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纯的认知里,公主是高贵的代名词。而元衡完全担得起这份荣光,同时她还拥有智慧和才情,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她足以能成为他心中最完美的妻子。
他爱上的,只是一个自己创造出来并且投入全部热情的虚影,甚至愿意为此对抗崔家。
但她并不是这样的,她不仅富有野心,还喜欢反抗陈旧的道德。
元衡不介意让他知道她真实的一面,如果不是受到了震撼,崔纯怎么能从自己的想象中清醒过来?
毕竟解除婚姻的时候不能让元衡去跟皇帝说自己是残花败柳配不上崔家,只能让崔纯随便以一个“奉主不周”的理由请求下旨,而没有人会真正去追究原因,因为所有人的知道公主的遭遇。
她拉着他的手,二人一前一后小跑在寸山河的石径上,穿过花团锦簇的秋菊与四季常青的翠竹,最终身影消失在观景的小阁楼中。
阁楼之上,发生了一场情-事。
她披上了衣服,起身推开窗户,微凉的秋风瞬间将室内暧昧火热的气息吹散。
元衡是轻松愉悦的,任何一次由她主导的都是如此,这次她不想有孕,只教他怎么取悦自己。
但崔纯就未必了,他的枷锁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他自小出身于书香门第,最重礼仪教化,两人虽有婚约,但未成婚,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更何况他一直洁身自好,抗拒淫思,连想都不敢多想。
所以他内心出现矛盾,一方面觉得这是她对他的喜欢,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居然随随便便就做这样的事,过于轻浮。
元衡再一次靠近他,眉眼含着摄人心魄的神采:“你说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又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轻笑着问:“快乐吗?”
嘴唇和指尖的触觉又唤起了他对于过去不久的情潮的回忆。
“当然了。”元衡自问自答。
她望向窗外的玉醴泉,似乎想起了什么:“夏夜满池荷花盛开的时候,架一艘小船荡在湖心,吹灭灯笼,黑暗中在船头感受月光和情人的温柔;午后乌云骤雨初至,贴在窗框上听雨声滂沱,伸手出去是密密匝匝的敲击,雨水和汗水顺着皮肤流下,自肩头滑落心窝;小楼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染上了暮色,书架上层层堆砌的是圣贤书,桌子前刚刚点亮的书灯映照着情人之间的亲密……”
任意时间,任意地点,只要她想。
元衡盯着咫尺之间的崔纯,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以捉摸,双目中闪烁着震惊、不解和难以接受。
“你……”
许久之后,崔纯一声带着不满与愤怒的叹息在屋内响起,想斥责却无法开口。
“是,像荡-妇那样,放浪形骸。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出,这就是真实的我,你还喜欢吗?”
元衡说得云淡风轻,没有半点应该有的羞愧和耻辱,完全不将那些虚伪的道德当做一回事。
这让崔纯的不解与愤怒加剧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无比陌生,变得一意孤行、大逆不道。
他爱的人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的心开始出现裂痕,他日夜供奉的爱情在她眼里只是调情的工具,他一心一意热爱的女子竟然是个彻彻底底的荡-妇,他碎裂的心就这样被她踩踏了两脚!
“你还有的是时间来回答我的问题。”
元衡将他的衣服从榻上拾起,甩在他身上,随后起身离去。
她走到门口,回眸一笑:“我天生就是个荡-妇,因为所有女人都有欲望。你无法接受的是一个女人居然屈从于欲望,自甘堕落放弃了最纯净洁白、清心寡欲的自己,变得放纵张狂。以及你更无法接受、最不愿承认的是你挚爱的未婚妻竟然和别人的男人寻欢作乐,她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动坦然、无比放肆的。”
于是崔纯愈发迷茫、痛苦、愤怒。
这一次,元衡把矛盾全部推到崔纯身上,等着他将自己的坚守摧毁,无论是曾经存在过的丈夫的责任,还是坚守的爱情。之后,他自然不会再坚持履行这个婚约,而崔家有的是办法催促他面见陛下请罪解约。
——
元衡回到了寝居,直径走入浴室。
她心底涌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爽快,在于将贞操踩在脚底,随心所欲翻云覆雨,更在于击碎了一个深情男人的给自己制造的梦幻。
但她并不是高枕无忧。
不是贞女,就是荡-妇。
贞女与荡-妇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一种满足男人的愿望,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另一种承载男人的欲望,倚红偎翠,眠花宿柳。
她不想禁锢于贞女与荡-妇之中,她能做的是让自己从道德操守中挣脱出来,跳出拘束,不被定义,但她要随心所欲付出代价。
即使在权力地位上,公主绝对高于崔纯,这个世道依然赋予了他与生俱来的、绝对的、强硬的对女人的定义权,当她不再符合他的对于妻子的期待后,他会产生怀疑、失望、愤怒。
她可以预见到,在她拥有的权力之后,舆论会对她口诛笔伐,将她处以极刑。
或许崔纯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她并不畏惧。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变成了现在的自己,她就会把男人用于满足自我幻想的爱情看作对自己的犒赏,从而投入到一生一世的恋情和与之相随的相夫教子中去,彻底地忘记自己。
她更会因自己是一个贞女而自豪,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完美的母亲,而永远无法遇见现在这个野心勃勃、自在放纵的自己。
她无比热爱现在走在脚下的这条路,尽管它黑暗、曲折、杀机四伏,难以看见尽头,但它唤醒了她心底最真实、最源源不断的力量,她将凭借着这股力量一往无前。
——
秋分之日,丰收时节。崔纯自那一日后再也没有找上门,但公主宅的门庭从不冷落。
柳娘觐见元衡,给元衡送上了今年最好的收成。元衡的都含笑接下,又给她们一庄子人财物赏赐。
如今元衡早已经解除了禁足之令,宅邸也拥有了自由购置物资的资格,不必再向从前那样通过宗正寺。当然她并没有要把柳娘她们“抛弃”的意思,只不过她想到了一件事。
“三妹现在学得如何?”
“托殿下的福,她已经能识文断字,平日里白天教姊妹们认字,夜里自己能写一些文段记录田间地头的事。”
昔年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经过近四年的学习和成长,如今已经显露出独当一面的潜质。
“那她真是个好帮手。”
元衡称赞,她下一句要问的话,将彻底改变母女二人的命运。
“我记得柳娘当年说过,一地的风貌养一地的作物,只可惜没机会走到外头去看看,见不到外面的天地与风物,我如今赐你一块可通行全国的令牌,带上三妹走出去看看吧。”
公主的赏赐,自然是连达官显贵都要给三分薄面的,这一块令牌足以令她畅行无阻。
柳娘抬头望着元衡充满笑意和温情的脸,心底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公主对她们都照顾颇多,甚至还细心地察觉了一个农妇心底最难以实现的愿望。她只是最卑微的农妇,公主不需要去收买、去讨好她,这个举动大概是出于殿下的本心,身处高位给她带来不是俯瞰众生的傲慢,而是信手成全的大量。
热泪盈眶的柳娘从椅子上起身,俯首珍重拜之:“得殿下青睐,真真是草民三生之幸!”
“起来吧,柳娘是有天资的,心细、善于观察和总结,总不能一辈子埋头在地里,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元衡起身将泪流满面的柳娘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
她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她的前路未卜,但农耕是民生大计,就算是她死了,柳娘她们也能凭借过硬的耕作技术活下去。如果她最后赢了,她一定要把压在千万个柳娘们头顶的石头拿开,前方必有阻力,所以她需要柳娘们的倾力相助,告诉世人农妇并不比农夫逊色。
——
十月底,盛安城外,田郊。秋已经要褪尽她的颜色,风装备上了凛冽的刀锋,田埂之上站满了许许多多女人。
收拾妥当行囊的柳娘和三妹牵着马,饮过了践行的茶水,正在与田庄的姊妹们道别,元衡派梨玉前往,替她送柳娘二人一程。
梨玉与三妹依依不舍,这几年来梨玉一直是个称职的老师,而三妹也是个勤学好问的学生,梨玉年纪不大,更与活泼伶俐的三妹发展出超越师生的友情。
“不知柳娘欲前往何处?”梨玉拉着三妹的手问,“可别忘了捎信回京报平安。”
“往北走,总说那里气候干旱、土地贫瘠,可我不信那里种不出东西。”柳娘拍了拍蓄势待发的马匹,坚定说道。植物远比许多人想象的顽强,她不信大周的北境寸土不生。
“万事小心,一路平安。”
梨玉不舍,抱了抱三妹,最终分别。
三妹虽然有离愁别绪,但更多的是对广阔天地的向往和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
两人翻身上了马,扬鞭而起。才走了几步,她们在马上回头,高高扬起手臂,梨玉与庄园的一众姊妹见状挥手回应,一时之间热泪洒满田畴。
谁也无法想到,这一程,最终将促成北方粮食作物种植结构的改变,而柳娘的回归更是引发朝野上下的一场经久不息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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