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夜,李含章都难以入眠,现在因为停止了日日跑去给匡连海找不痛快的行为,自己反倒是空虚了起来,甚至空虚到睡不着。
她想令自己忙起来,但即使再忙,也会有空闲的功夫,就那么一丢丢的空闲功夫,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会钻进她的脑海,搅乱她的心神。
就这么苦思冥想了几日,某一天,李含章突然清醒了过来,心里的结仿佛一下子全部化解掉了。
自从来到了这地界,她一心一意地觉得,是为了老李夫妇来的,但自从遭遇到了匡连海这厮,整个目的就开始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了。现在,她顿悟了!
她死前,最后悔的是什么?
是没认认真真享受每天的时光。无论是喜悦的日子,还是经历磨难的日子,都是值得品味的时光,因为那是她的时光,那是她人生的意义所在!她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体味这些酸甜苦辣,磨练自己的意志心性。
最不后悔的是什么?
最不后悔的是毅然决然的离开那高高在上的人,和他所代表的高高在上的梦,陪伴妈妈走过最后悲伤却快乐的时光,将心脏给了爸爸。那些日子,她过得无比珍惜,因为她知道,很可能某一天睁开眼,就变成了没有妈妈的日子,没有爸爸的日子。那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视若珍宝。
天啊,她竟然这样不知足,每天忧愁那些没发生的,或者后悔已经发生的,即使上天应了她的祈求,从头来过,在此给了她一个跟父母相处的机会,她竟然就这样平白辜负了这些大好时光!
李含章突然感到周身通畅,心平静得仿如一潭深水,风过了无痕。她起身,将前几日从匡连海、潘玉院子里取回来的荷包,和留作痕迹的信,一股脑塞进衣橱的篮子里。
该停下来了······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夜已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李含章穿上外衣,随便系了带子,拿起伞开门往出走,想要关门的功夫,突然发现门旁正站着一个人。待李含章看清那人的脸,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匡公子是觉得小女的客栈值得一住?”李含章熟练地开启冷嘲热讽模式。
匡连海抱着剑,斜了她一言。
李含章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伞柄朝上,将纸伞抱在怀里,“今夜来此处有何事?”
等了好半晌没有回音,她算是发现了,对面压根儿没回答她的意思!
“匡公子莫不是喜欢小女,不然为何应了小女的亲近之举,还在深夜守在小女房门口?”李含章开始过嘴瘾,登上阴阳怪气之巅。
“李姑娘的东西落在匡某处,匡某前来归还与你。”匡连海展开手,上面躺着几个眼熟的鲤鱼荷包。
李含章接过荷包,忍着笑,摸摸鼻子,突然想起来自己确实也要给他些东西的,“匡公子等等。”
她从衣柜里抽出竹篮,拎出房外,递给他。
匡连海淡淡扫了一言那竹篮,不肯接。
“快点拿,手好痛。”她下着命令。
匡连海接过,打开盖子,里面盛着满满一篮子的鲤鱼荷包和零散纸张。
李含章将匡连海刚刚交给她的那几只扔进篮子里,“这是全部痕迹了,你房里的,你院子里的,玉姐姐房里的院子里的全在这了,凭你处置。”
她迎上他琢磨不透的视线,往上抱了抱手上的伞,“小女不知世事深浅,今日给您平添了不少麻烦,还望海涵。也希望匡大侠能手下留情,大人有大量,放我爹娘一码。”
匡连海从篮子里拾起一个荷包,看了看,又放回篮子,盖上盖子,仿佛没听见一般。
李含章不管他应不应,撑起伞,步入细雨中,想说的话在心底绕了几圈儿,还是转身对他说了。“玉姐姐跟武将军的事,是小女不对,但匡大侠对玉姐姐一片痴心,相信二人能有个锦绣良缘······”她压下心底的微微刺痛,抬高雨伞,借着门廊的灯笼光线看着他的眼睛,“切莫做对选择,与其效果好,不如跟玉姐姐志同道合才行。”
“多管闲事。”好半晌,匡连海才吐出一句话,面上冷冰冰的。
“对不住。”李含章微微一笑,心底释然,转身离开。
正因为他这样冷冰冰的态度,她才能断的干净,不然只要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她的心就总要挂在这上面,惶惶不可终日。
李含章穿过门庭,来到了老李夫妇房前,见里面没有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了两下门框,然后静静等着。
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窸窸窣窣的响声,房间燃起光亮,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老李见了她,一点都不惊讶,毕竟有前车之鉴,她每次打雷下雨都要把老李撵到书房去,然后自己跟赵氏一起睡。
老李叹了口气,披上中衣,出门径直走向书房,李含章收起伞,爬上床,钻进赵氏怀里。
“娘亲~”她闻着赵氏怀里好闻的香味儿,心里异常踏实。
“今日只是小雨,又没有雷,怎的还跑过来了?”赵氏一边轻轻地拍她的背,用规律的节奏哄她入睡,一面轻声问。
“今晚想娘亲。”她闷在赵氏胸口吐出几个字。
“怎么,跟匡公子不和了?”赵氏问道。
李含章从赵氏怀里抬起头望向她,“什么匡公子?”
“你还想瞒着娘不成?”赵氏停下手中规律的哄睡拍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潘玉带着他来的时候,你的眼睛可都长到他身上了。”
她的目的性有那么明显吗?李含章摸摸鼻子,“娘在说什么呢,匡公子喜欢的可是玉姐姐,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去寻潘姑娘去了?”赵氏一下便听出来李含章言辞中的重点,令她有些尴尬。
是她的情绪太过明显,还是因为赵氏是她亲娘亲,所以跟她心有灵犀?
“娘,生我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李含章试图转移话题。
赵氏端倪她半晌,也没再问下去,“自然,但是不多久便生出来了,也没添什么痛症。”
“娘好伟大。”李含章握住赵氏的手,按在自己的心窝上,“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长这么大了,该嫁人了。”赵氏回握住她的手,“真是个老实的,匡公子竟然被别人抢走了。”
“娘亲,我的亲娘亲。如意郎君有的是。我不想争,我喜欢玉姐姐。”李含章见赵氏似乎这个话题过不去了,急忙解释道。
“你是争不过。”赵氏直接戳破她的牛皮,“潘家姑娘是个不拘小节的孩子,跟匡公子在山上呆的那些时日,是任何人都比不过的。”
李含章垂眼,鼻子有些泛酸,“娘亲,我不想成亲。成亲了,我就是别家的姑娘,就没法子在你们身边陪你们了。我一直陪着你们不好吗?”
“好是好。”赵氏将她的碎发顺到耳后,“但我们不能陪你一辈子。我们迟早要下黄泉。虽然现今女子不依仗男子也可以过活,但你会担更大的重任,太耗精神。记住,‘弱者,道之用’。嫁作人妇,并非坏事。”
她看了一会儿赵氏,重新钻回她怀里窝着。
“你是否真喜欢那匡公子?娘可以要你爹爹去跟他说说亲事······”赵氏不依不饶,似乎全世界就剩下这么一个男人,一句一句戳得李含章心窝疼。
她能怎么办,人家匡连海就是不喜欢她,她才不去当备胎,死也不当!
“娘,匡公子跟玉姐姐是一对儿,我们不掺合。”李含章闷闷道。
“那潘姑娘要定性还早得很,而且听说武大人正为他侄子说亲事。男子一般比女子精明些,你爹爹去提一提,他思索一番,会应了也说不定。”赵氏把她从怀里揪出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退出,不争一争怎么行呢,我看那匡公子虽然是个执念颇深之人,但他若选你为妻,定会护你周全,这样爹娘日后就不必挂念你过得不如意······”
她就知道这老李夫妇果然不一般,虽然是旧朝老臣,因为朝代更替被降成了闲职,但也当得起一个“老”字,匡连海什么人早被他们琢磨透了。成天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潘玉来接人,就立马把她塞出去,原来是觉得这匡连海看着还凑合,想点鸳鸯谱······
李含章听着赵氏掏心掏肺的说真话,心里暖洋洋的,安全感爆棚,就此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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