“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听到这句话,许绾柚甚至大脑都来不及反应,接收到这个信息的同时就立刻重新陷入了睡眠——
嘻嘻哈哈的孩童嬉闹声渐渐清晰,许绾柚循声回过头,蓦地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从身后那道没关紧的门缝里钻了出来。
只见她一步两晃地走到大门口那只缺耳朵短腿的石狮子旁边,倚着坑坑洼洼的石头底座坐在台阶上,小手撑在膝盖上,托住胖乎乎的小脸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许绾柚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只看到一条普通的、石子铺就的小道。
“你在看什么呢?”她忍不住走过去问。
小豆丁拄着下巴没动弹,奶声奶气地回答:“看人呀。”
许绾柚便屈膝坐到她身边,学她的模样拄着脸,同她一起看前方光秃秃的、连草都没长一棵的小道,说:“可是没有人啊。”
小女孩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十分认真地告诉她:“会来的呀!院长爷爷说了,会有人来接我的。”
许绾柚闻言倏地一震。
她直起身环顾四周,周遭原本迷蒙的景象如同幻境般剥落,露出熟悉的底色。
津市第二儿童福利院。
许绾柚看着大门旁边竖挂着的那块破旧铜牌,立刻反应过来是在做梦。
她低下头去,细细看身边这个小小的、满怀期待的自己,压住胸中突然翻涌的情绪,残忍而悲悯地吐露真相:“回去吧,无论你在这里等多久,都不会有人来带你回家。”
小娃娃听后却并不生气,只是歪着头天真地问她:“许爸爸也不会吗?”
许绾柚一窒,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摇摇头哑声道:“嗯,那里最终也不是我们的家。”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跟着露出伤心的神色。
但她很快便用奶白馒头似的的手背用力蹭掉眼睫上的泪花,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前方,固执地说:“那我接着等好了,可能那个要带我回家的人,他不太认识路,所以才会来的晚一些。”
梦中的场景飞速变幻,转瞬间便从春到秋,又从冬到夏。
只有那一条灰扑扑的小路,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许绾柚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直坐在台阶上苦等的小小人儿,冷漠地开口:“看,你等不到的。”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小道尽头响起。
“来啦!”
小娃娃雀跃欢呼,她激动地从台阶上跳起来,紧紧抓住许绾柚的手,指着远处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惊喜地说:“他来接我们回家啦!”
许绾柚正要抬头去看,脸颊便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捧住。
珍惜的轻吻落在眼睛上,她听到了司理的声音——
“我找到你了。”
睁开眼,目光所及是熟悉的天花板和顶灯。
许绾柚抬手摸了摸眼睛,恍惚觉得那个吻的温度还在。
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平和的安定,而梦里那些难过的、伤心的、抑或是愤怒的复杂情绪,全都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
伴随着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梦中人出现在眼前。
许绾柚的身体先于大脑有反应,在司理错愕的目光中赤脚跳下床,直直冲进了他的怀里。
司理被撞的往后退了半步,手将人牢牢护住,蹙眉低声询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许绾柚从他胸前抬起头,歪歪脑袋眨眨眼,笑着说:“不是啊,是很好、很好的梦。”
司理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笑,手臂用力将她抱离地面,几个大步走到床边,让她踩上拖鞋,才道:“那刚才那么急着往外跑什么?又不穿鞋。”
许绾柚踮起脚尖“吧唧”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笑的眼睛都弯起来:“急着来亲你呀。”
司理脸上因为她的回答出现了短暂的表情空白,顿了大概得有五秒钟,才顶着通红的耳朵矜持地、一本正经地开口:“那下次不用急,这是属于女朋友的专属权利,什么时候都可以。”
“真的吗?”许绾柚抬手环住司理脖子,一点点慢慢凑近,睫毛都几乎要扫到他脸上,然后轻而暧昧地通知他:“那我现在要继续行使这个权利啦。”
尾音刚落,司理便不能自控地、先一步动作很凶地吻了下来……
“哎哟喂!”
因为久久不见他们下楼而找上来的兰姨,走到主卧近前,才看到里头正亲密拥吻的两人,顿时低低惊呼一声,赶紧背过身去。
许绾柚和司理听到动静也都吓一跳,像一对躲起来偷偷接吻、却被长辈意外撞见的高中生小情侣,气喘吁吁、又慌慌张张地分开。
“咳咳。”兰姨屈指轻轻敲了敲没关的房门,提醒:“乐女士和韦恩先生还在餐厅等着你们一起用餐哦!”
说完一边往回走,一边偷笑着嘀咕“哎呀呀,感情可真好啊”。
超忆症的司理直到这时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叫许绾柚起床吃早餐的。而现在,距离他上楼已经过去了快半小时了……
因为接吻而将客人忘在脑后的男女主人心虚地匆匆下楼入座,韦恩正在打电话,心事重重的乐慕青夫妇也并未注意到他俩红得不太正常的嘴唇。
“……对,你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但你昨天晚上才进了警察局,今天早上一句话都没说就独自出门,又一直不接电话,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啊……不不不edith,你知道不是这样的,妈妈她……okok,那妈妈想和你说两……”
韦恩一顿,头疼地放下手机,朝坐在身边的妻子叹道:“直接挂断了,不过她现在和laura在一起,joyce说会帮忙看好她的,不用担心。”
虽然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整,但乐慕青的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多少,她眼底泛青,疲态难掩,闻言抿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察觉到对面许绾柚若有似无的视线,她抬眼看过去,眼睛里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尴尬,疲惫又无奈地扯了下嘴角,道:“见笑了。”
像是在说一大清早就爆发的母女矛盾,又像是自嘲昨天深夜的崩溃和失态。
许绾柚自然摇头说不会,又见乐慕青碗里的食物基本没动,精神状态也实在不佳,便十分具有东道主精神地劝道:“不如回房里再休息会儿?司理西餐做得好,中午让他亲自下厨。”
乐慕青客气谢绝了,解释道:“我们十点的高铁去榕城,马上就要走。”
许绾柚下意识问了句:“怎么这么急啊?”这都马上快九点了。
乐慕青一顿,张张嘴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
许绾柚这时也反应过来,“啊,我不是……”
乐慕青却忽而摇摇头说没事,道:“那是王致当年逃窜时,经过的雪下得最大的城市,他也是在那里被捕的。我想着就算不是那里,或许多少也能找到一点其他的线索吧……”
她一口饮尽杯中的咖啡,捏着杯柄转了转,定声说:“毕竟我已经迟了二十多年,不能再晚了。”
乐慕青本以为昨晚是借着夜色的掩盖和情绪的失控,才能那么轻易对着可以称之为陌生人的许绾柚将旧事说出口。
现在却觉得,或许人与人之间确实是有缘分可言的。
她对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以至于那些从前和心理医生都很不容易吐露的话,好像也不那么难说出口了。
乐慕青说完,想到许绾柚曾提过一嘴的身世,不由问:“对了,你有找到你的家人吗?”
“我?”许绾柚耸耸肩,语气很是无所谓的样子:“我连名字都是院长爷爷取的,扔下我的人大概也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吧。”
但这话听起来却多少有些嘲讽。
尤其是落在乐慕青耳中。
毕竟她当年也未曾给孩子取过名字,就像扔掉一件不需要的衣服一样,在离开时没有一丝犹豫便将女儿丢下了。
“或许,或许只是没机会……”乐慕青下意识想要给自己找借口,但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怀胎十月,将近三百天。
如果她真的想的话,随便哪一天都有机会去想一个名字。
之所以没有,不过是因为她当时一心逃离,只将孩子当成是悲惨旧生活的烙印,是换取自由的筹码罢了。
餐厅里的氛围突然压抑下来。
许绾柚也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随口说的话无意间戳到了乐慕青的痛处,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她没有讽刺的意思,就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乐慕青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座机归属地,非常明显地一怔,随即立刻拿起来接通。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许绾柚看到她按在餐桌上的左手慢慢握拳收紧,所有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明显泛白,声音却反而非常冷静。
“真的吗?……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又在骗我?这样,你先告诉我地址,我查过属实后,才会帮你安排保外就医……可以,我现在马上带律师飞过去和你拟定合约。”
乐慕青挂断电话,转过身抱住一直站在边上担忧看着她的韦恩,故作镇定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哭腔:“他说当年是亲眼看着孩子被抱进屋才离开的,我的女儿肯定还好好活着……”
原来,王致几天前在狱中晕厥,曾被监狱安排去医院就诊检查,并在昨晚从狱警处收到了医院给出的检查报告,确诊他罹患脑胶质瘤。
为了保命,他这才“摒弃前嫌”主动联系乐慕青,想用孩子的消息换取她替自己保外就医治疗的机会。
韦恩夫妇匆匆坐车离开。
司理牵着沉默的许绾柚从大门处往回走,走到花园半途时,他忍不住轻声询问:“又又,你……想找他们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
“哈!”许绾柚像听到笑话似的笑了一声,她飞快地打断他,好像慢一秒就不是真的:“我当然不想了!”
“你知道吗?司理。”许绾柚停下脚步,看着他淡淡道:“福利院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先天不足才被丢弃,像我这样智商正常、身体健全的,少之又少。他们被扔掉,还能怪一怪命运,恨意恨老天。而我被丢下,只是因为我的父母不想要而已。”
司理听完只觉得心口好像被人重锤一记,立刻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又又……我不是故意想说这个话题,只是看到青姨……想到你昨晚……”
许绾柚却忽然又重新笑起来,好像刚才漠然说出那么一长段话的不是她一样:“脑袋瓜里成天都想些什么呢你?有这时间想东想西的,不如好好想想婚礼主题吧!阿姨又微信给我发了好多风格的图片和策划,我眼睛都要看花了!”
“婚婚婚礼?”司理顿时就结巴了,激动地抓着许绾柚的手,语无伦次道:“又又你你你的意思是,愿意和我结、结婚了吗?啊不行不行,求、求婚这么重要的事,得我来才可以,你给我多点时间,两个月,不,一个月!我一定……”
“停停停!”许绾柚赶紧叫停。
她本来只是转移话题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司理一下子会联想那么多,再不制止,可能三分钟后他都得发散到生孩子了!
“我的意思只是让你不要乱七八糟想太多而已。”
许绾柚好笑地无奈解释。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司理闻言立刻down了下去,眼睛里的光都暗了,嘴角也耷拉着,失望嘀咕:“原来不是想和我结婚啊……”
那倒也是想的。
许绾柚嘴唇一动刚想要回答,又发现这么直白好像有点太不矜持,于是轻咳一声,佯装严肃道:“我们才谈多久恋爱啊?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相互了解和磨合。”
话一说完,她突然惊讶地睁大眼按住嘴唇——
那个劳什子真心话系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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