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的话直接把所有人都给震麻了。
就算是第一次来海市的商陆, 都被震的差点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什么叫海市一说源于羽国?
不是说海门两千年前就在发展了吗?
等等……《天宫书》是西汉的,算下来正好和现代差了两千多年。
商陆脸都绿了,悄悄对阎俊说:“他说的这个千年可能不是一千年, 是两千年。”
阎俊脸也绿了。
“他爷爷的,那他可比我们都有经验,这趟险了,出入海市这么多次,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老怪物。”
商陆苦着脸:“我第一次来海市就遇到这么重量级的吗?”
耿禾也小声:“小路居士你有点倒霉啊, 不如这样, 你买贫道一张转运符, 看在大家同入险境的面子上, 给你八折。”
阎俊一把把他脸推开:“去你的, 你个假洋鬼子懂什么画符, 别再让小路子更倒霉了。”
见他们现在还有心情插科打诨, 商陆有点懵:“你们都不着急的吗?”
阎俊很光棍:“现在急好像也没什么用吧,海门哪个人不是命都悬在裤腰带上的,反正情况不对我们就跑,我们要是跑不掉岐黄海肯定也得死,这样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耿禾理由很别致:“怕什么, 我大师兄可在这呢,他最能打了,我反正很有安全感。”
压根没做好命悬在裤腰带上准备的商陆欲哭无泪:“可是我怕,我没有安全感啊。”
阎俊揽过他:“别怕!你放心, 就算是死, 我也会让你死在我后头的!”
商陆:……那不还是得死吗?
也许是因为他们几个嘀咕的有点大声了, 他一抬头, 就见到韩休脸色难看, 正回头望着他们。
与商陆对上视线后,韩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了头。
商陆小声跟阎俊说:“韩休又瞪我。”
阎俊警惕抬头看了一眼韩休,索性把商陆拉到了白爷后面:“算了,你还是跟着白爷吧。”
帐篷周围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估计也都不知道要拿这种情况怎么办,所有人都谨慎的退到了帐篷外。
祭司倒还是那么淡定,他慢慢坐回到榻上,突然来了一句:
“海市曾是我羽国王室秘闻,我身为祭司自然也知晓,只是那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被困在海市中。”
“也不必如此惊讶,你们不是第一批来的活人,两千年里来的人不少,但他们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商陆刚到白爷身边就听到这句话,浑身汗毛刷的一下就竖了起来。
他称得上是惊悚的看向祭司,往白爷身后躲了躲。
被他挨着的白爷微微偏头扫了他一眼,见他脸发白一脸害怕,又默默的转回了头,算是默认了商陆把他当保护伞。
诚实地说,祭司现在看上去毫无杀伤力,说话的语气也十分温和,并没有要追究“海门想找出他执念”的意思。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越温柔,海门众人就越是警惕。
随着祭司的话,韩休慢慢退到了琉璃海旁边,手放在了腰间鞭子上,眼神锐利:
“你一直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放任我们,有什么目的?!”
祭司轻轻抚摸着羽神木:“你们不必怕我,我只是活了快两千年,活腻了。”
商陆又往白爷身边挨了挨,大着胆子问:“这两千年里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一直没怎么看他们的祭司此刻竟然抬眼看了过来。
青烟下,他的神情是商陆看不懂的苍凉:“长生不老没有世人想的那样好,尤其是在海市中长生。”
“两千年里,我一直在重复自己过去的记忆,有时候能醒来,有时候醒不来,我死后便又是循环往复,我自杀过很多次,可每次的结束都会回到开始,只能这么一次次走着自己曾走过的路,一次次看着所爱的人死去,所谓的长生,不过就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牢笼……”
说着,他突然望着商陆笑了:“多谢你,醒花这次很开心,两千年了,只有这一次,她吃到了糖,有了友人,没有被烧伤,还编好了引路绳。”
突然被感谢的商陆有点懵:“额……不用谢?”
祭司冲他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我想看看你,可以吗?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们我的执念。”
什么叫峰回路转,这就叫峰回路转。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商陆身上,见他犹豫,岐黄海的那个侏儒立刻催促: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过去!我们所有人的命可就压在你身上了,你再不过去可别怪我们动手!”
——嗖!
——嗖!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两支箭就几乎同时到了他跟前。
只是不同的是,一支箭是直接射破了侏儒胡的裤子作为警告。
另一支箭却直接穿过了他的左手。
“啊!!!!”
侏儒胡的惨叫声瞬间在帐篷里响起。
靠坐在榻上的祭司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在慢慢收弓,在这刺耳的惨叫声中,他微微皱眉,修长食指放在唇前:
“嘘。”
韩休一个眼神,岐黄海中立刻有人站起来捂住了侏儒胡的嘴,侏儒胡收到警告,也带着满额头的冷汗强忍着没再发出声音。
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祭司扫了一眼射破侏儒胡裤子的白色箭羽,挑眉望向商陆身边的白爷。
商陆也去看白爷,就见白爷若无其事的走上前,一把拿起了自己的箭。
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一张手帕,拿箭时是隔着手帕拿的。
商陆猜他应该是嫌弃侏儒胡的裤子不够干净。
侏儒胡要推他出去,白爷出手自然是为了他,等他回来,商陆就低声道了句谢。
而同样出手了的祭司则是缓缓将自己的伴身弓放下,轻描淡写的活像是刚射穿侏儒胡手掌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点点商陆:“不必理会旁人,你自己选。”
商陆还没回应,阎俊就已经跟炸起的刺猬一样护在了他面前:“别去,清醒的活海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说谎骗你。”
商陆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过去:“他如果真要隐瞒执念我们谁也走不出这个海市,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不知道为什么祭司会选择他,难道是因为他和醒花交了朋友吗?
可如果祭司自己不说他的执念是什么,就凭着他现在是清醒的这一点,他们九成九找不到对方的执念。
让祭司亲口说出执念是他们唯一出海市的机会了。
阎俊依旧坚定的挡住他:“小路子,你想清楚,这不是开玩笑,可能会死的。”
商陆深吸一口气:“现在只有祭司配合才能出去,我们想出去,那就只能赌一把。”
阎俊咬咬牙,让到了一旁。
在海门众人的视线下,商陆一步步朝祭司走去。
说实话,虽然这个决定做的好像很理智,但他心底是慌得一批的。
商陆怕鬼,怕死。
而现在祭司直接两个都占全了,他没有腿软走不动道已经相当不错了。
因为祭司的警告,所有人都没再说话,就连呼吸都刻意压低,商陆甚至觉得他能听到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声。
然后他就见祭司的视线越过他,
望向了他身后。
商陆意识到什么,赶紧扭头去看。
白爷果然正跟着他。
祭司并没有阻止白爷跟在商陆身后。
不得不说,在发现白爷跟来了后,商陆心底瞬间没有那么慌了。
白爷这么厉害,如果祭司真的翻脸,他一定能反应过来的。
商陆很快到了祭司面前,他一咬牙一闭眼,把脸凑过去:“你看吧!”
然后他就听见了笑声。
商陆悄悄睁开眼,就看到祭司在笑。
他恍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祭司笑的这么开心。
之前对方也笑过,但都是淡到几乎没有的弧度。
这样一个长相好看的美男子微弯着眼,笑的灿烂至极的样子还是挺赏心悦目的,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商陆也忍不住被他这副不似在人间的样貌给闪了一下。
他觉得祭司此刻整个人才像是鲜活了过来,而不再是之前那副如玉塑雕像,虽美,但没有情感的样子了。
祭司笑完了,对商陆说:“你的确很有趣,难怪他们喜欢你。”
他们?
商陆疑惑,哪个他们?
不是只有醒花一个人吗?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跟自己求婚过的木,祭司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吗?
祭司微微探身,白发垂落桌边,对商陆说:“你们拿羽神木来是没用的,厌的伴身弓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
商陆肯定:“神墓果然是你炸开的。”
“是我。”祭司缓缓道:“新也知晓,他杀工匠是为了替我隐瞒这件事。”
商陆瞬间回忆起来,王太子跳井之前的确高喊神墓塌陷是他做的。
他被震住:“你判罚他,他死之前却还想着为你顶罪?”
祭司又变回了之前那种无波无澜的神情,提起太子新这个死之前还为他着想的人好像也并没有激起他的半毫情绪。
“新暴虐,以杀平民取乐,这是他的罪。”
“我挖神墓,致神山塌陷,这是我的罪。”
他神情空洞,说着:“新以死谢罪,我却无法死去,也许囚在这牢笼中两千年不得解脱才是我的判罚。”
商陆想起了那名月族将军,他先扭头看了一眼白爷,确定对方还在后才大着胆子问:“你的罪只有这些吗?”
他一问出口就怂的往后退了一步,赶紧加上一句尊称:“祭司大人。”
“十五年前你判罚的那名将军呢?他真的是因为贪功才会带着三万大军去出战玄鳞国吗?如果他真的是个恶人,为什么明知道战败回羽国会死还要回来?”
“你骗醒花说他死后受万人敬仰,但十五年前是你执行的判罚,你亲眼见到他之所以死是因为万民要他死,你给醒花编制了一个月族将军是羽国英雄的美好结局,这样做到底是想要醒花好受点,还是想让你自己好受点?”
商陆一口气把自己的猜想突突出来,越说越怕,整个人已经退到了白爷身边,挨着白爷有了点底气的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你也想解除执念吧,我这也是想弄清楚好解你的执念,你要是不想说……也不要生气哈。”
祭司垂下眼眸:“这些就要你自己去看了。”
商陆一愣:“我自己看?”
当初那件事的知情人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祭司,祭司不说,他怎么看?
祭司慢慢拿出一支箭。
箭羽是红色的,如他额头的琉璃焰一样艳丽,箭头却是肉眼可见的锋利。
商陆脸一白,白爷也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护住。
结果祭司并没有要对他们出手的意思,他双手紧握那支箭,猛地举起。
——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商陆看着和升将军一模一样姿势自杀的祭司,整个人都惊了。
祭司白发散乱的披在身上,长度直接垂到榻边,一滴滴的鲜血落在这些白丝上,他吐着血,对商陆缓缓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我死过很多次,但每一次还是这么痛啊。”
商陆在白爷身后冒出头,怕他话还没说完就死掉,赶紧小心翼翼的提醒:“那……你的执念呢?”
祭司慢慢靠到榻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厌被杀开始的,厌死之后,刚刚稳定的羽国大乱,新是个无能又暴虐的储君,玄鳞国虎视眈眈,明明只是在神墓开一道小门,羽神山却就此崩塌,我差点害的羽国灭国……”
商陆眼睁睁听着他声音越发虚弱,忍不住提醒:“你好像快撑不住了,要不然先把执念说了吧?”
祭司好像被商陆这副怕他话还没说完就死了的样子逗笑了,他吐着血笑了几声,从善如流的说出了自己的执念:
“我想知道,当初是谁杀了厌。”
一直提心吊胆怕他先死掉的商陆终于松了口气,他小试探的问:
“你既然也想解除执念,那你会帮我们吗?”
祭司笑意消失,缓缓摇头,眼神空茫的望向上方:
“下一次,我可能会醒,也可能不会醒,若是我没有醒,那你们面对的便是两千年前的我……”
他抓住箭的手慢慢垂下,神情也迷茫下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当初……我只是想一生守在羽神山,到死不回羽国,好累啊,太累了……”
——咔!
在他呼吸停下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起来,然后猛地破开。
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像是玻璃碎片一般,帐篷碎片炸开后,商陆抬头看,只见头顶的月亮也整个炸开。
原来活海死后记忆会重新来过是这么来的。
他下意识捂住脸护住眼睛,然后好像被白爷一把扯到了地上,接着有什么人扑到了他身上帮他挡住了那些碎片。
下一秒,耳边传来各种声音——
“你这个猎物够大啊。”
“哈哈哈哈那当然,这可是我家二小子用他的伴身弓打下来的,他那把弓当初可是废了我们不少功夫,能不厉害吗?”
“这块毛皮多少钱……听说行向桃求爱了,如何?桃应了吗?”
“应了应了,相思绳都戴手上了,看来之家要办婚事了啊。”
“这些外乡人哪里来的?穿的怎么奇奇怪怪的?”
“中原来的行商吧,不用管他们,他们中原人一直都很奇怪的。”
趴在他身上的人好像起了身,顺便还提醒了商陆一声:“起来。”
商陆一听是白爷的声音,赶紧抬头看了看周围,却见四周都是一些小商贩,他们穿着皮毛做的衣服,戴着帽子,衣服上用五颜六色的羽毛点缀,此刻正有一些人好奇的看向他。
他赶紧爬起来,刚站稳就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白爷看他一眼,伸手把自己背包里的毯子递过去:“御寒。”
“谢谢白爷。”商陆冷的一个劲打颤,赶紧把毯子包上,然后又想起来白爷也穿的少,赶紧展开毯子:“白爷咱们一人一半吧。”
白爷拒绝的很快:“不用。”
他握着弓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商陆缩了缩脖子努力让毯子把自己身体包更多一点。
那些摆摊的羽国男女们此刻也见到了商陆缩在毯子里打哆嗦,不少人都瞬间亮起了眼。
他们窃窃私语:
“这个中原人长的真好看啊。”
“很
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看的中原人了,不知道他有伴侣没。”
“他肯定不知道相思绳,我这就回家叫我家姑娘来骗他,有这么好看的伴侣,以后生的孩子也一定长得好看。”
哆哆嗦嗦打寒颤的商陆:“……”
他还在这听着呢!
羽国人这民风彪悍的也太彪了。
“小路子!!”
不远处的阎俊拍拍身上的土也站起来,一边挥手跟商陆打招呼,一边打喷嚏:
“阿嚏!这一下就转冬天了,东海!东海!拿厚衣服来!”
商陆持续哆嗦的和他集合:
“现在是记忆重来了是吧?活海记忆重来一般都从哪里开始重来啊,不会是从祭司记事开始吧?”
阎俊也哆嗦:“不一定,得看什么时候的记忆对活海最重要最刻骨铭心了,话说祭司最刻骨铭心的时间段是什么时候来着?执念是王死因,应该是王死的时候吧?”
商陆努力在脑子里算:“十五年前判罚月族将军那个时间段算一次,五年前王死算一次,我们到的那个时间点里神墓坍塌算一次,还有应该就是玄鳞国打来那天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段是哪次。”
两人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大批人急速行进的声音。
有一个人骑着马举着旗子快速跑过,嘴里还喊着:
“急报!!全部让开!!”
摊贩们立刻都闪到了一旁,商陆他们也跟着闪到了一边,看着前方骑兵过去后,后面很快来了一批穿着铠甲的羽国步兵。
他们握着弓,步伐统一,行走间铠甲磨出了咔咔的清脆声音。
走着走着,一名穿着铠甲的羽国士兵突然停下,对着身后人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自己则来到了商陆他们面前。
商陆赶紧很利索的躲到了白爷身后。
结果对方竟然径直绕过白爷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商陆茫然的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相貌年轻了好几岁的木。
木穿着铠甲,身形更显高大,他直接无视了白爷,冲商陆一笑,一边解自己的相思绳一边自我介绍:
“我叫木,是王身边的羽卫,你是中原的行商吗?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商陆:……这场景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他僵了一秒,犹犹豫豫的回答:“……我叫商陆。”
木此时已经利索的把红色的相思绳递到了商陆面前,身形高大的羽卫羞涩低下头:
“商陆,你真好看,我们可以成婚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