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三年二月十九日,这一日的盛安城注定是万人空巷,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百姓热切地谈论着夏侯雍是如何在战争初期以一场偷袭战在军中和越国面前立下战威,又是如何在中期以少胜多扭转战局,又如何在调动了全部的兵力之后以雷霆之势彻底将入侵的越贼击退出境。

    他们毫不吝啬将最真挚的赞美奉献给这一场战事中的每一个人。

    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将侵犯的越贼打得落花流水的将士们身披坚甲,手执锐器,骑着骏马,他们整齐划一地迈着从容的步伐前往丹凤门下。

    献捷之礼将在那里举行。

    命妇参加观礼是天授年间的创新之举。一开始太主提出时有人反对,说将士们身上洋溢着雄沛的阳刚之气,妇人属阴,出行观礼只怕多有不妥。

    谢雪安闻言便道:“献捷之礼本是举国同庆退敌大胜,难道妇人不是国人,不能共同庆祝吗?”

    一年多过去了,谢雪安还是常常能听到“男女有别”的言论,实在是令人厌烦。这些言论或许永远存在,但她永远不会放弃反驳。

    所幸太主如今想办法在各种场合提高女性的出席率,已经有了些成效,至少今日来观礼的命妇们大多都兴致昂扬,并不认为自己逾了矩。

    当然有一点原因也不能忽视,这背后有一个可以大书特书的爱情故事,所以人人都想凑这个热闹。

    前些日子战报传回的时候就有人说夏侯雍这骠骑大将军是当定了,又有人想起多年前听太主的“趣闻”之时,哀帝元恪曾在围场点人之时说过“你要官至骠骑大将军,才不算辱没长公主啊”,这一句简直像是谶言的话使得这个热闹的精彩程度更上一层楼了。

    从消息传回到王师归京的一个多月来,无论是市井坊间还是高门朱户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观礼的命妇和大臣们就更好奇了,不知献捷大典上太主、夏侯雍的会作何表现。

    看热闹的观众一贯不在意主角的感受。

    元衡并没有太高兴,取得了战事的胜利对于她而言是意料之中的,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无论是之后要如何管理东南之地,还是现在仍在对峙的北境战争,都不容她掉以轻心。

    这场风光的背后更是国力难支的困局。

    自永宁二年开始,北方天灾人祸,连年歉收,扛了这么些年还能应对同开两线战场已经是在消耗十几二十年积攒下来的老本了。

    元据登基后,元衡的食邑又恢复到万户,但她在战事起时把自己的食邑又降到三千户,一来是换个好名声稳定人心,二来是方设法从富贵之家榨出点油水来,捐钱给前线,而她得先做表率。

    这是她的一个举措,另一个就是惩罚那些卖官鬻爵的人。不仅挖出了靖平年间收受的贿赂钱财,天授年间的科举还有一大批人考核不合格,于是罚金就成为了另一项重要的金钱来源。

    所幸东越战争是在一年半之内有惊无险的偃旗息鼓了,国库总算是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这场胜利只是减轻了她肩上的担子,而另一个问题也出现了,夏侯雍将以什么身份留在她身边,留在朝廷。

    若是这时候鸟尽弓藏让在北方奋战的赤云作何感想?

    骠骑大将军,位尊而权却不重。

    在梳理朝廷官职的权责之前,因为无人堪任此职所以并没有赋予实质的职权,只是一个风光无上的称号,而元衡更没有命人对此做出改动。

    离她越近,就必须离权力越远。

    仅仅做一个具有声望和能力,随时可以为她所用但却毫无实权的大将军是他唯一的生路。

    今日的献捷大典并没有出现观众期待的二人深情之手相望之类的戏码,按部就班,只见君臣一心,普天同庆。

    因为北境战事烽火未歇,元衡曾经下令战火不休则绝不宴饮,所以这一次在典礼之后并没有设宴,而是赐饮陈年佳酿以示君恩。

    同是征战的将士,他们能体会到远在北方的同袍艰辛,更能体会到太主的良苦用心。

    于是原本应该宴饮的时间里,元衡与夏侯雍好好地谈上了一探。

    ——

    若说元衡心中没有波动,但另一名主角却在典礼之上见到五岁的元据,他又怎么能平静?

    上一次元据尚在病中且战事紧急,夏侯雍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孩子,终于在今日有了照面。

    元据的面貌不像他,也不像母亲,他并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否真实存在血缘关系,这件事只有元据的母亲知道,而元衡只会考虑真相给她带来的利弊,所以她会根据不同的情况做不同的表露。

    夏侯雍不该问,他没有资格,因为元据已经是皇帝。

    这他一生都难以摆脱的畸形关系。

    原本简单的父与子经过母亲的一番操纵,将君与臣嵌套到其中,彻底颠覆了父尊子孝的体系,而旁生出来的执掌大权的母亲又将深刻横亘在二人之间。

    该如何收场?

    夏侯雍无论如何都无法预料到最后是以大周王朝传承体系由父传子彻底改变为母传女作为终结。

    ——

    暮色四合,冬日里黄昏来得早,含英殿内便点上了灯,宫灯下几株白梅被折放在红釉的瓶中,给殿内添了几分清幽。

    典礼结束之后,元衡单独召见了夏侯雍。

    “我倒是一直在想要不要给你赐一座宅子。”

    元衡似笑非笑,今日在典礼之上已经给有功之臣重大的封赏,同时传告了天下。

    功臣在京中被赐予房产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她这样一问夏侯雍反倒寒毛直竖了起来,如他预料,伴君如伴虎。

    但他如果说陛下与太主给的封赏已经够优厚了,他再别无所求了那只怕会引起她的不满,她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些感恩戴德的话。

    这一点关系到他的身份,更关系到元衡对他态度的转变。

    在上一次面谈中,她的话里话外充满了威慑和警告,但这一次从她轻松又玩味的表情上他能猜到自己表示忠心又大获全胜之后,她不再像上一次那样充满防备。

    外臣自然是住宫外,但面首应该住哪里?这才是问题的实质。

    或许她认可了自己,将他召回身边;又或者她依旧防备自己,干脆将他置于身边方便控制。

    “如果我是你,我就说北方战事吃紧,大兴土木耗费银钱,如今太主体谅边境战士连宴会都不设了,我又那里敢仗着天大的功劳让民夫造一座琼楼玉宇呢?”

    元衡见他沉吟不语,只怕是难以揣度出自己的心思,所以不敢言语。

    聪明和恭敬,他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你的战功赫赫,若是随便指了一处宅子,只怕有心之人要说君主不把功臣放眼里,若是真大兴土木,又确实不合时宜。”

    她坐在椅子上,压下桌上从瓶中横斜生出的一株梅花嗅了一嗅,才道:“若是让你留在宫中想必不会有人因此不满吧。”

    元衡心里想着,手中却没闲着,她折下一枝梅花,起身走近他。

    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让他无法在朝中形成党派和集团,将他置于与后宫女人相似的处境之中,但他要比她们过得好得多了。

    她们要争斗,要生育,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出宫,死后就是史记里的只言片语。

    而他,现在他可是独宠,而且他还能上朝,还有机会以才智实现自己的梦想,去建功立业,去名扬天下,去名垂青史。

    他虽然与在家庭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男人有很大不同,但他绝对算不上惨。

    “是。”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低首回应。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然早知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处境,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我现在不要答案,你好好想清楚,到时候我再问了,你再回答。”

    这是二人分别之后第一次站得这么近,咫尺之间,她一抬眼就望近他幽深如暗渊的眸子,她将那枝散发着幽香的梅花轻轻压在他紧闭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开口。

    恍惚之间,亲密好似当年。

    而如梦似幻只存在了短暂一瞬,元衡拿开花枝开口问了一件事。

    “战报中的损伤部分我没有细看,你讲给我听吧,坐。”

    夏侯雍恭敬入座,随即道:“战事持续一年半,波及扬州、润州、滁州、泸州、宣州等十四州,前线与后勤共计投入约四十六万人,牺牲近十六万人,负伤近二十万人。”

    战事惨烈,即使是胜了又如何?

    越国在夏侯雍猛烈的攻击之下节节败退,如今递交国书求和上供,他们是后悔了,可是那一片生灵涂炭却已然造成。

    而东南之地本就是鱼米之乡,连绵的兵祸令百姓无法安心从事农耕,家中没有余粮,税赋也收不上来,现在国库有亏,而北方边境还未平。

    如今战火燃尽,要迅速恢复当地的正常的生活和劳作才是第一要务。

    元衡早就已经从柳娘的事情中得知,农女是没有田的,但她们依旧要耕种劳作,她想要把压在柳娘们头顶上的石头拿开,就在东南战场的善后工作上试一试。

    战后男丁负伤、战亡,那么他们名下的土地如果周转起来耗时又耗力,如果有官员贪腐甚至会引发巨大的矛盾,元衡有意让农家的女儿和妻子继承土地,调动她们的耕作积极性。

    一方面,可以迅速稳定如今局势,另一方面,用法令来提高女性的地位。

    她知道会有人反对,一旦女性可以参与分地,那么原本被男丁独占的好处荡然无存了。而这一点更是在强调女性也应当拥有财产继承权,如果推广,那将会影响很多人的利益。

    为了避免大规模反对,她将利用战局之后对稳定发展的急切要求,在饱受战火的十四州之地先进行尝试,成效达成了再全国推广并且修法保障。

    成不成先看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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