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林风觉得似曾相识,一年多以前的一个的夜晚,他也接触过,他记忆犹新。所以再次出现,让林风很敏感地有了一种预感。

    天忽然起风了,清冷的风吹在脸上,卷着一两滴水滴,天似乎开始下雨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夜晚,风雨交加。

    唐建豪将烟抽到一半才停下,握在手中让它自行缓慢燃烧,他似乎想在它燃烧到烟尾的时候才开启他正式的话题。即便不堪的往事已经到了喉咙,唐建豪还是选择了做一次短暂的停息调整,时间以半支烟燃尽为算。

    不过这时上天似乎都等不及了,狂作的风不停地吹拂着,加快了烟的燃烧,使得它在最短的时间里烧到了位置。

    唐建豪掐灭并扔掉了这个临时计时器。

    林风刚想说什么,唐建豪挥手道:“坐下吧,故事很长,倾听需要一段时间。”

    林风顺从地和唐建豪一起在露台藤椅上坐下。

    “林风,你是出色的年轻人,有着不同于你这个年龄段其他人的经历,你经历过大风大浪,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所以你比寻常年轻人有更多的认识,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也更能接受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唐建豪淡淡地道。

    他心里清楚,今天的一切,对林风来说才是真正最残酷的。

    林风道:“就像刘伯对我强调的那样吧:世界很美好,也很残酷,无论是美好还是残酷,我们都应该去适应它,因为世界不可能去适应你!”

    唐建豪道:“是的,适应这个世界,其实就是改变自己的世界,这是一场战斗,是自己与命运的战斗,只不过有的人赢了,有的人输了。我是其中的幸运者,因为我赢得了现在的生活,我又是其中的失败者,因为是同样失去了很多,并且失去的那些是让我终生痛苦的,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我现在的一切成功带来的快乐,只能算是勉强维持那一层伤疤不再出血。”

    “爸爸要对你讲的是我的发迹故事,你或许会感兴趣的。”唐建豪望了望林风,微微颔首笑道。

    在这样的笑容中,林风看到了一丝惆怅与无奈,所以他预料到这个发迹故事或许是残忍的,就像他当年踩了苏鹰石一下跳跃至辉煌一样。

    唐建豪是这样讲那个故事的:四十四年以前,东海海边的一个小村落里诞生了一个男孩,和那个年代所有诞生的人一样,他按着正常的轨迹走着。这个年轻人长相普通、家庭普通甚至算贫困,他属于放在人堆里找不见的,并没有任何闪光点,唯一闪光的,就是他那颗誓要出人头地的心,可惜这点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看不到。

    年轻人的父亲对他的期望却很高,因为年轻人出色的成绩,他以他为荣,在那个年代,他是少数成功进入大学这一神圣殿堂的人。年轻人自小失去母亲,与父亲相依为命,他对父亲十分感恩与孝顺,对于父亲的教诲,他铭记在心,并发奋努力顺利考入了全国顶尖的大学东海大学,几年后又被保送到美利坚麻省理工学院深造。

    如果按照这个轨迹继续发展,年轻人最终会在属于他的正常轨道上一路前行,无论他留在美利坚或者回国,他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或者是医学科研人员。

    但是,被命运选中的人,永远跳不出命运早已经为他设置好的那一道枷锁。很多时候,命运就像是一个耐心等待伏击的猛兽,每一个人都是他的猎物。

    出国的第二年,父亲突发急病,病情来得很急,不带任何征兆,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他原本没打算告诉远在国外的儿子,但撑了一些天他必须要告诉了,意思很明显,他要见儿子最后一面。

    年轻人顾不得学校让不让请假,火速回到了东海,看到了躺在自家简陋的床上已经羸弱不堪的父亲,几个月不见,慈父已经头发稀疏、面黄肌瘦,不停地咳血。是多年来生活的重压让父亲倒下了,年轻人很自责很悲痛,但他是学医的,了解一些父亲病的情况,他不顾父亲的反对将他送进了医院。

    最精密的检查之后,结果让年轻人喜忧参半,喜的是父亲得的病在当时并不什么厉害的绝症,只要进行相应的治疗,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治愈希望。而忧的是,这样的治疗需要的是一笔让年轻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但年轻人救父决心已下,无论是再大的困难,他都要迎难而上。他先向自己所在的东海大学求助,师生们募捐了一些,那个年代师生都是弱势群体,所以他们贡献的力量很有限,尽管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只募集到其中一部分。年轻人没有灰心,仍然在继续想着他的办法,进行着他的努力。

    当时的华夏改革开放已经几年了,经济急剧腾飞,也带动了第一波强劲的经济浪潮,诞生了一批富裕者,也就是所谓的第一批富裕起来的人。年轻人选择了卖身救父,他放下一切姿态,对着这些大字不识一斗却腰缠万贯的人卑躬屈膝,只求用自己的未来,换取那一笔昂贵的治疗费。

    他一个个地拜访,用尽各种方式极尽乞求,遭遇无数白眼、嘲讽、讥笑、驱除……。可惜这些都未能换回一个他渴求的结果,他没有放弃,也不能放弃。

    他的坚持获得了回报,在一个商人的宴会上,他得到了一个承诺,这个商人愿意赞助他这笔巨款,不过需要他表现诚意。

    “古有贤生求师程门立雪,今有孝子救父商门跪雪”,这是商人的原话,商人在举行寿诞,他和里面那些和他一样财大气粗的人都喝多了,他在找晚宴的娱乐项目,这是其中之一。

    年轻人没有犹豫,他毫不犹豫地在门口跪下了。当时的东海远比现在寒冷,寒冬犹如北国,风雪中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就这样跪在风雪里。抬起头,他就能看到豪华的私人宅邸大院里灯火辉煌、推杯换盏,酒香、菜香、歌声飘荡,热闹非凡。对年轻人来说,这是另一个世界,不属于他的世界,也不是他喜欢的世界,但那时他非常欣赏这个世界,很简单,这个世界里的人,可以救他父亲的性命。

    带着希望的心是暖的,但终究没有抵挡得住冬雪的寒冷,风雪中跪了半个夜晚,年轻人手脚僵硬,最终被冻得晕了过去,大雪很快腹压了上去,他整个人都被淹没在大雪中。

    第二天他还是被商人的保镖唤醒的,商人酒醒了从别墅出来才发现的他,当然,他丝毫没有理睬这个年轻人,他甚至已经忘了昨晚对这个年轻人承诺过什么。

    年轻人用冻僵的双手抱住商人的腿苦苦哀求,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取他的资助,只求救他父亲一命。商人咧着金牙告诉他你下面长的是那玩意不是那玩意,你给我一切我也没那个癖好。

    面对商人的调侃侮辱,年轻人忍了,仍然对着商人苦苦哀求,对着他磕头,在雪地上都把头磕出了血。商人让人给他扔了几张票子,转身上车了,年轻人拉住车门,商人命令他的保镖将他暴打了一顿,扔在雪地里。

    几天后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年轻人的父亲走了,因为年轻人的无能,当然,这是年轻人自己这样认为的。

    屋外冰天雪地,异常寒冷,屋内一样寒冷,另外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一颗冰冷的心。

    东海的霓虹灯依旧闪烁,让年轻人心生憎恶,可是这些不因为一个人的陨落而改变,不因为一个人的失落而渐止,屋外的马路依旧繁华,奔跑着各类豪华轿车,如果年轻人是坐在轿车里的任何一人,他就不会有这个凄苦的夜晚。

    没有人会同情他的遭遇,理解他的痛苦。没有存在感,渺小,渺小到在这个世界上无足轻重,只能成为强者的陪衬品、戏耍品,这才是最可悲的。在那个夜晚,他用血在自己的心里写下了一个印记:他必须要改变,不惜一切代价的改变!

    这是年轻人在那个极度悲痛的夜晚,领悟到的唯一真谛!那一晚,心僵硬了,死了,但同样复苏了,重生了,只因为他找到了适合这个世界的真正法则。

    后来,年轻人果断放弃了学业,下海弄潮,无论他适不适合走这条路,他都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他修习的是医学,但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医治别人,而是医治他自己的重病,这种重病就是他的渺小,治疗的方法就是变得强大。

    歧视、鄙夷、无奈、无措、绝望……这些都是极其严重的病症,只有强大,才可以医治这一切。

    “年轻人后来发迹了,在年轻人发迹的路上,有两个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一个是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他只能叫她千叶宫主,另一个是男人,他的另一位贵人,他的名字叫林千叶。”唐建豪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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