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屋里, 商陆捂着被揪红了脸嘟囔:“老爷子是真下狠劲。”
阎俊一本正经的跟他解释:“那是你脸皮子太嫩了,等以后多风吹日晒一下,就不会这么嫩了, 到时候就算是有蚊子飞你脸上也叮不动面皮。”
一直很招蚊子喜欢的商陆还挺感兴趣,决定以后要好好晒一晒脸皮。
老爷子的屋子里虽然不大,但倒是还挺温馨, 虽然只有一张小床, 可床边还摆了一张书桌, 书桌上有书有笔有纸,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坏了的拨浪鼓。
等他们一进来, 老爷子就赶紧把门关上了, 还叮嘱他们:“马上就要天黑了,晚上有百鬼穿行, 你们可千万不能出去。”
阎俊张口想打听,结果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他悄悄跟商陆说:“你长的无害, 你去打听。”
商陆揉着脸去到老爷子跟前,先问名字。
“大爷, 我叫商陆, 商人的商,陆地的陆,您叫什么啊?”
看得出来老爷子记忆是真挺混乱的,被这么一问, 神情就迷茫了一瞬:“我叫什么?我好像是叫……君君,对, 我叫君君。”
“不对, 我叫燕君, 飞燕的燕,君子的君子。”
商陆把这个名字念了两边:“燕君,燕君,这个名字真好听。”
阎俊也是一拍手,一脸‘咱们有缘’的表情:“老爷子,我叫阎俊,阎王的阎,俊俏的俊,咱俩名字同音!您说这不是巧了吗!”
燕君脸色一遍,惊慌失措:“阎王?阎王在哪?!”
想跟他套个近乎的阎俊:“……”
眼见燕君老爷子满脸慌张的就要往床底钻,商陆赶紧扶住他:“没有没有,阎王没有来,燕爷爷,我看您好像对各种鬼怪很熟悉,您很喜欢研究这些吗?”
燕君哆嗦着摇头,脸色苍白的不得了:“我不喜欢,我害怕,我怕鬼。”
商陆颇为感同身受:“我也怕鬼,这里怎么这么多鬼啊?”
“不知道,我一觉睡醒就到这里了,好多鬼,好可怕,我想回家,这里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他念叨了一会,哆哆嗦嗦拄着拐杖回到了床上,缩在被窝里把自己全身盖的严严实实,任凭商陆怎么说都不出来。
商陆只能回头去看阎俊,阎俊也是无奈:“他记忆太混乱了,看来问他没用,只能靠我们自己找了。”
他也是纳闷:“你说这老爷子这么怕鬼,干嘛要创造一个全是鬼的海市,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
要不是对方害怕的样子太真实,他都怀疑燕老爷子这是装出来的怕鬼了。
商陆猜测:“不是说他记忆混乱了吗?也许他根本分不清这些。”
“没道理啊。”阎俊很费解:“人的本能就是躲到安全的地方去,按理说记忆越混乱,他创造的海市也应该越符合他心目中的安全才对。”
商陆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老爷子,也不是很能理解他明明这么害怕,为什么潜意识还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充满鬼怪的海市。
既然从海市主人这里得不到任何信息,那就只能自己找了。
琉璃海众人一部分出去探查,另一部分则在屋内找线索。
虽然老爷子说天黑了不能出去,但问题是,这个天空好像一直都是黑的来着。
阎俊作为海首,很快发现了这个海市里最致命的问题:没食物。
羽国海市还有个树林子可以让人打猎,可这个海市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树木都长的很抽象,别说果子了,连个虫子都没有。
而猎物就更是别想,这里只有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各种鬼怪。
知道这个海市是混乱的时候阎
俊没发愁,发现老爷子不能给出任何信息的时候他也没愁,但在找遍整个海市,发现根本没有可下肚的东西后,他开始皱眉了。
找不出食物的海市对于伞人们来说是最高难度的,像是羽国那种虽然很难破解,但大不了伞人们在里面耗上几年,实在不行,一辈子生活在海市里也勉强算是能活到老。
可没有食物,那就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阎俊很头疼:“这里倒是有一口井,水不用愁,但我们带的食物只够吃一个月,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没有在一个半月内破掉这个海市,就只能活活饿死。”
商陆本来没意识到这点,此刻听阎俊这么一说,他也有了点紧迫感。
他奇怪道:“这里面没吃的,那老爷子他每天都吃什么?”
上次羽国海市里,祭司他们不也得吃东西吗?
阎俊被提醒了,猛地抬头:“对啊!这个海市是他幻想出来的,他总不能让自己不吃东西吧?!”
商陆武力值全员最低,阎俊也不想宝贝器匠出去冒险,索性就安排他来盯老爷子怎么吃东西。
这个活比起要出去探查,加要消灭对这栋房屋有什么心思的鬼怪来说已经称得上是轻松无比了。
商陆也这么觉得,所以他干的无比认真。
怕自己一个错眼没注意到,商陆是吃饭也盯着,喝水也盯着,出去上厕所都要喊东海他们帮忙盯一会才能放心去。
有时候老爷子睡得晚,商陆就跟着一起晚睡,第二天带着俩大黑眼圈继续盯。
就连阎俊看了都说他真是干什么都认真。
白降偶尔也会出去清扫在附近游荡和对人有恶意的鬼怪,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会待在屋里假寐。
虽然他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为了保护商陆。
阎俊对此挺开心的,放心的把商陆交给白爷,自己带人出去探查。
这房子周围经常冒出一些鬼怪出来,有的对人没什么兴趣,只飘自己的,有的看不到人还要自己凑到窗边去看。
商陆有次偶尔一个抬头,正看到一个脸惨白惨白的鬼趴在窗边往里面看,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然后假寐的白降就会睁开眼抬头看一眼,再拿着商陆送他的飞去来器出去,不出一分钟,外面那只鬼就消失不见了。
然而,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
七天过去了。
燕君老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偶尔下地走动走动,但硬是一口没吃一口没喝。
商陆盯他盯的眼下青黑,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他不饿吗?他都说不饿,如果不在床上坐着,他就会坐到窗边,看着外面不知道想什么。
肉眼可见的,这位九十二岁高龄的老爷子逐渐消瘦,走路都直打晃。
这一天阎俊回来,商陆忍不住就跟他说了:“我怎么觉得他这像是要把自己饿死的样子?他连水都不喝。”
阎俊:“不会吧?哪有在自己的海市饿死的活海,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
他俩正嘀嘀咕咕说着话呢,靠坐在椅子上的白降突然睁开眼,望向床上的老人:“没气了。”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时,四周的一切定格,像是破碎的镜子一样裂开。
海市重开了。
又来到初始地点的琉璃海众人甚至来不及吃惊,就不得不拿出武器,又跟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各类鬼怪们打了一场。
他们还好,阎俊并没有因为食物只够一个月就大幅度减少每日伙食,那些散人就惨了,因为要节约食物,大家的体力都不如以往,打完后都有些气喘吁吁。
商陆也是通过这次海市重开才发现,这个小小的海市这次竟然进来了三十几个散人。
他这次有了经验,拿着他的吹箭专找那些插·在地上的鬼怪打,等到一切结束时他数了数,竟然干掉了足足七个。
这七个可不是插·在地上任由他动手的,有的伸出利爪想抓他,有的猛然张口要咬他,所以他一直在跳来跳去的躲避,躲避的同时还要保证瞄准。
等一切结束时,商陆坐在地上,累的腿都在打颤。
看看一口气干掉几十个厉鬼,却还气息均匀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的白降,他感到了深深的羡慕。
对于此次海市重开的原因,众人都有些无语,他们一直以为老爷子不吃饭是因为某种他们不知道的原因,比如说身为一个活海,也许他不吃饭也没关系之类的。
结果他竟然活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阎俊发誓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活海。
一行人再来来到了那黄·色房子前,果然,燕君老爷子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他再一次很惊恐的认定了琉璃海众人是恶鬼。
尤其重点指着商陆说:“画皮鬼,还是个公的。”
商陆:“……”
他再一次的贡献了自己的脸被老爷子揪了半天。
顺利进屋后,再次吃饭时,琉璃海也备上了老爷子的一份。
不给吃不行啊,要是他再饿死,海市又重开,他们又要和那些各路鬼怪来一场恶战。
只是这样一来,本来就需要节省着吃的食物分量就又少了一个人的量了。
阎俊还挺乐观,还会开玩笑的说:“还好这次的海市小,岐黄海看不上,要是让他们进来了,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
虽然这次海市很特殊,但阎俊和老牌散人们都还比较淡定。
海市既然开了,海市的主人肯定是有执念的。
哪怕是个混乱的海市,执念也总会显露出来,现在没出来,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进入星月夜海市的第十五天,外面那些散人明显焦躁起来了,昨晚上还有个经验不足没带多少粮食的散人想要闯入这栋房子抢劫,然后被阎俊一棍子打飞老远。
他吐了口血,在外面哀求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只能一瘸一拐离开。
等他走了,屋里的气氛就有点停滞。
大家都知道再这样下去那个散人会怎么样。
伞人们并不怕危险,但这种前方一点希望都看不到,翻找不到任何线索,眼睁睁看着自带的食物一天比一天少,哪怕是年少气盛的年轻人都有些顶不住了。
他们现在甚至连打鬼这件事都不能做了,因为从第七天开始,外面的鬼就渐渐少了。
在海市,无事可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行了行了,都活跃点,才半个月而已,怕什么,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树皮可以啃吗?”阎俊进屋看到大家都垂头丧气,笑呵呵的鼓舞士气:“虽然那树长的奇形怪状的,说不定味道会很不错啊。”
可惜,一向管用的插科打诨在这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海市里没有任何作用,就在气氛逐渐沉重时,商陆窸窸窣窣的翻起了包。
然后他一脸高兴的拿出了几包种子:“咱们种这些种子吧?!这有包小白菜的种子,小白菜长得很快的,很快就能吃了。”
阎俊一愣:“哟,你这怎么还带种子进来了?”
商陆很开心的解释:“我想着种子不占地,就带上以备万一,刚想起来!”
实际上是他发现这个海市根本没有太阳,还冷的不行,于是只能打消原地种菜的想法,就当没这几包种子。
可现在琉璃海实在是太需要做点什么事情了,人长期在昏暗环境中本来就会生理性的情绪低落,再加上找不到任何线索的负·能·量,这些堆积在一起实
在是让人萎靡不振。
现在哪怕是白忙活一场,对他们的精神气都是好的。
商陆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十分灿烂:“外面那些地看着还挺肥的,小白菜播种两周就能吃了,我们现在就去种吧!”
长的好看还是占便宜的,至少商陆这么一笑,屋里那些蔫蔫的年轻人们不自觉就被他带动了。
琉璃海的伞人都很喜欢商陆,除了因为他是器匠,还因为他脾气好,爱好多,也很愿意询问大家喜欢什么样的武器,好准备着以后给他们做。
这十五天里,唯一让大家高兴的事就是商陆花了好几天,给一小伙做了一条小软鞭。
琉璃海的身份证明是哨子,平时是需要用绳子挂在脖子上的,前些天那小伙的绳子在打斗中被厉鬼扯了下来遗失不见,商陆做的这个小软鞭刚好可以替代那条绳子的作用。
把软鞭当项链用之后,平时需要用的时候一按就能拿下来,一段还能带着哨子,看上去又帅气又方便。
而且那软鞭的威力也相当不错,这几天那十九岁的小伙有事没事就要摘下来摸摸他的软鞭,看的旁边人羡慕嫉妒不已。
所以现在商陆振臂一呼,大家都热热闹闹的跟他出了门。
明知道种子大概率是不出芽的,但商陆还是像模像样的带着他们选了一片最肥沃(他觉得)的地,又严格按照商父交给他的种菜技巧将种子种下,大家再一起认认真真的分配好了谁来浇水,什么时间点浇水。
“咱们还得搭个温室,你们会吗?啊?你们不会啊,没事,我会,我教你们。”商陆一一列出自己要的材料,这帮小伙子就很勤奋的自告奋勇去为他准备了。
还有一小伙很勇的扛着自己的大刀表示:“商哥,我去砍树,在这边架个火堆,怎么也能把温度升高点。”
另一个被分到今天浇水的小伙也是高高兴兴到了井口边去打水,见到井口坐着的女鬼,他都懒得打,反正打死了很快它又能刷新出来个新的。
他一把推开它,凶道:“起开,别挡道!”
那女鬼就阴冷的站在旁边盯着他们。
商陆本来是很害怕它的,但当琉璃海为了打井水,把住在井底的它硬生生薅了上来,并且不再允许它住里面,要不然见一次打一次之后,他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他看了看剩余的种子,想着反正都种了,还不如全部都种下来,要是真能种出庄稼,至少他们不用怕饿死。
商陆拿着自己的小蛇刀在那吭吭哧哧种菜,没注意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燕君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到了商陆身边,和蔼的笑了笑,问道:“小伙子,种菜呢?”
商陆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他,又有些受宠若惊。
燕君虽然是海市主人,但他基本不和他们交谈,这半个月里他只冷眼看他们忙活,自己不是缩在床上躲外面的鬼哭,就是坐在桌前往外面看,对商陆也是爱答不理的。
现在主动找他说话,这可是头一遭。
商陆赶紧点头:“对,这不是快没粮食了吗?我们就种点菜看能不能种活。”
老爷子在他身边慢吞吞坐下,叹口气:“你们自己都没吃的了,怎么还每天送饭给我吃呢?”
不等商陆回答,他又很感慨的来一句:“真是一帮冤大头啊。”
冤大头商陆:“……”
他突然反应过来:“老爷子,您清醒了?”
“清醒啦。”燕君冲他慈祥笑笑:“让你们见笑了,年纪大啦,我的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不过瞧见你们,我这心里高兴多啦。”
商陆一听,也挺高兴:“真的?您喜欢我们啊?”
“啊,那倒不是,就
是见你们在这冻死人的地方还想种菜,比我还傻,我这心里啊,就有了点安慰。”
商陆:“……”
燕君瞧见他脸色,又道歉:“这话是冒犯了吧?看我这嘴,真对不住。”
他一九十多的老人认真道歉,商陆哪敢受,赶紧表示:“没关系没关系。”
老爷子就很放心了,自我谴责道:“我这人就是这个毛病,管不住嘴,你说我知道你们傻,在心里笑不就好了,怎么还说出来了呢,虽说人要说实话,但也有善意的谎言嘛。”
商陆:“……您,您对自己认知还挺清晰的。”
燕君抬头看看天空:“活得久了,自然有点小智慧的。”
然后他又看着商陆慈祥的笑:“不像是你们这帮年轻人,年纪轻,难免就蠢笨了点,没关系,等你们老了,就也聪明啦,哈哈哈哈哈。”
商陆:这老爷子怕不是死于嘴贱吧。
他缓了缓,试探的问:“燕爷爷,您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不?”
“那我哪知道去?一觉醒来就在这了。”燕君很光棍:“也许我已经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诶,天天看见这么多鬼,我宁愿一直不清醒,太可怕了。”
商陆一下就来了精神,开始努力套话:“您怕鬼啊?我也怕。”
老爷子摸摸自己的白胡子,很无奈的摇头:“人生在世,谁没有个怕的东西,我之前不吃不喝,就是想把自己饿死,再不用面对这些可怕的鬼怪,谁想到,来了你们这一帮冤大头。”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不会这真是什么阴曹地府吧?你小小年纪就死了?可惜哟,长的这一副玉人样貌,竟然这么早死。”
他说着,拍拍胸口,一脸安慰:“果然人还是要对比,与你一比,我瞬间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凄惨了。”
商陆:……怎么觉得这位看上去压根不像是有什么执念的样子。
他努力解释:“我没死,我是活人。”
老爷子压根没听,还扭头去看,一看到背着弓站在不远处的白降,瞬间脸色煞白,往商陆背后一躲,一脸惊恐的探头:
“诶哟我的妈呀!这什么呀!”
“阴曹地府还收木乃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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