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武珏彻夜未眠。

    次日清晨,寿康宫宫门大开,武帝武珏以帝王之尊长跪在玉阶前,叩首道:“儿臣知错。”

    懿仁太后缓步上前,心疼地扶起跪了半宿的儿子,喑哑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的儿,回来就好!”语毕,潸然泪下。

    无人知晓,在这场太后与皇上、母亲与儿子的角斗中,郑媛付出了怎样的心力与操劳。

    她几乎一夜白头,鬓生华发。

    这是再多雍容富贵也无法弥补的女人最爱的容色。

    人世间,只有母亲才会为自己的孩子如此殚精竭虑,周旋四方。为得只是警醒儿子,不使其误入歧途,尽早回头是岸。

    好在上苍垂怜,结局如她所愿。

    ……

    承欢殿内,历悠然对一切早已心中有数,这是她一个月以来拼尽全力所争取到的最好的局面,一切如她所料。

    男儿到死心如铁。

    身为强国帝王,逐鹿天下,一统大历才是武珏至死也无法放下的宏图理想!这也是历悠然十分笃信自己即将心愿达成的底牌。

    既然武珏看不清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望,她会用她的手段逼他加快看到,而后彻底醒悟。

    不该是他的女子注定与他再无交集。

    她褪去身上的锦衣华裳,封妃礼服,重新穿戴好行动自如的素色衣裙,静静地端坐于案,焚香阅书。

    一个时辰后,从寿康宫出来的武帝武珏长驱直入,大踏步来到承欢殿。

    他推开殿门,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对发生的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历悠然!你太残忍了!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你难道没有看到我对你的真心!”

    她一把拂开他的手,勾起唇角,反问道:“真心?呵,我在你的心中只看到了野心。”历悠然的唇角漾起清冷的弧度:“我只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你,你若强封我为贵妃,今后势必要面临的滔天风雨——”

    “后宫失和!母子反目!君臣猜忌!军心不稳!民心尽失!霸业倾圮!”她一字一句,清晰直接道:“这些你都抗过了,再来说爱我,今日你站在这里就证明武国昏君之名你尚且承担不起,竟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倾心于我!”

    历悠然从来都不喜拖泥带水,她总是一语中的:“是你曾经得到的太过轻易,还是你根本就不曾将我的意志放在心上?!”

    “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原谅你!接受你!爱上你!”

    “痴人说梦也要有个限度!”

    “你占我国土,毁我清名,要我沦为亡国之人,竟还敢奢望我会权作无知地原谅你?呵,这短短的月余不过是我对你的宣战,告诉你你若纳我为妃,我必化身妲己妹喜,要你君臣离心、万民背弃、国破家亡!如此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听到她的肺腑之言,武珏顿时感到心口一窒:“历悠然,你好狠的心!”

    历悠然笑了:“这又不是我的家国,身为敌国王室后裔,我自是希望武国亡国才最是开心快慰!又何来狠心一说!”

    她从来都不会给他半点机会。

    武珏难以置信,他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一手抓着她就要一个答案:“你敢说这三个月来你不曾有过一丝心动!”

    历悠然面不改色:“没有。”她一字一句道:“从始至终都没有。”

    “好!”武珏放开紧握她臂膀的双手,形似癫狂:“历悠然,这一次,朕放过你,但朕要你永远在这皇城内陪着朕。”

    语毕,武珏踱步而去。

    他怕自己再留下一刻,便会推翻先前所想好的全部预设。

    染染,我真的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历悠然独立大殿,既往的欢愉果如幻梦,虚幻一场。

    原来,他对她的情是在权衡利弊时非你心头最重便可轻易舍弃的存在。

    你看,情爱就是这么个难以捉摸的东西。

    在意你时,恨不得倾其所有将世间的一切美好都统统捧在你的脚下,为你铺就梦幻般的坦途。

    放下你时,便能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连一声告别珍重也都万分吝啬。

    果真是譬如朝露,不见天光。

    明明是他背信弃义,率先松手,却偏偏要倒打一耙,道你心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行至殿外,武帝武珏却被宫人荷香跪地拦下:“奴婢荷香,乃小主贴身宫女,今有要事禀报皇上!”语毕,叩首。

    武珏冷笑一声:“说!”

    “奴婢今晨在小主的牙床上为小主整理被褥时,发现了小主藏匿的武国军防图,奴婢心知此乃叛国重罪,不敢欺瞒,现呈于陛下。”荷香说着,从怀中捧出了历悠然的‘罪证’。她闭眼,在心中默默道,染姑娘,来年清明忌日,我定会为你烧纸焚香,望你切莫怪我心狠。

    张公公赶忙接过。

    武珏一把夺过张公公上呈的证据,看着手中描绘精细的武国布防图,不由狰笑出声:“好!传朕旨意,即日起贬历悠然为乐籍宫侍,着其明日辰时赴宫廷教坊入职!”

    语毕,大笑而去。

    好一个郑国公!不愧是母后肚子里的蛔虫!不愧是他的亲舅!就连废黜染染的台阶都早已为他提前铺好!此时此刻武珏除了顺阶而下,又能做些什么呢!

    荷香听闻历悠然竟侥幸留存一命,不由心神一松,瘫倒在地。

    张公公示意一旁瘫倒在地的宫女沉香赶忙跟上,要她自此随侍璟瑄殿。

    荷香领命后转身,面朝承欢殿正门恭谨一跪,深深叩首。

    染姑娘,抱歉。我只是一介浮萍,在权势滔天的国公府面前,就连我也不能反抗一二,毕竟我还有家人需要看顾,这世上谁人没有死穴。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过高调张扬,不知收敛谦逊,方才招致灾祸。

    历悠然闻及殿外的声响,却只想发笑。

    在家国天下的宏愿追逐中,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放下她。

    至于荷香,那不过是太后和郑国公府生怕帝王不好下台而预先埋伏的暗桩,他们只是顺水推舟,给帝王一个废弃妖姬的借口,那些人将所有的台阶都一一铺好,为得不过是让一国之尊顺理成章地悔诺。

    历悠然对荷香的举动置若罔闻,是人又怎会在乎蝼蚁的看法!她要的目标已然如期达成,原来两个月中武国宫墙之内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她想要达成目的所随手把玩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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