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郭汜的狡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义愤填膺。

    只不过当初王允对西凉军清算太过也是事实。

    而且说到祸害百姓,关东诸侯对百姓的杀戮的确比西凉军更甚。

    刘协听到郭汜的话,脸上流露过一丝悲戚,自言自语道:“无论关东还是关中,皆为我大汉疆土,百姓皆为我大汉子民,如今流离失所,惨遭屠杀,此皆朕之罪也。”

    “陛下圣明!”

    曹昂对这个小皇帝的悲天悯人感到可敬。

    他对郭汜厉声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虽处乱世,但天下早晚都会重归于一统。

    今日无论关东军也罢,西凉军也罢,都为大汉官军,当一律平等。

    但凡屠杀百姓者,必遭百姓唾弃,待圣君平定天下之时,定会追究其责。

    而你,便是第一个被追责之人。”

    “曹卿说的是,”刘协显然没有料到曹昂一个少年武将,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伏完他品评着曹昂的话,自言自语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话说得好,不知曹公子此言是从何处听来的?”

    他既是国丈,又是当世大儒,却从来没见过用这么凝练的十几个字,就把千年王朝更迭,概括的淋漓尽致。

    眼前的曹昂只是一个未曾及冠的少年,必然没有这等本事。

    曹昂话说顺了嘴,听伏完如此一问,这才想起来,那句话是三国演义的开篇,在历史上根本没有流传过。

    不够既然已经开了个头,那就不妨把这个逼装完。

    他微微一笑,对伏完道:“天下大势不就是如此么?

    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汉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承平二百载,如今又重新入乱。

    世事变化无常,分合无定,由治入乱,再由乱入治,这是再普通不过之循环而已。”

    “说的好,”伏完忍不住高声赞叹道:“仅凭这几句话,便可见曹公子远见卓识与史学造诣。

    公子不止武功赫赫,没想到学识也如此通达,不知公子师从何人?”

    “在下是由祖父启蒙,却也未曾拜过名师,”曹昂道。

    伏完跟大家对视了一眼,摇摇头的道:“老夫跟巨高公(曹嵩)也曾同殿称臣。

    实话说,巨高公恐说不出这等话语。

    难道这些话都是公子有感而发?

    公子文武全才,实乃陛下之幸,汉室之幸也。”

    得到了大儒伏完的认可,便基本确定了曹昂的素养。

    在场的公卿们无论杨彪还是士孙瑞等,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若在太平盛世之时,他们是看不起耿耿武夫的。

    可是到了这纷乱之世,又被武夫狠狠的修理,让他们有种被低等阶层碾压了的感觉。

    此前虽然曹昂刚刚救了他们,但是在他们心里,依然把曹昂划归为武夫阶层。

    可是没想到此时惊奇的发现,曹昂竟然跟他们是同一阶层,这不免让人倍感亲切,他们这文人里面,终于有人领兵了。

    “曹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地,真乃奇才也。”

    “陛下能得曹将军这等人才辅佐,何愁江山不定,汉室不兴?”

    听着众卿对曹昂的夸赞,车厢的窗帘微微掀开一条小缝,皇后伏寿从缝隙中看了出来。

    她作为名儒之女,从小也饱读诗书,听到父亲如此夸奖那个送马车的少年,不禁有些好奇。

    车厢里,伏寿旁边的薛美人也凑到缝隙跟前,呆萌的小声问道:“皇后殿下,方才曹将军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么?

    为什么那么多公卿都在夸赞他,可是奴家却听不懂。”

    “很有道理,”伏皇后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俏丽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有些恍惚道:“连父亲都赞誉有加,当然很有道理。

    真难以相信,他还是个统御千军万马的将军。”

    这个时候,躺在地下的郭汜都有些懵了,他不耐烦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天下大势来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地下还躺着个人。

    刘协是有些妇人之仁的,转过身去,决口不提杀人二字,摆了摆手道:“带下去吧。”

    杨彪咳嗽两声,吸引过曹昂的目光之后,又指了指地下的郭汜,暗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曹昂会意,冲着典韦点了点头。

    典韦一只手拎住郭汜的衣领,像拎一只鸡崽子一般,毫不费力的拎到十几步开外,单手在郭汜脖颈处一拧,轻松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郭汜这把持祸乱大汉朝廷两年之久的贼首之一,就此殒命。

    此时在场众人之中,要说尴尬,莫过于韩暹等三人了。

    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西凉军在他们面前那么悍勇,但是却能被曹军所击败。

    想来当初他们骗曹昂的话,西凉军与他们决战之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堪一击,那竟然是真的,从而让曹昂捡了个大便宜。

    不管怎么说,劫持天子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了。

    正当他们三人在这里坐立不安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脚底下的大地微微颤抖,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向这边飞奔而来。

    突然有黄门官进来,对刘协报告道:“陛下,从东方又来一支人马,他们打着‘胡’字旗号,不知是否是胡将军麾下。”

    “待我去看看,”胡才赶忙出了驻地。

    他们白波军势力范围在黄河以南,想要来曹阳救驾必须陆陆续续渡过黄河,一时间不可能全部过来。

    胡才出去不过盏茶的工夫便回来了,而且方才颓废之气一扫而空,腆胸迭肚的对韩暹道:“兄长,的确是小弟麾下,军马总计一万二千余。”

    这话是说给韩暹听的,同时也是跟在场之人说的。

    听了胡才的话,韩暹等人就像晒蔫了禾苗浇了一场透地水,瞬间便支棱了起来,那张大黑脸当即笑得褶皱横生。

    他又重新来到天子驾前,朗声道:“陛下,臣等大军已经到了,足以保护陛下以及嫔妃们的安全,陛下再也不用担忧了。”

    刘协以及众朝臣看着韩暹这变脸的样子,心里便感到一阵恶心,十足的小人得志。

    杨彪微微侧首,对曹昂小声道:“曹贤侄,你家也兵强马壮,听说招募黄巾军百万,整编之后带甲数十万,为何只让你带着三千人过来?”

    杨彪当年也曾跟曹操同殿称臣,所以这一声贤侄也可叫得。

    曹昂也小声回道:“所谓带甲数十万,那不过是传言而已,世伯请想,兖州之地贫瘠多山,民穷财弱,哪能养的起那么多军马?

    小侄本奉父命,率领一支偏师平定颍川蛾贼,其间忽闻天子蒙难,这才赶紧挑选精锐之师前来救驾。”

    “原来如此,”杨彪叹口气,瞅了韩暹几人一眼道:“且让他们飞扬跋扈吧。”

    这时候刘协平静的道:“既然韩卿大军已至,足以护驾,朕心甚慰,那就请韩卿率领大军西进,抵挡西凉追兵吧。”

    如今郭汜虽然死了,但郭汜所率领的只是一支先锋军,大部队还在后头。

    而且李傕也在率军追击,说起来李傕的实力要远比郭汜强得多。

    此外再加上张济与董承杨奉闹掰,重新跟李傕联合,也加入了追击的队伍。

    所以后面西凉军的追兵依然非常强大。

    韩暹听了皇帝的命令,心中当即盘算了一下,拱手道:“陛下,臣麾下军兵虽众,但论装备与训练,恐不如曹军。

    故而臣恳请,此次让曹军断后,臣亲率大军保护陛下一行东进。

    我等从孟津渡河南下,从此便可摆脱西凉军追兵了。”

    “让曹卿阻击?”刘协闻言迟疑了一下,看来这韩暹也不傻,要让曹军去跟西凉军血拼,他来坐收渔人之利。

    “曹卿刚刚与西凉军一场血战,亟需要休整,”刘协推脱道:“更何况曹军兵力薄弱,怎能阻挡住兵强马壮之西凉军?

    唯有韩卿率领大军前去方可。”

    “陛下此言差矣,”韩暹道:“既然是阻击,那便并非为了取胜。

    他只需要想方设法拖住西凉军,为我等留出转移时间即可。

    这一点曹将军想必能做到吧?”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曹昂。

    方才天子在那里对曹昂又是封官,又是夸奖,简直视他若无物,令他很没面子。

    如今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

    曹昂淡然一笑道:“让我独自率军去阻击,为你们赢得转移时间?

    那到时候我被西凉军咬住,还如何能撤退?”

    韩暹冷笑道:“你曹家也累食汉禄,如今也该报恩了,为拯救天子与朝廷,就算舍身取义又有何妨?

    到时陛下必然会颁下圣旨嘉奖。”

    “那好吧,”曹昂无奈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赵云太史慈连忙在后面暗中扯了扯曹昂的衣袖,曹昂袍袖一甩,对于二人的提醒熟视无睹。

    韩暹没料到曹昂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欣喜道:“天子驾前应承之事,可不许反悔。”

    “陛下之命乃是圣旨,我岂能反悔?”曹昂道。

    商议妥当之后,大家便去各自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刘协单独把曹昂留下。

    此时刘协十五岁,曹昂十七岁,一对少年君臣相视无言,沉默了一会儿。

    刘协抄着手转过身去,叹口气道:“那韩暹跋扈,不听朕之号令,否则朕必然不会让卿等前去阻击西凉军。”

    “臣知道,”曹昂回道。

    “西凉军兵强马壮,前去迎击,那便是九死一生。”

    “臣知道!”

    “那曹卿家为何同意?”刘协猛然转身,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只大他两岁的少年。

    虽然仅仅差两岁,但他始总觉得这个人有些深不可测,要比他干练的多。

    曹昂微微一笑道:“既然韩暹不听号令,臣若不去,还能有谁去?”

    “你为了保护朕,当真连死都不怕?”刘协感到不可思议。

    “怕,人只有一条命,怎么会不怕死?”曹昂慨然道:“只不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罢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刘协喃喃自语一句,觉得这句话说的气势磅礴,慷慨激昂。

    他看着曹昂的清澈明亮的眼睛,真诚的道:“朕不想让你死,卿麾下军兵自然不能匹敌西凉军,在危机时刻,卿可率军退去,不可以身殉国,知道么?”

    “多谢陛下,臣记下了,”曹昂听了这话有些莫名的感动,这小皇帝还算是有情有义,不像历史上大部分薄凉皇帝,就算所有臣子都死光,也要保护皇帝的安全。

    “陛下保重,”曹昂跟刘协告了个别,便离开驻地,跟麾下诸军将汇合。

    天子的营地也迅速拔营起寨,在一万多白波军的保护之下,浩浩荡荡向东行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太史慈嘲笑道:“真不知这白波军是在保护皇帝还是挟持皇帝。”

    “那还不是一样?”典韦突然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引得太史慈哈哈大笑道:“行啊,看来典某人也懂得朝廷争斗了。”

    典韦瞪了太史慈一眼,没好气的道:“就你懂?”

    赵云不理会两人的斗嘴,沉声问曹昂道:“公子难道真的想留下来阻击西凉军?”

    “我又不傻,怎会给白波军当肉盾?”曹昂笑道:“他韩暹想让我跟西凉军血拼,做梦去吧。

    舆图拿来!”

    太史慈一边在一块石头上摆放舆图,一边哈哈笑道:“我就说嘛,只有咱家公子算计别人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人能算计得了咱家公子。

    看来咱俩刚才是白操心了。”

    曹昂伏身在舆图上,手指顺着一条大路向东,喃喃自语道:“他们一行走这条大路,去往孟津乘渡船南下。”

    随即他又盯住了舆图上方的一条小路沉思。

    赵云看了看曹昂的视线,出言道:“这条小路虽然远一些,但我军皆为精锐军兵,行进速度比天子车架要快得多。

    可是……公子即使不愿意阻击西凉军,直接走大路撤退即可,为何要惦记这条小路呢?”

    曹昂看了赵云一眼道:“我有这张舆图,难道李傕手中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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