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关于贿赂宰相的详细供词很快呈上来,郭荣一字不漏地看完,将手上素纸递给郭宗谊,浅笑道:“你且收着吧,找个合适的时机,递给你阿翁御览。”

    郭宗谊这才明白,郭荣所说的一叶障目是何意思。

    收起供词,郭宗谊问道:“那这赵成如何处理?”

    “他被你打了个半死,我这当爹的自然要给你擦腚,先找个大夫给他治伤,等赵晖赴任抵京时,我再把赵成还给他。”郭荣捊着须回道。

    郭宗谊没有反对,赵成在他手里已没有用处,但在郭荣手里,也许还能翻出几朵浪花来。

    拜别亲爹,郭宗谊径直奔向御史台,赵上交乃是在京高官,又是皇帝钦命查办,所以这个案子,郭宗谊推测应是由御史台的台院与陶谷同理,并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协理。

    依唐制,御史台有三院,其一为台院,有侍御史六人,司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还需要参与审理皇帝特命的案件。

    其二殿院,掌朝会仪风,巡视两京。

    其三察院,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整肃朝仪。

    可到了御史台,见到与一众御史悠哉品茶的御史中丞边归谠,却被告知,此案已交由侍卫狱审理。

    郭宗谊一怔,疑道:“侍卫狱?但凡刑诉,不应由三法司审理吗?”

    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边归谠轻叹一声,回道:“依制当是如此,可自老臣接任这御史中丞,深入其中,才发现,如今狱讼之事,自石晋以来,大都决于侍卫司狱,由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都虞侯等军将掌裁,且在京还设有左右军巡院,其职掌已侵御史台殿院之权。”

    “在地方州县由有马步院,原本只掌军法,但自唐以来,节度使权重,马步院便狗仗人势,州县的民讼也一并夺了过来。还有子城院……”

    郭宗谊不想再听,急忙抬手,示意边归谠打住,边归谠只好咽下话头,深躬告罪。

    “如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不在京城,掌侍卫狱者是郭崇还是曹胤?”郭宗谊直接问道。

    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是王殷,乃是虚领,那么秩次仅在其下的侍卫马步军都虞侯,自然也不可能是实授,否则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便无法替郭威典理禁军。

    “乃是郭崇。”

    郭宗谊点头,拱手告辞,摆驾便要去侍卫亲军司寻郭崇。

    侍卫亲军司的官衙不在禁中,而在内城南边,郭宗谊自御史台起程,出了宫门,沿御街一直往南五六里,终抵防卫森严的侍卫亲军司。

    下了马车,郭宗谊只觉此处日头昏暗,气氛肃杀,街上来往,皆着甲带剑之士,鲜有布衣百姓行走。

    守门的军士见有车停在衙前,便欲上来例行盘问,打头的吴深今日跟着自家殿下东奔西跑,被好几个殿司衙门的小卒盘问,已是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当下未等那群士卒开口,便抢先斥责:“瞎了你们的狗眼!京中有几人能用宦官为侍?快让郭崇出来迎皇长孙大驾!”

    郭宗谊远远看着,正要呵责吴深无礼,但转念一想,今日确实不顺,让他出出气也好,有时太过礼遇,也会令下人妄滋不轨。

    那押班被吴深的尖细嗓子吓了一跳,当即叉手一礼,陪笑解释道:“某等也是例行……”

    “快去!”吴深狠狠一剁脚,嘶吼出来。

    “是是。”押班连声应着,跑进署衙。

    不多时,侍卫司那朱红高门大开,一身紫色公服的郭崇领着一票从属自门内跃出,快步来到郭宗谊身前,叉手行礼:“臣郭崇,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郭宗谊扶住郭崇手臂,温言道:“今日有暇,过来看看,不用这么啰嗦。”

    郭崇一脸恭敬:“殿下莅临侍卫司,是臣等的荣幸。”

    说着侧过身位,抬手请郭宗谊进门。

    郭宗谊也不客气,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往署衙内走去。

    到了节堂,郭宗谊高坐主位,郭崇在次位陪着,还有几个禁军高官想要陪着,郭宗谊给郭崇递了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咳嗽一声,谓几人道:“殿下与某有要事相商,几位请暂避侧室。”

    刚坐下的几人只好又起身,叉手告退,顺便叫走了一应侍从。

    待堂上只剩他与郭崇,郭宗谊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赵上交一案,可是陶谷并你们侍卫狱查办?”

    郭崇不敢隐瞒,当下点头:“本来依王峻的堂贴,是由三法司协办,但遵陛下的意思,还是交给我们侍卫狱了。”

    郭宗谊这才放心,郭威也是怕王峻构陷,才特令侍卫狱协查。

    “那案件进展如何?”郭宗谊漫不经心吐出一句。

    郭崇心中微悚,真让陛下说中了,殿下果然会为此案来寻他,可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犹豫片刻,郭崇决定还是以实情相告,他是郭威的元从心腹,对郭威的了解远比一般朝臣来得深,包括他对这小殿下的感情,寄与的厚望。

    更何况,陛下已然猜到殿下会来他这儿打探口风,却没有明令让他缄口,这不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授意吗。

    “已有结果了。”郭崇微倾上身,低声道。

    “这么快?”郭崇谊面露惊讶,“那给我看看卷宗。”

    郭崇摇摇头:“恕臣难以从命,但若殿下想知道,臣可以口述。“

    “说吧。”郭宗谊颔首。

    “经查,赵上交与李、侯二仕没有私交,也未曾收贿,赵上交坐失韵之责,迁官便可,倒是王溥收了李观一座三进的华宅,与范质串通,在复核时帮忙遮蔽,放其及第,恐相位不保。”

    郭宗谊大惊,咬牙道:“胡说!此案定有内情,你们侍卫司当重新查办!”

    郭崇苦笑道:“殿下不信?”

    郭宗谊点头:“范质一向以廉洁耿介自持,循规蹈矩,王溥出身太原王氏,虽已没落,但家境仍然殷实,他们二人怎么会收一个仕子的贿赂?”

    “臣也不信。”郭崇继续道,“但人证、物证俱在,王溥收了人家的宅子是事实,房契都从他府中搜了出来,范质倒是没收礼,但顾及王溥同僚之谊,也徇私了一回。”

    郭宗谊听到房契二字,心中一冷,心思瞬间百转千回,恍然大悟,原来王峻根本就没想办赵上交,把范、王二人拉下水,才是他真正目的,至于他当堂发难的赵上交,不过是丢出来迷人心智而已。

    “案情递呈陛下了吗?”郭宗谊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一个时辰前刚递上去。”郭崇回道。

    郭宗谊点头,起身拱手:“多谢郭帅,今日我没来过。”

    言罢,急匆匆出了节堂,往马车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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