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元衡突然想起当时想作伪以假换真填补案牍库里记录的缺失时冯佩与她说的话,冯佩告知她制册的流程和作伪的难度。
“宫中记录借按制度记载,涉及珍宝财物皆要至少两名宫人经手,成册后更需宫人签名证实。昔年经手的宫人如今仍在宫中,其中一些宫人已经成为六局女官,只要她们出面作证便可证明簿册真伪。”
“且问你,敢不敢让她们出面验证?”
反将一军!
这种情景之下贺兰善怎么来得及杀人灭口?而记册中涉及宫人众多,她又怎么可能杀得过来?
冯佩已经带着六局之中的三位女官前来。
“臣等请观簿册。”
元衡看向冯佩,眼见她轻轻颔首,紧张的心稍稍放松。元衡看向正在细细验查簿册的三位女官,心中感叹:母亲,又是你帮了我。如果没有当年温显皇后宽厚惠下的恩情,只怕这一步没有办法走得如此顺利。
“这册子是真是假?”元衡待她们查阅后便朗声问。
“笔记宫人字迹相符,签章与六局之中的印鉴相同。可命人将印鉴取来,一一对应。”
其中尚食局的尚宫张玉裳答道,冯佩来找她时她短暂犹豫过,但当年之事都是真实存在的,她算不上说谎,又能有什么负担呢?不过赌上一命罢了,要是没有昔年温显皇后开恩她这条命早就不在了,更何况公主为了真相已经把她自己的命赌上,她又怎么能迟疑不前?
“既然是真的,那便告诉众人昔年的真相。”
张玉裳沉声道:“怀德四年,谢太后入宫三个月后确诊有一月身孕,自那时起,山珍海味便连续不断地送入谢太后的宫中,臣所言簿册可证。”
得到张尚食等人的确认之后,这几份簿册就成为了如山铁证!
元衡昂头直视贺兰善,怒气袭来:“你处心积虑销毁真迹,如今还要反咬一口嫁祸于人!”
“你杀了谢太后,说她销毁彤史,死无对证。如今你还想将我与六宫众人皆杀之灭口吗!将此刻听闻真相的朝臣都杀之灭口吗!”
她环视周围的兵士与侍卫,将他们眼中的杀气逼了回去,此刻但凡有人要动手,那就是为了掩盖罪证而取人性命,罪无可赦!
而元衡更是机敏地将宫人与朝臣的命运的紧紧地与自己绑在了一处,霸道地将所有人都拉上贼船。若是贺兰善想杀,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她终于又占据了上风。
“你与元贺心怀鬼胎,图谋大位,我父皇因此而蒙羞!我弟弟因此身死!我侄子因此而夭亡!他才是个两岁的稚童啊!”
她再一次向众人陈述这个惨剧,是在声嘶力竭地谴责,更是在强调自己身为女儿、长姊、姑母事实,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为受苦受难、蒙受不白之冤的他们而主持公道了!
元衡在强调自己的合法性与正当性!
她怀着无比的悲痛与愤怒,谋划了这一场宫变,为的就是尽到自己的责任,为了元家的天下不落入小人手中,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多崇高的公主啊!多果敢的公主啊!
“请殿下主持公道!请殿下主持大局!”谢雪安跪直了身板,悲恸与激愤喊到。
谢雪安已经搭起台子,为的就是给个台阶让元衡掌控全局。元衡将历数罪证,从而将元贺彻底地拉下帝位,也将从根本上否认贺兰善及她儿子的合法性,并且逼她们认罪受缚。
元衡手执长剑,剑刃上的鲜血已经滴落,但她杀意不减。
“伪造冤案,弑君杀后,谋朝篡位,祸乱朝纲,此乃罪一!”
“强娶国母,逼纳妃嫔,秽乱后宫,残杀皇嗣,此乃罪二!”
“纵容亲信,把持吏部,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此乃罪三!”
“大兴土木,修建皇陵,重劳繁役,欺压百姓,此乃罪四!”
她剑锋一指,杀气向躲藏在人群后的刘照袭去。
刘照见主子元贺已死,自己在吏部作威作福这么久,现在哪里还能有活路?正想着逃命,但元衡并不给他机会。
“罪臣刘照还不快滚来受死!你若是把藏在家里后院井中的账本供出来,主动坦白交代,澄清官场,将功补过,可以免你一死!”
刘照由惧转喜,只听到能有命活,他自然是服服帖帖称臣。
但这话到了其他臣子耳朵里,就发现暗藏的玄机,文肃公主手段非凡,连同刘照家里藏重要物证的地方都能莫得清清楚楚。
对于清官而言,身正不怕影子斜,且看下一步如何发展;而对于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又如何能确定公主手中有没有自己把柄呢?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反对公主的好。
这是元衡的一道威慑。
崔娴华听得元衡字字铿锵,惊惧又激动,她暗示儿子王孟询,元衡已经将元贺罪证一一罗列,就该让他儿子顺理成章地请公主主持大局,请元据登基称帝。
崔娴华好像忘记了一个人,但元衡并没有忽略他——信王元聪。
“然,我为女子,资历又浅,岂敢厚颜居于第一,不知堂叔可愿主持大局?”
元衡悠悠转过身向她的叔父走去,手中还提着那柄染血长剑。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执剑向前举动太过失礼、太过惊骇,她恍然大悟般地丢掉了长剑,那柄锋利的剑就在地上发出了无助的阵阵吟啸。
可她身上的杀意未褪尽,身旁伴着剑锋长吟,鲜血浸染衣裙,此刻一步步向信王走近的元衡有如九幽地狱中掌握生死的阎罗一般骇人。
元衡刻意营造了这极其恐怖一幕。
瘫坐着的元聪有些发抖,才刚从那一阵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谁知道自己竟然马上变成了众人焦点。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长幼有序,走个过场罢了。毕竟证据是她找的,人也是她杀的,他要是敢没脸没皮地点头抢功,那简直是蠢钝如猪。
再说他眼睁睁看她杀起元贺丝毫不手软,待人倒下之后还要在钉上一剑,可见恨之入骨,可见杀伐果决。
现在还不是与她为敌的时候,何况里里外外这么大的烂摊子他也不想接手。
还没想好怎么体面地回绝,他就“福至心灵”地晕了过去,毕竟身体不好的人怎么能当皇帝?
“太医!”元衡见此情状,只能感叹她叔父的病来得这样巧。
信王妃崔俪华惊魂未定,见丈夫突然晕倒,她看了眼丈夫急忙扶住他,又看了眼走来的元衡,踌躇着开了口:“王爷随着年岁渐长,身体每况愈下,旧疾愈演愈烈,又如何能担大任呢?还请公主体谅体谅他吧。”
“速速请太医来。”元衡面上尽是焦急,总要把戏做全。她就是要得到信王方面的表态,以免日后有人刻意挑事。
众人眼见信王已经退出了帝王争夺中,正不知如何收场,王孟询从人群中走出。
“国不可一日无君,今肃正纲常,仁帝之亲孙,灵州王元据,群望所属,然王年幼,还请公主以镇国之名主持大局!”
王孟询终于将在心里默得滚瓜烂熟的话说出来。
所谓肃正纲常,是指元贺谋朝篡位,如今应当回归正统,让仁帝元奭的孙子继位,随后还要给诛杀元贺、揭露阴谋的大功臣元衡谋一个名正言顺的职位。
一切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然而此刻殿中一片沉默。
梨玉带着元据走到众人之前,她为了不让元据看到场上的杀戮,用衣袖替他遮掩起那一片乱倒的尸身。
元贺死有余辜,信王昏迷不醒,目前确实只有元据能担此大任,但众人心中皆有疑虑,因为从来没有公主的儿子可以登基称帝。
即使她诛杀了元贺,即使王家已经表态,她也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山呼万岁。元衡知道,就算元衡、元据两个名字列在玉牒之中,因为女子的身份,所以仍被质疑,所以在争着做出头鸟的时候,他们犹豫不决。
她需要萧家的支持,需要宰相的支持,她看向萧广。
“臣请公主主持大局!请灵州王登基!”
百官之首萧相终于在该一锤定音的时候,缓缓发出了他最关键的声响,他沉默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位四朝老臣在他的外孙女身上看见令人畏惧的果敢与狠绝。
大周王朝内患已生,权力更迭频繁,人心浮躁,她能凭借这股强悍的力量定乱局、镇朝纲吗?萧广心中没有准确答案,但不得不承认元衡如今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臣请公主主持大局!请灵州王登基!”
王章起身出列行礼,儿子和妻子早已经投入这场宫变之中,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脱身,不如跟随萧广表示决心。
随后是萧王两家异口同声的请愿,其他人又怎么会看不清局势?公主主导这一场宫变,萧王两家必然是支持的。
在沉默之后,战战兢兢的大臣们终于伏跪,这一场血腥的宫变有了一个合元衡心意的结果。
在尸横血流的麟德殿,元衡得到了百官发自内心的惧怕,得到了顺理成章揽摄大权的借口,但这不是结束,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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