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大局初定四个字还差很远。
待姜湲带着右卫将贺兰善与她的两个儿子带下去之后,元衡命赵韬、花寻秋将元贺的禁军亲信囚禁,控制禁军和从龙卫。
随后她又命人清扫了大殿。
夜已经深了,她扶着昏昏欲睡的元据坐在上首,下方是按品级入座的惊魂甫定、疲惫不堪的文武百官。
倒不是刻意“熬鹰”,有些事她必须现在做。
第一件事,她下令将元贺从玉牒除名,挫骨扬灰,以“罪人”称,她给了这个谋朝篡位的罪人最严酷的处罚来彰显自己维护元氏江山的决心,体现她镇国大长公主的权威。
第二件事,命众臣日出之时与她和陛下共同前往明光宫正南门——丹凤门,宣告天下。而后再与礼部敲定元据登基大典的时间。
第三件事,罪人的皇陵不能再修,赦免差役。届时元衡再命人从中宣扬罪人的暴行和大长公主的贤德,让民间形成一股拥立公主的风潮,这些深受罪人劳役之苦的人是她最好的宣传帮手。
第四件事,近一年来罪人授意刘照卖官鬻爵,这些官员已经进入官场,而世家也有参与其中,为了保证朝局安稳,必须先安抚住文武百官。
元衡下令把这些银钱充入国库,让靖平年间入职的官员参与科举,通过者降职、留任,不通过者缴纳罚金、罢官回家,十年之内不得再参加科举,这是恩威并施之举。
第五件事,让礼部着手科举,除了让上述官员参与之外,还在京畿地区内张榜,通过考试选官。元衡有意将科举用为定式,眼下先在京城周边试行,随后扩展到全国。
如果说曾经世家反对科举,那么经历过朝野混乱之后,再强烈的反对就显得冥顽不化、无理取闹,何况罪人卖官给富裕的小门小户的行为已经冲击到了世家门阀的利益,倒不如兴科举,难道世家的礼仪教化还比不过地主土豪吗?
第六件事,让吏部重新梳理朝廷上下官职,明确权限,精简编制。这一个举措是为了彻底更改自永宁之乱以来朝廷吏治混乱的局面,自谢家含冤受死,官场上空出大量职位,不仅扰乱了选官任官,更让各省、各部、各寺手忙脚乱。
同时元衡还将与吏部讨论,制定“主辅角”,让同一部门内职能相似的官员互为主辅,在出现意外之时可以互相顶替,以免人走事瘫。
最后一件事,堂叔信王昏迷不醒,自然是要让太医贴身照料,如此就暂留在宫中吧。元衡的真实用意自然是借着病因暂且将元聪囚禁在眼皮底子下,等到大局初定,就是他“药到病除”的时候。
现在元衡给他们发号施令,不仅是要让他习惯她主政,更是要让他们见识到自己的眼光和手段,好让他们臣服。
还有一层意思,元衡已经主政自然不能前往燕国和亲,两国的协商会谈将会有新的局面。
折腾了一晚上,眼看终于能回家了,可惜这几件大事下来,已经接近日出之时,所幸大长公主想得周到,早已让冯佩以及宫中诸女官准备寝具,安排众臣暂歇于前朝偏殿之中,而女眷暂歇于后宫别殿之内。
无法,出宫耗时良久,日出之时又要集聚丹凤门,想睡觉哪有时间呢?既然大长公主开恩,便在宫中歇上几个时辰。
短暂的休息后,时辰到了,宫人替众臣及家眷奉上洗漱用品及朝食,众人一同前往丹凤门。
众人心知这是大长公主的体恤,更是一种防止生变的手段。
六月二十六日,晨光初至,丹凤门城楼上。
在这里,元衡带着元据向万民宣告罪人元贺的恶行以及受到的制裁,强调了她与元据顺应天命、正肃朝纲的事实,而后安抚百姓,下令免除今年的赋税。
镇国文肃大长公主,又称文肃太主、萧太主。自今日起,元衡成为煌煌帝国的实际统治者,将开启她长达数十年大权在握的传奇生涯。
百姓踮起脚尖眯起眼睛盯着丹凤门城楼上的模糊人影,他们想起不到一年前那个如今已经被称为“罪人”的元贺也是在这里宣告天下,短短一年内风云变幻,而这位太主又能风光到几时呢?
百姓最关心的莫过于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至于皇家争来争去、你死我活和升斗小民有什么关系呢?
而他们谁也想不到,在千百年后被称为“太主时代”的这个时期内,一个盛世王朝的影象逐渐清晰。
——
下了丹凤门城楼,众人散去,元衡与礼部确定两日后的登基大典的流程后,她带着元据前往含章殿。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元据仰着头问。
元衡听完笑笑:“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现在据儿是皇帝了,当然要住皇宫啦。”
“可是我不想做皇帝。”
他昨夜跟在母亲身边,看着那些大臣,娘与他们说了什么他都听不懂,还困。
小孩子当然不懂其中利害,但元衡争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放弃?纵然是他现在有抗拒的想法,但只能遵从母亲的安排。
“娘会一直陪着你的,”元衡摸摸他的头,“乖啊,我们去看我们的新家,到时候冯佩婆婆她们也一同过来陪着据儿。”
元据撇着小嘴巴,小孩子对陌生的环境有所抗拒,不过一想到母亲她们都在,才稍稍安了心。
一行人走入了含章殿。
“含章”二字为包藏美质、内含美德之意,自大周王朝建立以来,这里一直作为皇后的居所,正如名字中体现的那样,希望历代的皇后都能以美好的德行辅佐君王,帮助他们成就大事。
元衡自小就与母亲萧嬍住在这里,直到母亲去世,她在此守孝,而后离宫开府,算一算离去的日子,从怀德二十年至今已有八年之久了。
母亲,女儿终于回来了。
“殿下!”
她突然听闻一声略带颤抖和激动的呼唤,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那声音属于母亲宫中的旧人孙芝。
元衡抬头一看,一名云鬓已带花白的女官疾步向前,那女官脸上的皱纹被笑容展平,喜色难抑,身后跟着七八名宫女。
孙芝走近看到元衡身旁的孩童,突然有些惶恐,她一时兴奋忘记了殿下的儿子是如今的新皇。
“臣恭请殿下金安,恭请陛下圣安。”孙芝恭敬行礼。
元衡轻轻推了推元据,暗示他应当要做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元据听话照做:“平身。”
孙芝抬眼看到元据身旁微笑的元衡,心里一颗石头才落地,便起了身,幸好自己的疏忽没有惹太主不快。
“八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想必你们一直兢兢业业。”
元衡感叹道,抬眼看着这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它们都被照料得很好,光阴赐予它们成长,不像人,经过岁月洗练后带着难以掩饰的沧桑。
“臣等不敢怠惰,恭迎殿下回宫。”
昨夜,孙芝已经知晓元衡将带着元据入住含章殿,她便与宫女仔仔细细洒扫了一番。
孙芝从没想过元衡还会再回来,毕竟离宫的公主都是要嫁人的,哪里还有名目回宫长住?但世事难料,她们这些不被待见的老宫人如同这座沉寂的宫殿一样,现在因为太主的到来而重新焕发了生机。
含章殿不再作为皇后寝居是有原因的。
王徽仪自入宫后就居住在仙居殿,贺兰善居住在漪兰殿。几年来,两位皇后都避开了这座曾经富丽堂皇且能彰显皇后正宫地位的宫殿。
起因是永宁元年谢娴柔暗中表露的指示。
温显皇后有德无福,所谓无福便是无子,因此含章殿就带着些许不佳的意味。
也不难想象原先含章殿的旧宫人在永宁、靖平年间经受了怎样的排挤和刁难,尽管如此,她们依旧一丝不苟地维持这里的洁净,可见母亲在她们心里的分量,同时又体现了她们的德行操守。
元衡很是能理解孙芝的激动,旧主回归,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她对谢娴柔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愠怒,更没有半点恨,反而有些意料之外的高兴,如果不是因为她脑袋里那些古板腐朽的东西,只怕含章殿不能像现在这样用旧时原封不动的一物一景承载她内心深处最温暖的回忆。
她甚至有些感激谢娴柔,甚至还希望她活着,让她看看萧嬍的女儿是如何执掌天下,又让她知道什么才叫福气。
但不可否认的是含章殿的宫人却因此受了苦,好在现在是她作主了。
“这里还能保持原貌,我很高兴,离不开诸位的辛劳,今后依旧要仰仗诸位。”
元衡下令提升她们的职位,又予以赏赐。
她抬头看着梁上那方字迹端正遒劲的匾额,上面书着“含章殿”三字,她凝视许久,迟迟不语。
“含章”二字出自《周易·坤卦》,其中有“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一句,意为怀着美好的品德去辅佐君王,哪怕最终没有大的功绩,但也会有良好的结局,此句细细解来是希望宫殿的主人守“坤道”“臣道”“妻道”,做一个有美德的辅助者。
对于其他统治者来说,自然希望皇后能做到这一点,这是期待,更是规训。但现在这是元衡居所了,她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内涵,因为她要做天下之主。
今后这里不仅是她居所,更将是朝臣入谏议事的地方,毕竟年幼的皇帝离不开母亲的照料,随着母亲居住在后宫而不居于紫宸殿是理所应当的,是情有可原的。
那么内朝自然由紫宸殿改为含章殿,这一点不需要明说,但太主会用行动和命令让大臣们接受。这是元衡刻意模糊前朝与后宫界限的一步,让他们习惯于女子出入前朝,而在她遣散后宫之后,他们进入后宫觐见太主则无伤大雅。
“今后朝廷的英杰栋梁将聚于此议事论政,就将此殿更名为‘含英’。再将旁边的偏殿清扫出来作为日后议事的厅堂。”
过去象征着帝王赐予的无尽恩荣,日后象征着主宰乾坤的无上权力,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含英殿将成为明光宫内不二的主角和绝对的权力中心。
元衡还决定给后宫中的诸位妃嫔自由,若她们愿意归家,便让家人来接,若无家可归,便可留在宫中做女官。
但有两个人例外,她需要亲自见一见她们,一个是政敌贺兰善,另一个是挚友王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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