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慢慢睁开了眼,晕黄炫暖的阳光即刻灌了满目,迷离了她的视野。她下意识地想闭眼抬手遮挡,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使唤,一动也不能。于是,她只能认命地躺好,任迷金的光剥夺她的视觉。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繁光之中,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正值午后,书院障子外微风习习,摇乱竹枝潇潇,绰绰疏影映于半开的纸障上,与窗外的万竿翠竹虚实相照,墨寒猗绿修亭净洁,风骨翛然。
错落的阳光从竹隙间照进屋内,重光叠影将屋里精巧的陈设描摹得更有层次,也将久病之人的衰颓郁气驱散了不少,透着几许返照回光般的宁逸静然。锦被将她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床褥畔有明媚阳光洒落,烘得被褥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棉脂的暖香。
可她还是觉得冷。那种沁入骨髓的寒意,是无论多少阳光都无法驱离的,恍如一脚踏入三途河的将死之灵,挣扎着沿着河床溯流而上想要返回阳世,目之所及却仍只有蔓生的彼岸花。
风岚很想翻白眼。得,她这是又被弄到谁的记忆里去了。
她知道,现在无论她做什么都徒劳,于是便安安静静地躺着,静候事态发展。
无人的静谧很快就被打破,门扉传来微小的响动,有人很小心地拉开了纸门,生怕打搅到屋里休憩的人一般,轻巧、谨慎。
可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并未睡去。
然而这样的动静根本瞒不过枯卧着的她。风岚觉得自己偏过了头,一眼就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托着药盘轻手轻脚地向她走来。
心中有绽放的欢喜与雀跃,似温泉暖流注入了冰冷的冻土。风岚听到自己脆生生地喊道:“爸爸!”明明该是欢快的语气,她却喊得有气无力,低弱几不可闻如耳语。待再要说什么时却被一阵猛咳打断,大约是起伏的心绪,伤到气脉。
男人听到了女儿的咳喘声,连忙端着药快步小跑到她身边跪坐下,放了药碗,便隔着被子为她顺气。隔着泛白的光晕,风岚看不清男人的相貌,唯一留下印象的,是他身着的灰蓝色纹付羽织。
待咳嗽声渐止,她才弱弱地开口问:“爸爸,我是不是快死了?”
良久的沉默,男人才强颜欢笑道:“……没有,阿舞不要乱想,这是没有的事。”微微抬高的声线,将他的口不应心暴露无遗。
但是她还是很高兴的。
印象中,不苟言笑的父亲,第一次对她露出了这样柔和的神色。
大约是跟原主的的深度共情,亦或是相似的情景触动了情肠,风岚蓦然间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怅然。也许在每个父亲严厉苛刻的面具下,都有一颗深爱子女的慈父之心吧?
“……爸爸不要骗我了,我都知道的。”她吸了吸鼻子,抱怨似的语气仿佛在撒娇,只在句末带了点哀戚之意,语气也闷闷的,“……妈妈最近经常半夜躲着偷偷哭……她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都看见了……”
听了这话,父亲彻底地没了声音。他显然是不善于同孩子沟通的,这种情状更不知如何接话,气氛瞬间尴尬了下来。
看着父亲这般难堪的模样,反倒是她开口打断了僵局:“爸爸,其实阿舞不怕死,阿舞只是怕不能和爸爸妈妈,和介人一起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琐事而不是自己生死大事。这样平和淡漠好似勘破生死的态度,放在这样年龄的小女孩身上,却是让人心酸不已。
“不会的!”男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仿佛憋了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连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不会的,阿舞不会离开的,我们一家人一直都能在一起!”
大概是男子的话语过于信誓旦旦,一向对父亲信任依赖的她,蓦地又从死气弥漫的绝地中升起了些许微薄的希望来。
“……真的吗?”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真的。”父亲回答道,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我们一家,永远都能在一起,永远、永远……”父亲喃喃低语着,莫名让人觉着他有些魔怔。
她忽地生出些不安的情绪出来,轻声唤道:“爸爸?”
父亲这才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绪,然后端了药,哄她道:“药凉了,快喝吧。”
看着漆碗中黑稠的药,她皱了皱鼻子,难得地闹了脾气:“阿舞,不想喝药了。好苦。”
“那就不喝了。”父亲令人意外地善解人意,也不多劝,干脆地放下了碗。
她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喝的药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只稍稍闻一闻药味,她就生理性地反胃。明明知道没什么效用,可是为了安母亲的心,她还是强忍着厌恶每天都喝。如今被父亲豁免了这一项任务,她是喜不自胜的。可大约是这一刻的欣喜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欢欣之余,她只感受到深深的疲惫,好似立刻就要长睡不醒一般。
她强撑着耷下了的眼皮,神智迷离,絮絮道:“妈妈带介人去镇上买东西了,我想等等他们……”仿佛预知到自己大限将至,出口的话也愈加哀凉,“……等等他们再走……”
“不必等了,你累了话,就睡吧。”大概已知她已到了弥留之际,父亲对她纵容得几乎有求必应,“爸爸向你保证,等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们了。”
可她却心知肚明,等她闭了眼,怎么可能再见到妈妈和介人呢?但莫名的,她对自己的父亲总有一种几近于盲从的信服,且病入膏肓的她也早已提不起半点心力去细想质疑父亲的话。
“爸爸,我要娃娃,女儿节你帮我新做的那一个……”提着最后一口气,她向父亲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父亲环视了屋子一周,继而起身,拿了架子上一个品红色的市松人形过来放进了她怀里,又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她虚虚地抱着怀里的娃娃,在疼痛与安宁中,永远闭上了眼。
而风岚地意识也随之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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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风岚是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的。她猛地睁开双眼,却被刺入眼底的阳光逼得又闭了眼。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仍旧没有夺回身体掌控权。
风岚立刻醒悟:哟嚯,她这是还在谁的记忆里没出去呢?
这次似乎与以往的经历不同,并非是读取完一段记忆便放她回现实,而是让她继续看到后续。不知是关键剧情没走完还是因为破解了封印后,导致了某个存在的力量的增强。
风岚倒是不急,反而有些玩味。如果是前者,她自然要好好地研究一番;若只是为了拖着她,那她也是不怕的。不反抗就以为她宇智波风岚是任人搓圆搓扁的软柿子了?上一个这么小瞧她的人,现在还忙着抢修基地躲避追杀呢!
心中走了成算,她便就好整以暇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风岚估量着自己差不多适应了强光,这才小心地眯着眼微启眼帘。
低矮的视线窥见了熟悉的场景,古老日式竹帘掩映的旧舍,苍金色浸漫的阳光,以及竹帘后隆起的人形以及争吵的夫妻。
风岚暗暗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这场景她不是看过了吗?给她重播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吗?
她逐渐失去了耐心,想要设法脱离幻境。岂料她还未行动,身子便毫无预兆地往前一倾,仿佛被人牵引着一般往前倒去,在地上咕咚地翻了一圈。
风岚蓦地一惊,四周无风无浪,也无人推搡,怎地就突然摔倒了呢?况且这落地的动响,怎么听着都不像人类身体所发出的,反倒是,更像原木翻倒的声音。
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仰头就见正对着的门缝后,一个穿草绿色和服、脸色苍白的小男孩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眼神直勾勾的。他的手里还握着一尊木雕,那是风岚熟悉至极的、形御巫女像。
风岚眼皮抖了抖。
这相似的场景、不同的视角……
电光火石间,先前零碎的线索终于串联一处,让她顿时想明白了关窍。
风岚豁然开朗:原来,阿舞就是带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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