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都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就是太女元光培养亲卫的地方,元光任命潘如臻为亲卫队长,训练招募的而来的战士,而纪溪也在此处落脚,一处平平无奇的矮房就是她研究武器的场所。

    皇太女元光的“密谋”在皇帝的支持下秘密地进行了四年。

    操练士兵容易,这对于曾经在禁军中任职的潘如臻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研制机关武器就成为了难关,而如何将机关武器与士兵训练结合起来就成为了元光和她的谋臣们要突破的难题。

    这些年她们除了积极改进原有的训练方式,以求能够将女性沉着、缜密、坚韧的突出特点运用于实战之中,更多的是将精力放在新式武器的研究上。

    而四年之后衍初七年,众人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元光心头大喜,便上奏了母皇,希望能在今年秋猎的时候展示成果,在青霞山皇家猎场进行一次演习。

    八月就有皇帝将与太女前往青霞山猎场秋猎的消息传出,这时,元衡桌上出现了一封密奏。

    其称太女无视军器监,自行研发军备,恐有篡位之心。

    军器监是专门掌握武器和甲胄制造的官署,是朝廷内正儿八经的管理武装器械的部门,而皇太女竟然敢私造武器,这个消息可堪称晴天霹雳。

    只不过告密者不知道,元衡对此事心知肚明。

    元衡拿起来细细端详,纸张没有问题,是大臣们奏书言事的常用的公文纸,只是这个字迹却是元衡从未见过的。

    而能直接越过三省送到她的桌上,是指使了转送扎子的宫女悄悄塞进去吗?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急切地想置皇太女于死地?

    是真的痛恨元光?还是意图挑起皇帝和太女的争斗而从中渔利?

    元衡不动声色,并没有着急将元光召来,反而她大张旗鼓地将奉辰卫派出去,另外暗中留意身边的近侍。

    既然告密者能安插人将密奏送到她桌案上,那定然能知道她派出奉辰卫“调查”此事。

    次日朝会,因秋收将近,皇帝要求官员做好秋收时节的统筹,又提醒百官准备做好年终考核等等。

    并无异样,看来告密者很能沉得住气啊。

    下了朝会,太女陪着皇帝回含英殿,直到这时,元衡才从层层叠叠的书册下将密奏抽出,让元光看。

    四年过去了,二十二岁的元光面庞上稚气逐渐退场,眉峰自带一股锐利,而在她阅读密奏之时,这股锋芒逐渐凝结,似乎要在下一刻刺透纸张。

    不多时,她的双眉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英气的弧度,而似有似无的杀气也从瞳孔中消散。

    “毫无根据的话,无非就是想引起母皇的猜疑,再让母皇自己查出证据,而这能不能有确凿的证据,难说,因为女儿如果要谋反定然会将痕迹藏得严严实实。”

    “如果告密者真的希望大乱,那为什么不等秋猎演习的时候在行动呢?毕竟那时候,女儿是最有可能借着展示亲卫战斗实力之时,以武力夺取大位的时候。不仅证据确凿,说不定还能混个救驾之功,何乐而不为?”

    “女儿大概是真的得罪人了,这人想借母皇来敲打敲打女儿。”

    元光分析完,眼睛一眨,随后绽开浅浅的轻松笑意。

    这一封密奏,实际上并没有能将谋反的帽子死死扣在她头上,但君王不可能不对自己的权力敏感,因此君王大多多疑成性,如果这个怀疑能留在元衡心头,那么未来元光的日子不见得会好过。

    告密者的目的,也许就达到了。

    当年母皇开玩笑的话还犹在耳际,这下子,当真有人“报复”来了。

    “朕绝不容许身边有挑事的小人存在,”元衡冷冷道,“既然朕现在不敲打你,你就继续‘肆无忌惮’,秋猎的时候看看这个告密者还坐不坐得住。”

    “那过几日,女儿就再出城一次。”元光点点头,她要既“嚣张”又“谨慎”才是。

    秋猎,很快就要来了。

    ——

    九月二十日,青霞山围场的草木早已经被秋色洗礼,一望而去,枯黄统治了骏马奔驰的平原,唯有在不经意间瞥见的边缘才有夏末的绿意在躲躲闪闪。

    秋日又让瑟瑟寒风给军容整肃的太女亲卫队送了一层肃杀凛冽之气。

    在皇太女的一声令下,亲卫队策马而出,在展示骑兵的强大机动性之余,她们还手持弩机向百步之外的靶子瞄准发射。

    风啸和铁蹄之声相互较量,二者的争相竞逐渲染出沙场一般的压抑和肃杀,而机弩发射出的短箭带来的一声又一声的破风尖啸密密匝匝压下来,足以让秋风的怒号甘拜下风。

    而远处的靶子因命中心脏发出的阵阵闷声冷哼则更不可闻了。

    骏马驰骋过后,连秋风都停了,呆呆地望着靶子上密密麻麻的箭,又愣愣地看着亲卫队们整齐收队。

    看台上的人们同样被她们精准、凶悍、机动的表现震惊了。

    骑兵本是以机动性和冲击性著称的作战部队,但此刻她们运用的军械又为这支部队增添了强悍的攻击力,无论是保卫防御还是突袭攻掠都能彰显她们的优势。

    这就是太女秘密打造了四年的亲卫队吗?

    她们的强大的攻击性毫不遮掩地向众人宣布,她们的职责不仅限于保护太女的安危。

    而此时,太女元光拿着弩机走了看台上。

    在皇帝身边,她对着皇帝和文武百官讲起了这个吸引着全部目光的新式武器。

    它比现在流行使用的守城机弩要小巧很多,为了做到马上持弩也能便于作战,纪溪在以军中所用机弩为蓝本的基础上改造出来的。

    虽然为了便携而改小,但这个不足一臂长的机弩却没有因为“身材”改小了而丧失力量,它的弓弦采用了新的材料,更有韧性,能发挥出更强的推力。

    就算是便携,它也从未放弃“扩容”,一弩竟然能二十发,而纪溪改装后的机弩更快更方便地补充短箭,这也使得机弩的战力大大增强。

    但纪溪小有所成后并没有止步于此,她认为短箭体积过大,反而会带来机弩的发射力量消耗,而短箭的杀伤力在于箭镞,她有意再改进,如果能研制出只发射钢铁弹丸的机弩,那杀伤力则会进一步提升。

    当然,对着众人介绍新机弩的元光并没有把纪溪下一步的研究目标广而告之。

    在元光的谈笑间,有人却坐不住了。

    看台上的告密者户部侍臣黄铎被这股谈笑风生之下暗藏的凶悍威慑住了,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

    不仅是因为亲卫队们可怕的战斗力和太女手中运用自如的新机弩,还有他亲眼见到不远之处的皇帝对太女表示赞赏的淡淡微笑。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或许这支亲卫正是太女在皇帝的授意之下所建,而太女命人自研武器,更是皇帝心里有数的事!

    是她们母女俩早就商量好的。

    秋风轻轻一吹,黄铎后背越发地凉了,才四十出头的他觉得现在无比虚弱,仿佛就要栽倒。

    自以为是的告密不仅没有让皇帝怀疑太女,反而是自己这自作聪明的行为会召来杀身之祸。

    幸好,如今暗送密奏的宫女宋泫露没有被查到,还安安稳稳地在含英殿做事,那自己应当有没有暴露吧?

    在去岁年度交叉抽检之时,他所管的仓部汇报上去的数额在微小之处有异,被太女拿出来大做文章,当着皇帝的面批评自己。

    这错,黄铎是认了,可太女太不讲人情,让自己丢尽颜面,何况他认为皇帝都不说什么了,凭什么太女死抓着不放。

    他和元光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

    黄铎是后悔莫及啊,就算是要给元光使绊子,也不该拿这样大的事来呈密奏。

    肠子还没悔断的黄铎这时听到了皇帝宣布演习圆满结束,又接受了太女的提议将这支战力授予番号“火焰狮子”,并且给了皇太女扩充火焰狮子的权限。

    黄铎心想,到这步应该结束了吧,那封密奏若是查不出来想必就作罢了,自己以后小心谨慎夹起尾巴做人便是。

    但这时皇帝又发话了:“兵者乃国之大事,强军本是好事,可却有小人从中作恶,借此诬告皇太女造反,离间朕与朕的女儿。”

    那封密奏被元衡从袖中抽出,摔到了地上。

    本是庆祝新军诞生的热烈氛围瞬间因元衡的话语变得冰冷,文武百官不明所以,但心头一震,原来这场秋猎远不简单啊。

    “黄铎,你认不认罪?”

    元衡森冷的问话从看台之上徐徐传来,如冬天即将冰封的瀑布一般,夹着碎冰,冻流垂下,寒冷森然之气可入骨。

    黄铎两股战战,而奉辰卫已经站到自己身侧。

    见黄铎不愿认罪,元衡便道:“宋泫露已经招了,就在昨日。”

    原来皇帝早就锁定了目标,只不过没有打草惊蛇,就等着现在在众人面前杀鸡儆猴。

    “臣此举也是为了大周江山和陛下安危啊!”黄铎眼见事情败露,便为自己争辩,只可惜也只是垂死挣扎了。

    元衡见他这般“忠心耿耿”的模样,冷笑道:“你那里是为了朕的江山和安危,分明就是造谣生事,以求一己之利。”

    “户部侍臣黄铎诬陷太女谋反,等同谋逆,夷三族。将他拿下。”

    黄铎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境地,他竟然被直接吓得晕死过去。

    元衡迅速地处理了离间她们母女的小人,快得在稍远处的官员还摸不着头脑之时就已经尘埃落定。

    “朕并非不清楚某些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可若是想离间朕与太女,弄得朝野大乱,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能不能稳稳安在脖子上。”元衡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诸臣。

    她早就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为的就是今天让群臣都看看她有多信任她的女儿,而她的女儿又是如何以优异表现来回报母皇的信任,还要让这些臣子心知肚明挑拨离间是个什么下场。

    显而易见,皇帝已经雷霆震怒,这场秋猎也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次日,皇帝便召太女同乘一辇回宫去了。

    在这一次事件中,皇帝与太女之间所表现出来的信任简直令人称奇,包括同乘一辇这样细节也在强调了母女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

    此后怕是天下间只会传颂皇帝的慈爱与太女的纯孝了。

    其实黄铎的阴谋只要是面对的是其他皇帝和太子,他就能成功。

    在曾经,皇帝与东宫之间的关系异常复杂,他们既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又是为天下表率的君臣,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太子是臣子又是储君,他的位置无限接近于皇位。

    坐在皇位上的帝王无法不对权力敏感,更无法对威胁不敏感。

    他既担忧太子是个废物,无法继承大统;又担心太子太过出色,影响到自己的声威和权势。甚至要防备太子和群臣谋反直接登上皇位,从而彻底终结自己的权力生命。

    所以,皇帝与东宫的关系紧张且微妙,像黄铎的密奏涉及武器军备,但凡是其他皇帝见到这一封密奏,定然掀起腥风血雨。

    黄铎败在了他套用了男人的权力争夺的经验来应对女皇和太女。

    皇太女的存在从来不是对女皇的威胁。

    因为女皇的权力早已经同女性整体利益捆绑,唯有女皇在时,才能保证后者,而女性整体地位的提升托举着女皇。

    正如当年那个梅花塔。

    这一点对于皇太女而言也是一致的。

    她们具有相同的追求,所求的不只是自身的权力寿命延长,于是,想借流言蜚语挑起母女内部争斗注定会失败。

    而就算是她们内部有了争斗,最终的赢家能守住苦苦争来的成果,对于败者而言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失败。

    这就是男人所不能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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