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年,  许定山短暂地醒过来一瞬,又很快重新昏睡过去。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的检查,医生兴奋表示:“患者的神经反应活跃,  脑电图正常,很快就会再度醒来,  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只是许定山毕竟昏迷了这么多年,身体机能还不能在短时间内就恢复正常水平,  因此才会出现之前苏醒又昏迷的情况,不过之后每天醒转的时间将越来越长,  直到完全恢复。

    林晚听后,  坐在床尾喜极而泣。

    缓过最初那阵激动,  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拨电话给许绾柚,  但没打通,  只能转而短信告知。

    林晚猜测许绾柚在青省的工作可能不是那么顺利,  便在信息里向她详细转述了医生的诊断,并告诉她许定山目前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叮嘱她在震区一定要注意安全,  不用着急回来。

    果然,  直到第三天傍晚,  林晚才收到许绾柚打回来的视频电话。

    “哟!是又又,看样子是终于有信号了。”

    林晚刚从洗手间洗完水果出来,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许绾柚的头像,慌忙将果盘一把塞到司理手里,直接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手,  便按下接通。

    大概是信号不好,  许绾柚嘶哑的声音比画面先从手机传出来。

    “妈,  你现在在医院吗?我爸今天怎么样?可以进食了没?医生有没有说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他之前肌肉萎缩得有点厉害,  是先坐轮椅还是怎么样?复健计划医生有说吗……”

    林晚一听到她那嗓子,眉毛就先皱起来了:“你别担心,他恢复得很好。你这嗓子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没一点音讯,让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好在小理说跟你队伍里的人每天都有联系,确认你们上山的那批人全部安全。”

    司理也早站了起来,双手紧张地抱着湿漉漉的果盘,完全没在意自己被打湿的高档西服,身体和林晚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脖子却不由自主地伸长了去看对方的手机屏幕。

    巴掌大的画面被许绾柚脏兮兮的脸占据。

    她看上去简直像在泥坑里打过滚,脸上的泥渍已经干成了块,下巴处一道才结痂不久的擦痕,头发被泥浆裹得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神色疲惫、眼底发青,狼狈得不像样子,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没受伤!就两天前搬东西的时候下巴不小心蹭了下,已经快好了,也没生病,喉咙是喊哑的。之前发生余震,山体坍塌,把下山的路给压垮了,山上没信号,我们只能通过通讯仪和同事联系。今天道路才抢修好,我刚回到镇上充上电,就想着先给你们打电话报个平安,结果就看到你给我发的短信了……”

    许绾柚简单几句话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又急切问:“我爸呢?”

    “睡着呢!现在一天能清醒大概三四个小时,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会在什么时候醒。你这会儿打过来就不太凑巧,他一个多小时前才刚醒来过半小时,现在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再醒……”

    林晚调转摄像头对准床上的许定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许绾柚觉得他看上去似乎比自己来青省之前胖了一些,面色也更红润,好似重新覆上了一层“活气”。

    她控制不住红了眼眶,一张嘴没能发出声音,眼泪先掉下来,哽咽着说:“我,我这就收拾回首都。”

    “着什么急?你先去把自己给洗洗,吃饱了然后好好休息一天,看这浑身上下脏的,就这么回来也不怕臭了。你爸他就躺在这儿,难道还能跑了?”

    林晚说着,又将镜头对准司理,道:“再说了,小理天天都过来呢!用不着你紧赶慢赶,而且你那边现在交通本来就不方便,一切都要以安全为主。”

    “可我,我想爸了……我想,想早点回,去陪他。”

    大喜大悲之下,许绾柚难得这样毫无顾忌地在人前哭得像个三岁孩童。

    司理单是听到她哭就坐立难安,只恨不能现在立刻飞过去将人抱在怀里。他有心想哄人几句,可当着林晚的面,有些话又没法说出口。

    这时,一道微哑的、不算很流利的声音突然在病房里响起。

    “可别哭了,我睡得好好的,都被你哭醒来……”

    明明音量不大,但许绾柚竟也听到了动静,惊喜问道:“是爸醒了吗?!”

    “是。”林晚低头看到丈夫睁开眼,也不由笑起来,又对着屏幕道:“我刚和小理在旁边聊了半天,都没见他有反应,这会儿听到你声音竟然又醒了,看样子是太想你。”

    许定山身上的肌肉都存在很大程度的萎缩退化,目前还无法自主行动,手也握不住东西。

    林晚只能侧弯下腰,俯身拿着手机,将手机前摄像头对准许定山,让父女俩可以看到彼此,但要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却很辛苦。

    司理忙放下果盘,走过去小心地将许定山扶起来。

    这是许定山自苏醒后的这几天来,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见到司理。

    老丈人头一次见女婿,目光里难免带上了几分审视。

    他顺着司理的力道半靠在床头,眼睛不着痕迹地上下扫视对方,嘴巴却是在回林晚:“想什么想?我这是被她吵醒的,头都被哭晕了。”

    因为昏睡太久,语言功能也有所退化,许定山说话很慢,字词也不太连贯。

    但刚醒几天就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令人惊喜了。

    林晚很有耐心听他慢悠悠嘴硬完,才半真半假地嘲道:“也不知道是谁,一听说参加不了女儿婚礼,抱不到外孙,躺了七年的植物人,居然直接给气醒了。”

    许定山表情尴尬又无奈:“都说了,那是凑巧……”

    林晚挑眉哼笑一声:“反正是不是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爸——”许绾柚凑到镜头前,在视频那头拖长了调子喊。

    许定山正愁说不过妻子,看向屏幕里那张因为强忍眼泪而皱成一团的脸,“嘶”一声道:“本来头,还有点晕,现在都被你给丑,清醒了。”

    许绾柚在那边抽抽嗒嗒回:“你以为,你好看到哪里去了……”

    父女俩一个是语言系统还没完全恢复,一个则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的断断续续。

    有些奇怪的好笑,又有些令人眼热的温馨。

    许定山又哼唧道:“阿晚不是和我说,你这几年,还做了明星?怎么娱乐圈,做明星的门槛,这么低吗?”

    这要是搁以前,伶牙俐齿的许绾柚高低能和他你来我往,整一出相声出来。

    但今天情绪激荡,她只顾得上抹眼泪,把本就脏兮兮的脸糊得更花。

    看得许定山也不由跟着眼眶发红,嗓子发堵。

    倒是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司理忽然开口:“又又已经连续四年入选全球最美面孔五十强,今年的结果刚出来,是第三名。”

    “是吗?”许定山听到这话,神色不由舒展,脸上还露出点掩不住的骄傲,嘴上却说:“怎么,还有人闲的没事儿,弄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评选?咳,你刚说的,那是什么榜?”

    司理听完,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搜索过,便直接拿出手机来给他看。

    许定山眯着眼睛看了看,忽而说:“我瞧着,这前两名也就差不多吧,这榜单是不是,不权威啊?”

    瞧这护犊子的劲儿!

    拿着手机坐在一旁的林晚好笑地摇摇头。

    只有司理还真认真在那儿同他解释:“这确实只是国外一个网站做的独自评比,排名主要是靠粉丝投票,主观性比较强。”

    “我说呢!我看这第一、第二,长得没我家丫头,顺眼。”许定山说完,装出一副才刚注意到司理的样子,抬眼看过去与他对视,明知故问道:“你就是司理?”

    司理收回手机,下意识在病床边上站直了,点头答:“是的,爸。”

    这一声“爸”,司理喊得理所当然。毕竟他和许绾柚婚也求了,证儿也早领了。

    更别说大半年前,他就已经跟着许绾柚一起改口叫林晚“妈”。

    但许定山接受不了啊。

    虽然这几天妻子趁着他清醒的时候,见缝插针给他说了许多事,他大差不差,也了解不少。

    但无论如何,在老父亲的记忆里,自己家的小白菜明明才刚刚长成,水灵灵的人见人爱,结果一觉醒来就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

    虽然这猪吧……

    许定山挑剔地蹙眉看向司理,默了几瞬后,最终不得不承认,这“猪”确实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但!那也不能因为仗着自己长得帅,就趁人不在家,一声不响把人家里小白菜给直接拱回家去了吧?!

    这让人怎么接受???

    还有没有王法了?!!

    许定山眼角狠狠一抽,一时间都有些急眼:“你先别,跟我这儿,随便套近乎。我许、许定山,可不记得,有你这么大个儿子。”

    他话音刚落,司理还没来得及张嘴,一旁林晚和视频里的许绾柚就同时“哎”了一声。

    “老许。”

    “您这干嘛呀?”

    收到老婆和女儿警告的许定山,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强撑着虎着脸道:“这是我们,男人间的,对话,你俩别插嘴。”

    林晚和手机里的许绾柚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在司理面前拆穿他的“威严”,抿住嘴巴作壁上观,看他到底有什么搞什么把戏。

    而司理此前无论是在林晚、还是乐慕青面前,都没有受到过任何阻碍,和许阳希与乐心悠也相处融洽,完全没想过会受到许定山抵触。

    他喉结一滚,背脊不自觉挺直,心里蓦地生出些紧张,无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些干巴地解释:“我和又又结了婚,您是她的父亲,自然也是我的父亲。”

    不说“结婚”两个字还好,一说许定山心里更是泛酸。

    他木着一张脸,上上下下打量着司理,心想:人都说女大才不中留,许又又那臭丫头这才二十郎当岁,怎么就这么早想不开嫁人了!

    偏偏这女婿吧,还要啥有啥,条件倍儿好,他这打着灯笼想挑刺,竟还都找不着地方下嘴。

    你说气不气人?

    许定山敏锐地观察到司理手上的动作,终于惊喜地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女婿”身上,唯一一个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地方了。

    “婚戒?”许定山用下巴隔空点了点司理左手的戒指,问。

    司理立即转了转手,将手和手上的戒指更完全的露出来,嘴角浮现出一抹不自知的笑容,点头道:“是的……”

    话还没说完,那边许定山先皱着眉打断了他:“这就不太有诚意了吧?”

    司理有些茫然:“?”

    许定山慢慢继续说:“我也不是说,一定要多好多贵,但作为象征婚姻,的信物,戒指,肯定得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吧?你这个……”

    他摇摇头,很不满意道:“太粗糙了。”

    这么长一段话,以许定山现在的身体情况,一口气说完其实很有些辛苦。

    他不由喘了好几口气,缓了会儿,呼吸才又平复。

    但许定山一停下来,便忽然发现自己说完后,现场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看看欲言又止的司理,又看看身边憋笑的林晚,扬了扬眉,问:“怎么了?”

    许绾柚闷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那戒指……是我做的,亲手,从设计到制作,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许定山:“…………”

    说真的,就刚才“粗糙”那两个字,他还觉得自己是贴心给人留了点面子的。

    毕竟那戒指戒面上坑坑洼洼的,一排钻也镶的歪七扭八,完全就像个打折的残次品。

    还是没人会买的那种。

    “不是,你这设计了什么啊?”

    许定山忍不住睁大眼,又细细看了一番,实在没能看出来那戒指有什么设计可言。

    许绾柚语速飞快地阐述自己的设计初衷:“凹点碎钻的排列是我和司理姓氏字母的变形,而小钻石拱卫着中间最大的那颗,是寓意着满天繁星中,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闪亮的那一颗啊!你就不能认真看,仔细品味嘛?”

    许定山无语:“……你这是正常人,能品味出来的吗?”

    司理再度抚上戒面,道:“我收到又又戒指的那一天,就看出来她的设计理念了,我觉得很好看,而且意义非凡。”

    许定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确定你在跟我说认真的?虽然说爱情确实会令人盲目,但应该不至于让人真瞎啊!

    那边许绾柚撇撇嘴,“啧”一声嫌弃道:“老许头你有没有点欣赏眼光啊?”

    许定山忍不住挤兑她:“就你这……我还不如,随便找个易拉罐,把拉环一拉,拿出来好看呢!”

    谁知司理听他这么一说,竟立刻抬起手,从衣服里拉出一截项链,露出底下易拉罐拉环造型的铂金吊坠。

    “确实很好看的,又又当初跟我……唔,求婚时,就是用的拉环。原件我已经收藏起来了,这一个是一比一还原的,您看,是不是连边缘翘起来的弧度都很有艺术感?这是独一无二的。”

    许定山眨眨眼,看看那个吊坠,又看看一本正经的司理,最后扭头看向旁边笑眯眯看戏的林晚,颇有些一言难尽地开口问:“就……一直是这样的?”

    林晚含笑点头,“嗯,一直这样的。”

    许定山沉吟一声,再度看向司理,“那什么,小司啊,品味不错,继续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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