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回到体育馆,走到坐在场边休息的高大男生面前。
对方愣了愣才抬头,显然没想到许鹤会走到面前来。
“你家自由人在那边的洗手间哭,我看他没带毛巾也没带纸。”许鹤给哭包小朋友留了最后一丝体面,没直说他又在偷吃小布丁雪糕。
这毕竟是体院内部的事情,直接告知不如引导体院队长自己发现。
体院队长听了,伸手精准地从一队人的东西中找到一叠毛巾。
许鹤有点意外,毕竟队长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记住所有队员的东西长什么样,除非是关系特别好的,否则不会这么笃定地去拿别人的私人物品。
他将手伸到对方面前,“这是我打球以来打得最痛快的比赛,下次赛场见。”
“下次赛场见,谢谢你告诉我。”体院附中队长也伸出手,两人短暂地握了一下。
许鹤开心地眯了眯眼,转身回到一中所在的区域。
徐天阳还没回来,傅应飞面前站了一个男人。
许鹤走到附近时听到那男人说:“你考虑一下。”
傅应飞不轻不重地点了点脑袋,“我会的,谢谢您。”
男人就掏出钱夹,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傅应飞,“这是我的名片,明天你们和体院附中甲队的比赛我还会去现场,你要是决定好了,可以打我的电话,我们再见一面,带上你的家长再仔细谈一谈。”
傅应飞站起来,双手接过那张名片,等人转身离开了才又坐下。
这算是也是傅应飞的过人之处了,虽然他的情商真的很低,但是对长辈和认可的人表现得很有礼貌。
许鹤走过去坐下,探头看他捏在手上的名片。
沈威,h省省青队教练。
许鹤还想往下看,就见傅应飞将名片对折,塞进裤兜,他顿时回过味来,“你不想去?”
“嗯。”傅应飞看向正在帮忙捡球,肃然已经与裁判和场务混熟了的王一民。
“为什么?那可是省青队,你去的话面临的赛事水平也比现在高得多。”许鹤想不明白。
傅应飞就转头看向许鹤,盯着他足有三四秒钟才开口,“h省距离j省有2000多公里,太远了,我如果去了,我爸谁照顾?”
许鹤顿住,他总不能对着自尊心极高的傅应飞说我帮你想办法,交给我就行。
傅应飞必定不会同意的。
而且傅建国的精神情况很差,绝不是靠“照顾”就能解决的问题。
傅建国喝醉酒了对傅应飞不分青红皂白又打又骂,但除非情况真的差到可能会影响次日的考试或者比赛,傅应飞几乎很少住到他家去。
许鹤不由自主叹了口气,“那你也不准备跟我一起去国少队了?”
傅应飞没说话。
“国少队和省青队都有工资的。”许鹤不经意道,“而且进了省青队就能和更强的人打比赛了,你难道不想?”
傅应飞很缺钱。他爸没有工作,学费什么的都得自己挣,而且他还想给傅建国看病,那需要的钱就更多了。
“明天国少队教练还会来,你如果想被注意到,明天就多要球。”许鹤抽出运动包里的保鲜袋,把潮湿的毛巾放进去封好,“我怀疑徐教练会被外聘,他在国外读过和训练有关的专业,我觉得我们还是跟着徐教练训练比较安全。”
徐天阳到底是会被聘去省青队还是国少队他无从知晓,但极大概率会是国少队。
说不定谢卫国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会愿意来看“阳光体育初中联赛”这种级别的比赛,或许是徐天阳提了一点任职要求,否则国少队教练那样级别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个等级的赛场上选人。
这是教练给他们挣来的机会。
许鹤还想说什么,体育馆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体育馆上亮着的射灯骤然闪烁了一下,场馆中央正在整理场地的场务顿时慌了,他狂奔着跑到电闸前面拉掉顶灯的电,留了一点昏黄的小灯。
体育馆一下子暗了下来,广播声滋啦一响。
“各位选手们请注意,因为体育馆的线路正在进行检修,影响了雨天的照明,为各位选手们造成不便十分抱歉。”
话毕,一道煞白的闪光短暂地照亮了体育馆的窗户,一秒后,几乎要把天劈开才能发出的巨大响声响彻天际。
窗外的天空一下子暗下来。
许鹤掏出手机去看天气预报,气象局不知什么时候发布了黄色预警,他还没往下看,大雨便倾盆而下,砸在体育馆的棚顶,发出此起彼伏的哗哗声,像有人在不停地往塑料棚顶上倒豆子。
“完了,咱们没带伞。”王一民抱着一颗球,坐到了许鹤身边。
体育馆走到大巴停的地方还有三百米左右的距离,这种瓢泼大雨走两三步就得湿透。
“等等看,说不定很快就停了。”
2012年,精确到分钟的天气预报还未出现,雨停不停,什么时候停,全凭猜测和运气。
体育馆里冷气足,运动完骤然静下来竟然还有点冷。
许鹤披上薄外套,又站起来一个一个监督队友穿衣服,王一民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傅应飞道:“他好熟练,明明一个月前还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小少爷,现在却变成心思缜密,独当一面的队长了。”
傅应飞:“嗯。”
“你们平常不是都一起上下学吗?他平常在家里也是这样吗?变化好大。”
傅应飞:“嗯。”
王一民找不到话题了,沉默着看向正在抓队员们穿外套的人。
许鹤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仿佛两只眼巴巴的狗勾。
“你们两个——”
“我听说你叫许鹤?”
许鹤一愣,转身看向打断他说话的人,鼻尖差点蹭到对方的拉链扣子。
来人穿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外套,小肚子微凸,胸前挂着一个塑料的红哨子
“我是许鹤,您是附中的教练?”许鹤后退一步,离这位热情的中年男人远了些。
“对!”附中教练热情洋溢地拿出了一张写着自己联系方式的纸,叠成方块塞进许鹤兜里后搓了搓手,“考虑转学吗?”
傅应飞猛地抬头。
附中教练没注意到,他笑嘻嘻地列举种种好处,“我们和大学生公用资源,球场肯定是比一中好的,师资更不用说,我们还有奖学金,你这个水平最低也能被u13看上,如果能拿奖,一年的奖学金能有一万二!就算拿不到名次,入选u13和省青队也能带给你至少6000元的优秀学生奖。”
“我们附中真的很不错,如果你来,我可以给你申请学费上的补助,每年一万二的学费会给你降到一中的学费标准,你看……”
“好哇!你趁我不在!撬我学生是不是!”徐天阳冲过来,伸手把许鹤往自己身后拉,“我就知道你和李航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体院教练就不乐意了,“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拿我和李航比呢?体院附中多好你不知道吗?我们那时候不也聘请你了,你自己不来任教就算了,你还不让你学生来,你什么意思?”
小肚子微凸有肚腩的体院教练撸起袖子,义愤填膺,“一中是你母校,体院附中就不是了是吧?都是母校你怎么就选了一中呢?厚此薄彼!”
徐天阳:“我们二传的事情你少管!”
眼看两人越凑越近,大有动手推搡的趋势,许鹤连忙道:“徐老师,我没有转学的打算,您放心好了。”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体院教练很难接受这个结果似的,指了指徐天阳的鼻子,“一中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它不是公立学校吗?也没我们有钱啊!”
徐天阳视线游移。
公立学校……有粽子……
傅应飞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想说什么,许鹤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用力把人按回了座位,悄声威胁,“你要是再敢说文化成绩,我就三天不给你传球,你找王一民去吧。”
傅应飞犹豫一瞬,异常配合地点了点头。
许鹤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跳到喉咙的心脏瞬间落回肚子。
他从兜里掏出那张被折成豆腐块的作业纸,拿出手机把体院附中教练的联系方式当着徐教练的面添到手机里,“教练您贵姓?”
“免贵姓范。”
许鹤就在备注上写,体院附中-范教练。
他备注完后将手中的纸还给范教练,歉意地笑了笑,“范教练,我现在在一中学得挺好的,没有转校的打算,如果有人打听到您这里,麻烦您也跟他们这么说,让您白跑一趟不好意思。”
孩子都这么说了,范教练也不好胡搅蛮缠,只觉得心里酸,嘴里也酸。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
怎么徐天阳就那么好命,能碰见这么好的苗子,他就不行呢?
“没事儿。”
范教练强颜欢笑,佯装大度,违心夸奖,“徐教练可是我们附中的骄傲,你跟着他也不吃亏。”
许鹤就笑着看向徐天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骄傲和崇拜,“是啊,我现在手上和二传有关的技术基本都是和他学的。”
范教练更酸了,体院附中的孩子们家里大多是有钱的中产阶级,他们来自于j省五湖四海,心气儿也高,他已经很多年没碰到这么会说话的小孩了。
徐天阳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好命啊!
他好嫉妒!
“徐教练的二传肯定是我们这一代最好的,你放心跟他学。”范教练叹息一声,“好了,徐天阳,我们下次再叙旧,我先去看看我的队员。”
徐天阳笑眯眯地挥手,仿佛家长会被叫到全校面前分享教育心得的优秀学生家长,整个人腰杆笔直,容光焕发,“好的,下次再聚。”
等人走远,许鹤就被徐天阳一把捞住,“争气,不愧是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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