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还有些喘, 呼吸带着沉闷而急促的微响。
父亲的怀抱宽敞坚实,他靠在对方的臂弯里,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许云伟握着许鹤滚烫的手, 声音都有些发颤,“应飞,鹤鹤发烧了, 今天不去晨练,叔叔去叫医生, 你吃早饭没有?”
“还没有。”傅应飞顿了顿,“我先不吃了, 您去打电话, 我在这里看着他。”
许云伟勉强笑了笑, 伸手拍上傅应飞的肩膀, “好孩子。”
……
许鹤朦胧间感觉有人用指尖触了触他的额头,霎那间的冰凉一触即离,他难受极了,哪肯让这么舒服的东西溜走,当即迷迷糊糊凑上去。
很快,冰凉的手指被焐热了,他又嫌弃地缩了回来。
傅应飞摩挲着被焐热的指尖, 起身到盥洗室拧了块浸了冷水地毛巾, 叠成方块搭在许鹤的额头上。
少年紧蹙的眉心舒展开。
傅应飞舒了口气,喃喃:“当初就不该帮你瞒着许叔叔。”
许云伟提着医药箱进来, 撕了块退热贴给许鹤贴上,代替已经被焐热的毛巾。
“哎……也不敢给你瞎吃药。”
许云伟忧心愁愁地抽出水银温度计用酒精擦了擦, 塞进许鹤嘴里。
五分钟后抽出来一看, 389°。
“怎么这么热?”
“——咳!”许鹤呛拄似的咳了一声, 接着忽然侧身,蜷缩起来,一连串细小的咳嗽从他呼吸的间隙跑出来。
刚刚折腾那么久也没醒,这么一咳嗽,倒是让他被憋醒了。
许鹤趴在床沿咳了一会儿,最后只能靠着长大口腔用力吸气,才勉强压住了喉咙里的咳嗽。
恰巧这时,卧室的门被余芝蓉推开,“云哥,医生到了。”
许鹤恍惚记起来,母亲私下里是习惯叫父亲‘云哥’的,但这好像是他们年少时的称呼,一般有外人在场的不太会这么叫。
他迷迷糊糊往卧室门口转头,对上了一双藏在镜片后的冰冷丹凤眼。
许鹤:……
父亲请的医生竟然是柏校医?
等等,之前新城健身广场的柏教练说他侄子找了一个替人家小运动员看食谱的工作,一点儿都不缺钱。
这个小运动员,该不会就是他吧?
此世界,怎一个巧字了得。
许鹤把自己扒拉在床沿边上的脑袋缩回去,扯着被角将自己裹起来。
柏校医哼笑一声,“这次又是多少度?”
许鹤裹着被子,蛄蛹着往边上挪了一点点。
许云伟:“刚刚量的389度,还没吃退烧药,我不敢给他乱吃。”
柏校医看着许鹤的动作,气笑了。
许云伟回过味,“又?他之前在学校也发过烧吗?”
“不止发过烧。”柏函从药箱里抽出一套“扎针套餐”,在许鹤抗拒的眼神中将小瓶子里的退烧药抽到针桶里,他收拾完这些,立刻将保护针头的塑料盖子一套,拿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
“6月4号那天他低烧,咳喘得停不下来,吸了哮喘药才好,我初步确定他是咳嗽变异性哮喘,并让他打电话给家长,谁知道他一拿电话就掉眼泪,说了半天愣是没提自己哮喘的事情,我以为他后来会和父母说……”柏校医顿了顿,“现在看来他足足蛮了半年,一个字都没有说。”
许云伟的表情几度变换,落在许鹤身上却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还是他们太忙,忽略的小儿子的身体状况,如果他们能在家照顾孩子,哪儿能小孩得了哮喘也不知道呢?
“爸,咳嗽变异性哮喘只是小问题,不要紧的。”许鹤哑着嗓子安慰。
柏校医将听诊器的耳塞塞进耳朵,“坐起来,我给你听一下。”
许鹤不太情愿的坐起身,任由听诊器冰冷的听头落在前胸和后背。
柏校医的眉头越锁越紧,“用力吸气。”
许鹤用力吸了口气,感觉胸口有轻微的呼噜声。
“支气管炎。”柏校医收回听诊器,“不过一般咳嗽变异性哮喘都伴随慢性的支气管炎,你这次加重了。”
许云伟急切道:“这个会怎么样?”
“如果不好好保护,咳嗽变异性哮喘会在这次发展成支气管哮喘,就是典型性哮喘,电视上演的那种。”
柏校医这么说,在场的人就全懂了。
“先打个退烧针吧。”柏校医拿起医药托盘上的针桶,许云伟立刻带着余芝蓉和傅应飞出去回避。
许鹤要面子的很,这种时候肯定不想被人围着。
许鹤被翻了个面,屁股上挨了一针。
他捂住红透的耳朵,一时间不知道是发烧烧出来的,还是羞愤导致的。
柏函看着他缩在被子里不想面对现实的样子,“你和徐天阳真不愧是师徒,两个人一个样。”
许鹤往被子里一缩,假装听不见。
卧室的门开了又关,许云伟和余芝蓉又进来,傅应飞这次没来,估计是去上学去了。
许鹤偷偷摸摸看向父母,卖乖地笑了笑。
下一秒,柏医生的话震碎了他刚带上的面具。
“许鹤这个情况比较严重,鉴于他还是一个运动员,所以有两种治疗方法,一种是放弃现在的选择,西药治疗,这样好的快,但肯定会用到一些运动员禁止使用的药,这样的话对他以后的职业生涯并没有好处。”
话已经足够委婉,但许鹤还是被话里的意思下了一跳。基本上是选了第一种治疗方法他就得在13岁的年纪原地退役了。
“我选第二种!”许鹤不缩了,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许云伟的睡衣衣摆。
柏函冷眼看着他耍心眼子,接着道:“第二种就是这个冬天停训,去看中医,尽量把病情控制住,喝中药,吃膏方,这种治疗方法会好的比较慢,过程也比较痛苦,但好处是不必放弃运动员这条路子。”
“第二种。”许鹤牵着许云伟的衣角晃了一下。
父亲肯定受不了他这样,都到这一步了,能拿出来的手段就都得拿出来,反正不能原地退役。
柏函看着许云伟和余芝蓉纠结的表情,刷刷写了一张病例,又开了一张处方,“不论选第一种还是第二种,这张单子上的药运动员都是可以吃的,可以拿着处方去买。”
许云伟接过,“好,谢谢,我让家里司机送您去一中?”
“不用,我开了车。”柏函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徐教练那边我会先告诉他你暂时停训休赛,如果要去看中医,记得去省中医院挂呼吸科孙主任的号,他专门治这个。”
许鹤点了点头,等柏医生把门一关,他就坐起来抱住离他更近心更软的余芝蓉,“妈,我吃中药行不行?”
比起这辈子也打不了排球,休整一个冬天算什么?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余芝蓉和许云伟对视一眼,伸手顺了顺许鹤的头发,“你已经长大了,有主意了,吃中药就得一直吃,你到时候不要耍小脾气,或者偷偷把药倒掉。”
许鹤伸出三根手指发誓,“绝对不会!”
“你小时候就会偷偷倒掉感冒药了,这次如果你还这样,那这事就没得商量。”余芝蓉温柔的声线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许鹤连连点头,“好的,我绝对不浪费一滴。”
退烧针的药效渐渐上来,许云伟和余芝蓉让他好好休息,两人到外面预
约省中医院的医生。
许鹤浑浑噩噩睡了一天,梦里都在咳嗽,傍晚时半梦半醒喝到了一口冰糖梨水,喉咙刺痛的痒意这才下去一些。
他睁开眼,看见边上捧着碗用勺子喂他的父亲。
奇怪,梨子水的味道和傅应飞做的太像了。
“爸,妈妈做的冰糖梨子吗?”
“不是,是应飞送来的。”许云伟将瓷碗放进许鹤手里,“喝完吧,他听说你要休训一段时间的事情,特意来看你。”
许鹤接过碗,三两口喝完,又将底下甜滋滋软乎乎的梨块也吃了,满足地叹了一声。
他整理好自己,穿着毛茸茸的珊瑚绒和地板袜下楼,整个人像只被裹住的汤团,一步一顿地挪到了客厅。
傅应飞伸手把许鹤没翻好的衣领扯出来,“好点了吗?”
“好点了。”许鹤看向傅应飞比平常鼓了一些的书包。
“给你带的作业。”傅应飞把作业从包里抽出来递给他,顿了一下,“真的严重到要休训的地步?”
“嗯。”许鹤搂着作业点了点头。
客厅的射灯照在他脸上,让少年的发丝都变成了透明的棕金色,平常活力拉满的人病恹恹地缩在毛乎乎的睡衣里,带上了一些精致的易碎感。
许鹤抬头与傅应飞对视。
傅应飞烫到似的缩回了视线,他缩回来又觉得奇怪。
干嘛要缩,从小到大看得也不少,心虚什么?心虚给许鹤带的作业不够多?
傅应飞一想,又转头看了回去,两人较劲似的对视半晌,最终许鹤没忍住眨了下眼。
傅应飞笑道:“你输了。”
许鹤:?
谁跟你比这个了?
“你好幼稚。”
两人又笑起来,许鹤笑着笑着咳了一声,傅应飞立刻从书包侧面掏出一管桉叶糖,“给。”
“谢谢。”许鹤也没客气,接过就拆出一颗。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许云伟和余芝蓉又留傅应飞在家吃了饭,这才放人回去。
-
休赛期间的日子并不好过,许鹤既要保证休训休赛不会使他的传球技术下降,又要保证自己的训练不过量,在柏函校医和省中医院孙主任的接受能力范围之内。
中药熬得粘稠,喝下去的时候又厚又苦,许鹤喝完就忍不住想吃点桉叶糖,但他现在又不训练,对糖分的摄入更是需要严格把控,于是只能将一颗糖掰成三块吃。
早中晚各吃三分之一。
就这样挨到寒假中旬。
肺部压力好了许多,喉咙也不太难受了,病情也被控制住,有了好转的迹象。
距离农历新年,也就是春节还有5天,早晨许鹤在大书桌前做寒假作业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徐教练打来的,他急促的气喘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许鹤直觉不对。
徐教练因为髌骨问题几乎不会跑步,而这种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只有跑步的时候会有。
“怎么了徐老师?”
“傅应飞在你那儿吗?”徐天阳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不在。”
“坏了。”徐天阳道,“他有跟你说最近校队里的事吗?”
许鹤:“没有,校队怎么了?”
“你不是不在吗,所以我让傅应飞代一下队长。队里有几个不服的,他们有点摩擦。那几个小孩今天也没来,我怀疑他们别不是学着十三中不好的风气去堵人打架了。”
徐天阳急得要命,“不在你那儿可就更糟了,傅应飞不能打架啊!要被禁赛的,你家在哪儿?我沿路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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