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阳表情如梦似幻地拢了拢毛衣开衫, 偏着头将耳朵凑到许鹤嘴边,“你说什么?你看着测试上的年龄再说一遍?”
许鹤低头看了一下a4纸上写有个人数据的一部分,上面的14黑体加粗, 看上去异常刺眼。
但是排协好像也没有规定十四周岁的二传不能打u23吖?而且如果按照南方的算法来算, 他其实已经15岁了。
再说了, 前年u23选手的平均年龄都没到20,媒体还将这个当做噱头报道过。
当然, 由于国人对于男排的关注并不多,所以这个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了。
许鹤循循善诱,有理有据地指着自己的年龄道, “老师,其实前年u23选手的平均年龄都不到20岁,您看, 我现在是14周岁, 队伍里肯定有23周岁的老将, 我俩加起来之后再算个平均值, 除一下就是185, 四舍五入19。”
他顿了顿,自信论证, “正好不到20,合情合理。”
徐天阳:?
酱紫算?
一时间, 诊疗室里只剩下了医疗器械运作时隆隆作响的声音。
柏函莫名想到了许鹤确诊哮喘当天抢过电话后对着妈妈一边掉眼泪一边信口胡诌的样子。
可爱是真的挺可爱的,但诌起来面不改色也是真的。
三位大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谁都没能找出这个说法的漏洞。
柏教练看向柏校医,柏校医看向徐教练, 徐教练转头看向傅应飞。
许鹤顺着徐教练的视线, 同样看向傅应飞。
傅应飞的脸在许鹤的视线下逐渐变红, 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扭了扭手腕,顶着四个人的视线开口道:“教练不想让你去u23并不是因为你有问题,而是因为教练有问题。”
许鹤:?
你怎么回事,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就算你真的对徐教练有点不满,也应该私下里说啊!
这倒霉小竹马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教练留呢?
他刚要说点什么给傅应飞解解围,这位马里亚纳海沟原住民就接着道:
“u23的教练还是比较老派的教练,很讲究熬资历之类的说法,就算你的数据已经达到了标准,进去之后应该也只能坐替补板凳。”
明明是个坏消息,但许鹤莫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傅应飞说的是u23的教练不好,不是在说徐教练不好。
有救有救。
傅应飞没停,“国少这边有谢教练和徐教练,所以才能摈弃那一套,你去了u23之后如果有幸成能成为主力,那么可能面临着不科学的训练方式和比赛方式,你身体不适合那种方法,会受伤的。”
一时的受伤只是小事,但u23开始,死艹主力将人练废的情况数不胜数。
排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改变。
许鹤下意识放缓呼吸。
最近两年,他一直生活在徐天阳和谢卫国的庇护之下,逐渐忘记了这个问题。
如今的排坛还不是八年之后那个重新焕发出生机的地方。
现在省队的赞助体系不完善,国民关注度不高,没有体育明星,运动员也没有任何舆论优势,教练组的错误决策往往也需要选手买单。
现在确实不是去u23的好时候。
但如果……
徐教练可以成为国家青年队的总教练……
许鹤想到这里,捏着自己的报告单真诚发问,“徐老师,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军省青队总教练的位置?又准备什么时候进军国青总教练的位置?”
徐天阳:?
“这样吧,您什么时候去国青当总教练,
我们就什么时候转u23,华国排坛教练组的希望就肩负在您和刘敏熙教练的身上了!”
徐天阳长叹一声,小声嘟囔,“谁能想到我一开始到一中当体育老师是为了养老呢?等等,有刘敏熙什么事儿?”
“教练组教练组,当然是有好多教练才能被称为教练组。”许鹤支招,“您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整个黑恶势力,得给自己找点盟友吧?我看刘教练就很不错,观点也很新颖。”
徐天阳无语凝噎,假意抹泪,“好卷,别人都是师父带着徒弟卷,我们这是徒弟带着师父卷,今天我可以为你们成为国青教练,明天我是不是就可以被你们卷成国家队总教练?”
傅应飞歪头想了想,接话,“应该可以。”
许鹤:……
哈哈,徐教练只是想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一说,他要是当不上国家队总教练岂不是很没面子?
“行了,小机灵鬼们。”
徐天阳抬手对着傅应飞和许鹤的脑壳一人来了一下,“你们这一批国少组u15的年纪也都差不多了,全部往上跳一级也没有问题,但是这个事情我说了不算,还得看你们在集训时候的表现和训练水平。”
“这次的亚洲青少年锦标赛是2015年世界少年锦标赛的资格赛,我们已经连续四年没有达到世界少年锦标赛的门票了。”
许鹤若有所思。
没有人不喜欢做第一人,也没人会不喜欢创造历史的感觉。
他希望在能力范围内保持住自己的跑酷世界纪录,让自己的名字永远挂在排行榜上。
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四年来拿到世少赛门票的第一位二传。
没有胜负欲的运动员不是好竞技手。
徐天阳拖着下巴,现学现卖,“如果你们能从集训顺利冲进u18,冲出亚洲少年锦标赛,拿到世少赛的门票,我感觉我冲国家队教练的速度也许会更快一些吧。”
许鹤看向傅应飞,这位听不懂调侃和玩笑的靓仔果然一脸认真的连连点头,“我会让您当上国家队总教练而努力的!”
柏函和许鹤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好了,你们去全球跑酷大赛创造世界纪录的事情我们就先不计较了,毕竟是休赛期,也确实没有对你们的生长期产生什么恶劣影响。”
徐天阳冷笑一声,“回去好好休息,不许偷偷加练,听到没有?”
许鹤莫敢不从,连连点头。
“你们先走,我们有事要说。”徐天阳将挂在沙发扶手上的白色围巾拿起来,亲自给许鹤缠好,等少年的半边脸都埋在毛茸茸的羊羔绒里才罢手,“穿好衣服走,别受凉又气道痉挛。”
“嗯。”许鹤应了一声,弯腰去捡自己的羽绒服拉链,废了半天劲才将长至小腿的羽绒服穿好,跟在傅应飞后边摇晃着出了新城运动健身中心的大门。
新城广场里不止有运动健身中心,还有商场和各种文化培训机构,新北方英语之类的培训机构都在这里占领了一席之地,吃喝玩乐学可谓应有尽有。
傅应飞路过新北方英语门面的时候脚步一顿,悄悄抬手拍了一下玻璃门上的咨询电话。
许鹤看着他并不隐蔽但十分慌张地动作沉思几秒,最终转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青春期的小孩需要独立的空间,自尊心也会升高。
既然傅应飞想要自己偷偷补英语,不想让人知道,那他还是不要主动问比较好。
蓝京冬日的冷是带着潮湿的阴寒,风一吹便叫人冷到骨子里。
许鹤的气管顶不住这种寒冷,吸一会儿冷空气就开始有点想咳嗽。
他转头看向只穿了一件短袖和一件保暖卫衣外加一件棉袄就能挺直脊背走在寒风里的傅应飞
,羡慕地叹了口气。
这才是运动员该有的样子。
“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许鹤将带着防寒手套的手插进兜,闷声道。字带着温热的水汽,一个一个从围巾里往外蹦。
“往年都是寒假下,前两天好像下了雨夹雪,秦淮河都冻结冰了。”
傅应飞有点儿心不在焉,干巴巴地编,“会下的,瑞雪兆丰年。”
这话给许鹤编不会了,他沉默地和傅应飞一起走过了秦淮河上的桥,然后沿着河堤上的绿化带走回小区。
路上碰到了一个钓鱼的大爷钓上来一条大鲤鱼,鲤鱼咬着钩子拼命甩尾巴,最终被大爷的同伴二大爷扣住腮拎起来拍了一张“凯旋照”,笑呵呵地说:“好肥好肥回去红烧。”
许鹤咂了下嘴巴,脑子里想的却是香煎鲤鱼比较好吃。
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分别。
许鹤握着门把回头,对站在别墅前小台阶下面的傅应飞说了声再见,随后便将开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种类似于默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过年。
两人之间的交流逐渐变少错开。
许鹤在柏教练那里做的训练是全身性训练,训练时不会将手机带在身上,往往等到了晚上□□点才能看见傅应飞下午三点左右发来的信息。
他回过之后傅应飞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能看见,两个人明明住在一个小区,却过出了北半球和南半球的感觉。
新年悄然而至。
小年夜,忙碌了一年的许云伟和余芝蓉终于有空能来陪伴一下平常疏于照顾的小儿子。
许明诚即将读完大学,回家了还得做报表,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用。许云伟坐在沙发上接合作伙伴的电话,开口就是:“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创造了世界记录?嗨,也就一般厉害。”
许鹤刚开始听到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羞涩,但当电话的数量多到数不清时就有点麻了。
爸爸,醒醒。
他们都是因为您是个大老板才打电话来夸你儿子的!这些人在我们破产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不要被夸夸冲昏了头脑!
“还接电话呢?”余芝蓉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快来帮忙搓汤圆,厨师是北方人,包的饺子,搞错了。鹤鹤也来玩,叫你哥也别干了,都来。”
许鹤伸手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别干了,歇会儿吧。”
许明诚呼出一口气,“走走走。”
一家四口围在桌子前面,一边看电视一边搓汤圆。
许鹤爱吃花生芝麻的,包的全是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个圆滚滚地躺在餐盘上,光看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余芝蓉啧啧称奇,“前几年你没把汤圆搓露馅就算不错了,现在手艺倒是变得不错了啊。”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许鹤笑哼一声,“还不许我进步啊?”
四人搓完了汤圆又去包春卷,包着包着就说起傅应飞来。
余芝蓉将裹着豆沙的春卷用油纸隔开摆成一摞,“最近怎么没见你请傅应飞住咱们家?你两闹嫌隙了?”
“没啊。”许鹤用筷子沾了水,抹在春卷皮边上,一边小心翼翼地裹,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就是长大了吧,没小时候那么需要黏在一起了,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忙得很。”
“霍!”余芝蓉笑,“你小时候怕黑,抱着傅应飞哭还记不记得。”
许鹤当即否认,“没这回事,我小时候不爱哭。”
“哈哈哈哈哈鹅鹅鹅鹅鹅。”许明诚笑到打鸣,“瞎讲,你小时候可爱哭了,奶瓶掉了也要哭的,我给你捡了3年奶瓶。”
许鹤跟着笑起来,这种小时候的事换是成谁也不可能记得。
不管是不是真的,父母兄长都开开心心就很好,不必纠结其他。
余芝蓉给自己的小儿子解围,“傅应飞对你不错,再忙也要照顾一下人家。”
“我知道。”
“宋飞兰和傅建国都不是那么会表达的人,据说傅应飞那孩子现在是一个人住。他爸也搬走了?”
许鹤愣了愣,“我不太清楚。他没跟我说。”
“我是从他妈那里听来的,宋飞兰和陈明离婚了之后想把他接走,因为傅建国搬出去了,她害怕傅应飞没人照顾顾不过来生活和训练。但是傅应飞拒绝了。”
余芝蓉长叹了一口气,“应飞那孩子懂事,估计是害怕拖累自己的母亲。”
许鹤张了张嘴,没想到有一天得通过母亲才能知道傅应飞的现状。
不过这些东西涉及自尊,就算他们最近不忙,傅应飞也不可能主动说。
余芝蓉道:“傅应飞那孩子和他爸妈一样不擅长表达,你年三十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家过年,一个人过年怪冷清的。”
“嗯。”许鹤帮母亲把春卷和汤圆放进冰箱,洗过手之后美美地在床上睡了一觉。
早上起来之后空气里都是烟花爆竹的硫磺味儿。
许鹤嗅了嗅,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哎……上辈子因为哮喘没好好放过烟花,这辈子看来也不行了。
他难得在床上赖到中午,窝在被子里给最近不知道在干嘛的傅应飞打电话,“傅应飞,中午来我家吃饭啊,包了汤圆。”
傅应飞手忙脚乱地按下英语网课的暂停键,下意识拒绝,“不了吧?”
下午他还得去市场上看看。
许鹤窸窸窣窣翻了个声,用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道:“来!今年春卷还有酸辣酱粉丝味道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傅应飞狐疑,“你还没起床?”
“嗯呐,谁大年三十还在学啊?”许鹤抱着自己的psv游戏机吧嗒吧嗒按,“我也要休息的。”
傅应飞看了看网课老师的脸,又想了想许鹤卷着被子的样子,果断关闭网课,拿着钥匙,挑了新买的棉袄下楼,“我去一趟市场,一会儿就来。”
“哦,那你快点,再有一小时得吃饭了,12点就是今日吃饭之吉时,不得有误!”许鹤按游戏机的力道逐渐增大,刷刷的技能声从听筒里传到傅应飞耳边。
他哭笑不得,“你打吧,我马上到。”
“嗯嗯。”
许鹤打完一个副本,楼下的门铃刚好响起来,他穿着拖鞋下去开门,对拎着红带子的傅应飞道:“来就来,带什么东西?”
傅应飞扒拉开塑料袋的口儿,“无烟的烟花,我问了柏医生,他说你可以放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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