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纳采,需临轩命使,尚舍局在前一日,便张罗着布置崇元殿。

    当日,未明二刻,郭威服衮冕出坐,仗卫如仪,侍中承旨,授吏部侍郎为主使,礼部侍郎为副使,典谒三拜,群官在东西班者再拜,而后中书通事舍人引群官出。

    帝降座离殿,主副使乘辂备仪仗,副使提着一对儿活雁,吹吹打打,往内城李府而去。

    纳采之后的俩月,便是如寻常人家那样,问名、纳吉、纳徵。

    纳徵比较重要,又称完聘,也就是给彩礼,郭宗谊身为皇家长孙,这彩礼由天家内库出,郭荣、符氏又各添了一笔,十分丰厚,近代无比。

    纳徵当日,系着彩绸的红担子,自皇宫挑出,送至李府门前,自高望下,似道赤炼,蜿蜒绵长,其量能从街头堆到街尾。

    一身公服的李榖瞧着长长的礼单,面色发苦,嫁妆不能比聘礼少,这是规矩。

    但看郭荣这手笔,便是把李府上上下下卖个干净,也凑不出李俞的嫁妆来。

    看来只能请一道旨意了,李榖在心里叹道。

    纳徵后,便要定下成亲的日子,司天监赵修己算出来年正月二十六,春年、大利月、大吉,当日完婚,子孙昌盛,国泰民安。

    郭威欣然采纳,郭宗谊与李俞的婚礼,就定了在正月二十六。

    只是从纳采起,至完婚当日,郭宗谊都不能再与李俞见面了。

    飞光飞光,转间来到十二月,已是隆冬,郊祭大典在即,邺都留守王殷来朝,郭威大宴之。

    次日朝会,王殷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之职,居西班首席。

    现在无枢密使,郭宗谊又晚了他一辈,便让他占了西班行首。

    帝御崇元殿,打算重定天下县邑,除畿赤外,其余三千户以上为望县,二千户以上为紧县,一千户以上为上县,五百户以上为中县,不满五百户为中下县。

    此事无关紧要,百官无异议,乃成制。

    随后,又有一监察御史出班,奏道:“陛下,臣巡视诸道已归,现弹劾单州刺史赵凤,此人出身草莽,为宋、毫、宿三州巡检时,利诱盗魁至麾下,厚待之,每桴鼓之发,无不擒捕,皆以为其能,然平民因捕盗而破家者甚多。”

    “赵凤精于人事,使臣经过,便倾财厚奉,故能延其誉而遮其丑,后其迁单州任刺史,刚忿不仁,夺人妻女,又借南郊之事敛财,为人所讼,现请陛下降旨,着大理寺审理赵凤一案。”

    郭威闻奏大怒,当即道:“还审什么!你乃监察御史,又有刑讼在案,你的弹劾朕岂会不信?着中书拟诏,赐死赵凤,骨肉不问!”

    南郊大礼在即,郭威之前还特意下诏,明令诸道州府不得以进奉南郊为名,辄有率敛。

    赵凤这是顶风作案,由不得郭威不怒。

    “臣领命。”知制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鱼崇谅出班应下。

    郭宗谊略作迟疑,还是出班劝阻:“陛下,臣以为,既有法度,当依法施为,让大理寺将其收监,审一审也不妨事。”

    郭威闷闷哼了一声,猜测郭宗谊是想审出其行贿过的官员,便颔首道:“也罢,就依皇长孙所言,着大理寺审理、御史台监察。”

    “谢陛下。”

    “臣等领命。”

    此事毕,监察御史又奏:“臣还要弹劾卫尉少卿李温美、供奉官武怀赞、内衣库使齐藏珍。”

    “李温美奉诏祭海,却半道归家,武怀赞欺盗马价,私入己囊,齐藏珍奉诏修河,及报堤防危急,安寝不动,遂致横流,坐有其责。”

    郭威脸色渐沉,冷声道:“此三人何在?”

    当下便有殿直去传唤,不多时押三人上殿,供认不讳,郭威谓郭荣道:“晋王,此三人当作何处置?”

    郭荣略作学沉吟,拱手道:“禀陛下,李温美半道归家,但罪不至死,可贬谪州县,武怀赞犯欺君之罪,当弃市斩首,以儆效尤,至于齐藏珍,渎职但未致乱,可夺其职,刺配沙门岛。”

    “嗯,不错,朕允了。”郭威很满意郭荣的裁断,捊须为这三人定锤。

    殿直押着失魂落魄的三人下去。

    监察御史仍未回班,拱手似是又要上奏,郭宗谊暗自心惊,以袖遮口,悄声问身侧的镇安节度使(陈州)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此人刚直敢谏,可知姓甚名谁?”

    郭崇细细打量那御史一眼,摇摇头:“臣也不曾见过,当是御史台常年在外的御史,毕竟朝中五品以上京官,臣都叫得上名儿。”

    五品能上朝,郭崇典理禁军,卫戍皇城,确实都认识。

    郭宗谊点点头,打算下朝后,上前攀谈一二,如今朝纲不振,如此忠正之臣,理应重用。

    就在二人谈话间,监察御史又弹劾了一堆官吏,郭威着有司一一查办,东西两班的文武官员,都已有非议。

    监察御史浑然未觉,睥睨左右,冷冷一笑,又奏道:“臣还要弹劾天雄军节度使、邺都留守王殷,恃宠而骄,行事蛮横,出入局从,多方聚敛,请陛下降诏,着有司查审。”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王殷此时可就在殿上,这位御史又无实事,分明是在挑衅。

    王殷却不动如山,无奈笑了笑,拱手出班:“臣也请想陛下降诏,还臣清白。”

    郭威挥挥手,示意王殷回班,监察御史弹劾王殷的诸条罪状,没有实事,很难给他定罪。

    他也想趁机将王殷一举拿下,何福进先其一步入朝觐见,将其许多不轨之事密奏,郭威心中已对王殷起疑,但证据不足,治一个大员的罪,朝臣心中会不服,各地节度使也会惶恐。

    想定,郭威环视一圈,正声道:“景卿,御史虽能闻风奏事,但也不能随便污蔑一位国朝重臣,你弹劾王卿罪状,可有证据?”

    景姓御史微怔,暗叹一声,摇头回禀:“禀陛下,臣没有。”

    言罢,躬身一礼,退回班中。

    郭威脸上浮起笑容,转头顾王殷道:“王卿,你受委屈了,但御史闻风奏事,乃是职责所在,万望勿怪。”

    王殷受宠若惊,行大礼拜倒:“谢陛下厚爱,臣惶恐!”

    郭威笑容更甚,虚扶一把:“王卿请起,眼下国典在即,且值岁末,京中往来驳杂,治安每况日下,王卿既已入京,便替朕分分忧,典理禁军,巡警内外,如何?”

    王殷身上还兼着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是郭崇的顶头上司,他若想执掌禁军,也挑不出毛病,除非郭威明确,他这个衙帅是虚授。

    但郭威敢授,王殷又哪敢真接,连忙推辞道:“禀陛下,臣入觐前,部属饯于离亭,多饮了几杯,上马时失镫,翻堕于地,伤仍未好,恐不能担此重任,还望陛下海涵。”

    “哦?”郭威一挑眉,故作惊讶,神态与郭宗谊平日里如出一辙。

    “王卿受伤了?快找御医来,下了朝给王卿诊治。”

    王殷长于军伍,堕马次数不计其数,根本没受伤,便又推辞:“谢陛下隆恩,但臣来时已看过大夫,不必劳烦御医了。”

    “也罢。”郭威试探完了,便也不再穷追猛打:“那朕便赐些药珍给你,你在府中好生调养。”

    “谢陛下厚爱!”王殷这次没有推辞,欣然领赏。

    郭宗谊瞧了一出好戏,心思飞转,见郭威似要退朝,便举平朝笏,高声出班:“陛下,臣有本奏!”

    郭威刚准备起身,退朝二字都要嘴边了,被人生生挡了回去,正要发火,但抬眼一看是自已孙子,也只把火咽回肚里,无奈道:“奏来。”

    郭宗谊轻咳一声,奏道:“臣请领内外巡城事,以保京城治安。”

    郭荣闻奏,自阶上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郭威也是把脸一板,摇头道:“不准!”

    说着,便不再给郭宗谊机会,大袖一挥:“退朝吧。”

    郭宗谊仍不死心,但随着东上阁门使的一声“衙内无事”,郭宗谊也只能作罢,跟着百官恭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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