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脚步傲慢而坚定地朝着希卡城进发,越来越多的窗户里亮起了颤巍巍的橘光。
光是看着,阿列克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小心翼翼填补煤油的母亲,在一旁看着灯芯上的火花眼神闪烁的孩子,坐在屋子深处沉默着打算接下来日子该怎么活下去的父亲。
劣质的煤油随着燃烧而逐渐散发出一种略微呛鼻的臭味,把手放上去还会沾上一大片的灰黑。
这个家庭摇摇欲坠的未来,就在那俯首低垂的夜色里,祈祷着第二天根本不存在的幸福。
“阿列克大主教,”麦廉已经做好了梳洗,在他背后呼唤,“差不多该休息了。”
阿列克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看着麦廉久久沉默,最后露出一个微笑:
“你一般在入夜之后都会做些什么?”
麦廉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伸手就往自己那张床的床底下摸,扑了个空的时候他还有些诧异。
站起身看见墙角肃立的崭新书柜才记起来,之前那个帮他翻新房间的侍卫和他提过,书籍都已经放到书柜里了,还帮他填充了一些新的当作礼物。
麦廉走到书柜之前,从一大堆他根本就没见过的书籍当中抽出一本边角都有些发黄却丝毫没有卷折的书递给阿列克。
他饶有兴致的接过来,心里猜想着可能是永恒教会教义或者解构的书籍,毕竟单论虔诚,整个疗养院里,不,是在他见过的所有人里,麦廉都算得上前三。
可翻开用报纸包裹的书封,一行让阿列克都有些迷茫的书名出现在他面前。
《海皮尔传记》
一个关于虚构的人物海皮尔四处游历,乐善好施的故事。
似乎是为了确定这本书是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本,阿列克问道:“这应该是一本故事书吧?”
“也许吧,看了太多年我也不在乎这是不是一个只存在于作者脑子里的故事了。”
麦廉自嘲地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其实我没有您那么伟大,对永恒也没有那么的虔诚。
只是从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起,我就盼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像海皮尔一样拥有帮助别人,让他们获得幸福。
可我的能力有限,比不上您,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是在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麦廉根本无法想象他这一番话对阿列克的刺激有多么强烈。
他背在身后,隐藏在宽大外袍之下的双手,已经青筋绷紧,把自己的手指掐出道道白印。
面上依旧平静,内心却已然波涛汹涌的阿列克微微低下了头,被窗棂阻挡住的月色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道黑影,遮住了他的双眼。
“麦廉教士,”阿列克的嗓音有些微妙的变化,更生硬也更冷漠,但此时和偶像共处一室激动不已的麦廉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在永恒教会名下的孤儿院里长大的吧。”
麦廉感慨万分的点点头,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那可真是段不容易的时光,但是大家却出奇的团结,为了能够多吃一点想方设法从厨房的库存里面扣东西。
当时一旦有人被奶奶给抓住,就会让所有人集合,听被抓住的人读故事书,碰上一个字读不出来或者读错了,就会被奶奶扭耳朵。
也许也是这个关系吧,我对这本书格外的印象深刻。”
边说着,麦廉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很是怀念的样子。
“从那之后,你就决定要做一个像海皮尔一样的人吗?”
“算是吧。”
阿列克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彻底沉入窗棂投射下的阴影当中,只剩下一双腿。
“你有没有想过,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帮多少人?”
麦廉苦笑着看向躲藏在黑暗中的阿列克,回答道:“当然,我比不上您,可能用一生的时光也只能拯救几百人吧。”
阿列克往前迈出一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那你知道整个希卡城有多少人。”
“呃,大概有···”
阿列克根本就没有在等待麦廉的回答,他接着向前一步,走到距离麦廉只有不到半米的位置,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知道整个威斯特公国有多少人!!”
麦廉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稍微往后退出一步,双手挡在身前做阻拦状:“大主教,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让您这么气愤···”
“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阿列克迈出了最后一步,缓缓地昂起头,眺望着天际上高挂的冷月,眼里全是他人无法理解的孤独,“整片大陆上的人数不胜数,帮?根本帮不完。”
麦廉皱着眉头,如果真的按照阿列克这么说,岂不是太绝望了:“可难道因为帮不完就不帮了吗?”
“对,也不对,”阿列克摇摇头,没有再将话说下去,而是扶着窗棂叹息着,“只有一个人能够帮到所有人。”
麦廉心头的怪异感瞬间一扫而空,原来不是阿列克大主教悲观,而是因为他比自己更加深可的意识到人力的不足,想要拯救所有人,唯有
永恒!
“您是想说永恒之父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无所不为的父,自然可以拯救所有人。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可永恒之父没有!”
阿列克眼神微微黯淡,却也没有否定麦廉的意思,只是果断地终结了这个话题:“就当作是这样吧。时间也晚了,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麦廉作何反应,自己一个人就走到墙角处布置的新床,一小会儿时间就直接进入了冥想的状态,点点荧光盘旋环绕在他身边,神秘而崇高。
麦廉见他这副样子,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回到自己的床上也开始进入冥想状态。
谁知道今天的冥想过程格外的顺利,只是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已经开始感觉自己的身体隐隐有些胀痛。
要知道放在往常,他要冥想到这种程度的话,至少也需要五个小时。
换句话说,这间房里的永恒神秘浓度已经达到了正常情况下的五倍。
“我看你每天工作挺辛苦的,这算是个小礼物吧,”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一旁的阿列克闭着眼发话了,“冥想结束就好好睡上一觉,虽然能力很重要,但适当的休息还是不能忽视的。”
话音未落,麦廉就注意到阿列克大主教身边闪烁的光点都飞快地融入他的身躯之内,方才的神秘与崇高都消散了,有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
麦廉想要表达感谢,可他深知冥想过程中环境安静是多么重要,最后思忖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等到明早再说。
也许正如阿列克大主教所说的那样,冥想虽然也能够恢复精力,但终究和正常休息还是有所差别的。
已经好久没真正意义上睡过觉的麦廉只是刚刚沾上枕头,难以抵挡的困意就直接镇压了他脑子里的一切思维,化作漆黑一片的天幕笼罩过来。
一秒?顶多两秒,麦廉的床上就传来了淡淡地鼾声,悠长而轻松,可以想象发出这种声音的人一定正在享受一场难言的美梦。
而阿列克对着墙角的部分身躯之后,一只手掌正完成了一轮魔法阵的最后一笔,化作飘渺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成为美梦最好的食粮。
“就是今晚了。”
······
“就是今晚了,”老者给自己背后的大嘴送进去一块还在滴血的生肉,舒适地呻吟着,“现在只要把那个受肉带来就可以直接启动仪式了。”
站在他一旁的少年面带嫌弃的理他远了一点,免得四溅的血液粘在自己身上:“那还等什么,走吧?”
老者都还没答应呢,少年的身躯就已经化作黑雾一团,拉出一条长长的残影,突破魔法阵的阻隔冲入海水之内。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老者背后的狰狞巨口飞快地将生肉嚼碎咽下,然后披上一件斗篷赶紧跟上少年的身形。
两团黑影就这么默默无声的从希卡城的港口冲出,湿漉漉的落在一艘鱼腥味满满的渔船上。
少年皱着眉头,脸上的嫌弃更添了两分:“方向,位置。”
“一开始就该让我带路就好了啊,”老者叹了口气,“路都不认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废话少说,再不走我就用这些鱼把你撑死。”
少年眼神狠厉地撇了老者一眼,脚尖对着身边的一筐海鱼踢上一脚。
被惊醒的鱼群瞬间开始躁动起来,充满腥味的粘稠液体到处乱飞,而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少年身上沾到的粘液最多,几乎将他的下半身都给裹满了。
老者忍不住就想笑,可看到少年逐渐阴沉下来的面孔,顿时很有求生欲的将笑声变成了喉咙低的咳嗽。
这一番动静直接吵醒了船上留宿的渔民,他抄着一杆亮铮铮的鱼叉从甲板下面跑了出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一身黑呼呼的少年和老者,吞了口唾沫,多了跺脚:“我告诉你们,这可是市政厅的产业,少了东西得挨枪子的!”
此话一出,老者和少年彼此对视一眼,然后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这个冲上来的渔民。
强烈的压迫感让渔民忍不住倒退两步,走到可以通向甲板下面的小门旁:“我再警告你们一次···”筆趣庫
刷——
一条细长的红色轨迹瞬间洞穿黑夜,插入渔民的喉管之中。
一团团拳头大小的血液连续不断的从这条红色的管状物涌入另一端。
老者一脸红晕的张开自己的右手,一条从手掌心冲出来的血管粗壮而坚硬,源源不断地从渔民的身体里抽出血液。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渔民就只剩下了一团皱巴巴的皮软趴趴的叠在地面上,血肉?骨骼?全都在那根血管注入的毒素里成为了最营养的佳肴。
老者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段,一边用斗篷擦了擦自己手心收回血管的裂口,一边冲着少年眨眨眼:“怎么样,这个吃法够上流吧。”
“你要是觉得我很闲,我们也可以讨论一下这么把你这招在你自己身上复刻一遍。”
老者顿时顿时收起了作怪的模样,冲着少年说道:“接下来就由我来带路,做好准备。”
下一秒,冲天而起的漆黑雾气就像是一团冶金厂喷出的
黑烟,飘向了疗养院所在的方向。
少年紧随其后。
而那高挂于永恒教会神殿顶端的光辉,却像是虚假的一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两位不速之客,依旧挥洒着自己纯洁无暇的光芒。
······
“总感觉刚才好像梦见有人对我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阿列克大主教?那般神圣的气质,恐怕只有阿列克大主教才能展现了。
不过梦里和我说了什么来着?怎么一眨眼就想不起来了。”
麦廉整理着满脑子比剪碎的报纸还要离奇的记忆,茫然地盯着自己头顶的天花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翻了个身摸到自己放在床边的怀表,推开盖子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
“这么早,”麦廉抓了抓头,眼皮像是对缠缠绵绵的小情侣,刚分开了一刻就很受不了一样,马上又闭上了,潮水般的睡意再次涌来,“再接着睡一会儿吧。”
把怀表放回原位,麦廉懒洋洋地回到原来的仰躺姿势,然后潜意识地将头往阿列克那边偏了过去。
然而,那个位置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麦廉先是迷迷瞪瞪的揉了两圈眼睛,然后瞪大了双眼再看一次。
银灰色的月光下,阿列克大主教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一时间,林克和他说起的那些猜测就像是一盆冷水对着他从头浇到脚。
打了个冷颤,麦廉挣扎着用酸软无力的手臂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再次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遍。
还是没有。
无数种惶恐从四面八方向麦廉涌来,他很害怕,如果连阿列克大主教这样的人都忍受不住永恒教会内部的倾轧,世人的苦难还有谁有资格拯救?
如果阿列克真的想要做什么蠢事,至少他麦廉,必将跟随!
困意就像是缠在他身上的蛛网,拼了命的想要将这个傻憨憨拉回去睡觉。
可本来就有些固执的麦廉此刻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身上的那一股子倔劲彻底发力了。
为了能够彻底让自己清醒过来,居然直接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顿左右开弓。
一开始还有些绵软无力,可渐渐地,耳光响亮起来,麦廉的眼神也越发的清晰。
等到确定自己不会走到半路上睡过去之后,麦廉三两下扯过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下了床就要推开门出去找阿列克大主教。
谁曾想门刚刚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阵浓郁的湿润阴寒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眨眼间就在房间的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麦廉鼓足了勇气用力将门打开,扑面而来的白雾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这扇门的外面就是一条直达后院的通道,可此时浓郁无比的白雾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麦廉还没反应过来,飞快涌入的白雾将他所在的房间都完全占据。
这下他的四面八方都是这些湿寒的白雾了,一个眨眼,就好像他来到了一个只有白雾的世界。
甚至连他握住门把手的房门,都像是消失了一部分一样,只能用手去摸才能发现后面的部分。
他咳嗽两声,指尖滑动最后凝聚出一个苹果大小的光团,勉强可以照亮四周大约三米方圆。
“这是阿列克大主教施展的法术吗?”麦廉伸手在雾气中一挥,等到手掌收回来的时候,上面就是一层有些刺骨的灰白液滴。
浓郁无比的白雾卷起一道漩涡,然后从更远的地方涌来大量新的白雾,将面前稀释一点的白雾重新填满。
思量再三,麦廉还是决定往外找找。
虽然目前这个状况看起来不太像是永恒教会的法术,但谁有说永恒教会的教徒只能释放永恒教会的法术了?
极少数法术也能够通过永恒神秘释放,最多就是效果很弱罢了。
而且这个法术除了有些冷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杀伤力。
麦廉定下心神,举着手里的光团就走出了房间。
踏着往日熟悉无比的石板路,麦廉情不自禁的有些谨慎。
走在这座待了十几年的疗养院里,以往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径笼罩在白雾之内,似乎都变了一个样子。
而且他还察觉到这些白雾对声音的传递有很大影响,使得四周都无比的安静。
意识到情况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得多,麦廉有些担忧,按照自己的记忆走到其余教士的门前敲响了房门。
叩叩叩,沉闷无比的敲门声像是被蒙在一个破布袋子里,愈发叫人心头一紧。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似乎此刻的疗养院里除了他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他只能一扇门一扇门的求助,可直到他走到通道的出口处,依然没有得到哪怕一声回应。
而等他放眼望向后院,事情有了变化。
好消息,他终于看见了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坏消息,看到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
白雾似乎没办法渗透进小白所在的特制病房,以至于麦廉能够清晰地看见房间里那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家伙。
月亮,消失在厚厚的云层里。
彻底的黑暗,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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