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想想, 在以前,我也不是没有喊过疼的,只是每一次, 他们都会告诉我,习惯了就好了。”
“你知道吗?我过了很久很久才明白, 原来不是习惯了就不疼了, 而是习惯了疼, 自然就不会喊痛了。”
吴树说这些时语气淡淡的,谁也不知道极其风轻云淡的,又转过了身, 只是这一次, 她走的又缓又慢。
因为速度不再刻意加快,她原本被裙摆遮住的脚也被商陆看了个完完全全。
那是一双红色的绣鞋。
小的如同角黍。
商陆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小脚, 是已经在现代彻底消失的缠足。
精美的绣鞋小小的, 看上去很是惹人生怜, 商陆却看的浑身发寒, 他难以想象吴树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一双本应该自由展开的双脚才会被缩到这么小, 也难以想象这样小小的一双脚支撑着正常人的身子行走会有多痛多煎熬。
裹了小脚的女人就算是放脚后走路也很痛苦,吴树之前走的那样快, 那样大步,她一定很疼,可她却还是走得快极了,就好像是这样快速的走着才能彻底离开久远的曾经。
吴树一回头,就瞧见了商陆的眼神。
她一怔, 随后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脚, 又看了看水染她们的脚。
她们穿着正常尺码的鞋, 行走起来稳稳当当。
她这才恍然:“现在外面,女子已经不裹脚了吗?”
商陆张张嘴,又合上,在这样的话题前,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也莫名觉得自己在吴树面前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他退了一步,将主场留给水染。
同为女性,水染更能理解这看似短短一句话下真正想问的事,她说:“早就不裹了,现在外面是2006年,中国建国快六十年了,中国男女平等,女人能有工作,能婚姻自由,也没以前那套女人必须干嘛干嘛的傻规定,当然也还是有一些还信奉以前那套的傻,这种傻见一个老娘怼一个。”
她直接脱了之前在沙漠里用来避免阳光直射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漂亮吊带。
水染很爱穿吊带类的衣服,现在身上就是一条白色的普通吊带,就是那种街上经常出现的,商陆以前就没少见,但这条在他眼里看来很普通的衣服,却十分直白的向吴树证明了,外面已经不同了。
她怔了很久,才缓缓的说出一句:“能多跟我说说现在外面的情况吗?”
水染自然满口答应。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和其他伞人一样,只是为了能出去才对活海态度良好有求必应,但在看到吴树的那双小小的“三寸金莲”时,她对吴树的态度就真了几分。
她非常友好的跟吴树交流起来。
好像从古至今,留下来的关于女性之间的只字片语里都是女性好妒,女人多了容易争吵,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闹翻,女人小肚鸡肠,好像女人之间就没有纯纯的友谊与欣赏一样。
水染对此的感想是:“一群傻,我x他八辈祖宗,¥&a;,哦,还有觉得女人不能骂人的,自己倒是骂的欢,呵呵,老娘足足喷了他半个小时也没见他能骂得过我,我&a;¥他八辈祖宗!傻,就应该把他那烂塞进他¥¥”
商陆整个人都听呆了。
水染的词汇量超出了他的想象,事实证明混海市的果然都是狠人,她甚至能够一个词不带换的连着骂了那些傻十来分钟,越骂越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和她一起容光焕发的还有吴树。
吴树的表情变化是这样的:震惊—迷茫—持续迷茫—隐隐解气—试探加入—破口大骂。
商陆先是震撼,然后欲言又止,最后老老实实闭了嘴。
转头见白降静静站在那,又赶紧把人往后拉了拉。
见白降用微带疑惑的视线看他,商陆小声:“你别听那边动静,咱们吃点罐头。”
他这么说了,白降也就应了,真的不再去听,而是从背包里拿出食物递给商陆。
于是画面就变成了一头水染吴树骂的热火朝天红光满面,另一头商陆白降分吃食物对视一笑岁月安好。
坐在中间的阎俊耿禾:“……”
耿禾递给他水壶:“贫道说的对吧,只要小路居士在,海市的氛围立刻就能变得不一样,看,连白爷都变得不一样了。”
阎俊接过他的水壶也不客气,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也不舍得擦嘴,舔舔唇:“他俩也算得上是互相影响了。”
“刚开始这小子就跟绷紧的弦一样,是和白爷关系好了之后,他才慢慢放松下来的。”
阎俊还记得商陆刚进海市的样子。
虽然那时候他就觉得这小子讨人喜欢,但也看得出来商陆有很大的压力。
刚开始,是随时可能死亡的阴影,是对陌生世界的茫然无措,哪怕有阎俊在保护,他也依旧难免惊慌,毕竟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人来说,怎么可能真的将身家性命全部托给阎俊。
当然,那时候阎俊是没发觉这一点的,只觉得这小子还挺自来熟,作为一个雪人,适应飞快,甚至称得上是过于快了。
但等几次海市下来,他们的交情真正进化到了‘生死之交,可托后背’,阎俊就反应过来了。
商陆那时候呈现出的所谓‘冷静’,也只是当时他找出的最优解罢了。
因为身体虚弱,所以更要控制好心绪,更要好好睡觉吃饭养好身体。
因为不知前路不知危险,所以他一找到机会就做武器,一有时间就研究各种能看到的东西。
后来羽国海市破,商陆拒绝了阎俊的邀请,决定再也不进海市。
“那时候我嘴上说着可惜,其实心里还是很为他高兴的,毕竟海市这个地方,但凡是进来了,谁又能独善其身呢,可惜……”
剩下的话阎俊没有说,但耿禾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可惜,这个在海市格格不入,双手干净,甚至会在有人骂脏话的时候护着白降不让听的小傻子到底还是回来了。
耿禾拍拍阎俊的肩膀:“别想太多了,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你看,有白爷在,他多开心啊。”
阎俊摇头,眼底多了一丝隐藏的悲怆:“我只是怕,怕他也像是我们一样。”
如果说活海的诅咒是无尽的长生,那么伞人的诅咒就是不断地失去。
不是失去同伴,就是失去想救的亲人,更甚者失去自己的性命。
伞人疯了在海市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毕竟海市能够因为主人的执念屹立,每个海市都像是一张过去的老照片,里面留存着无数本不应该存在的爱恨纠葛,苦痛绝望,想要破开,自然要去接触。
没有人能在长年累月接触这些后还不受影响的。
更别提身处这海市的人本身就有自己的执念,若不是有这份执念在,谁会频繁的出入海市,当牵挂的人或物再无希望后,大悲之下,癫狂也是理所应当。
阎俊从小到大见惯了伞人的结局。
或死,或残,或疯,或麻木。
如果说活海的诅咒是长生不死永世孤独,那也许伞人的诅咒就是不断失去直到结局。
耿禾叹口气:“你以为他不知道吗?现在他已经不是新人了,你担心的这些小路居士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他不会停下的。”
不只是商陆,所有现在走在这条通道上的人都不会停下。
伞人的一生就如同一把展开的大伞,当被大风吹起
后,它就不会再落地了,只会永无止尽永不停歇的在浩瀚高空飞翔探索,直到再也飞不动的那一天,亦或者是……伞骨被折断,从高空坠落的那一天。
但好消息是,商陆的身边有白降。
阎俊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韩止去世后,他对商陆的确是看的比以前更紧了一点,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他自我安慰道:“好在白爷够强,他们俩关系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肯定能当一辈子好兄弟,有白爷这样的兄弟在,小路子不会像我们一样的。”
耿禾:“那可未必。”
阎俊:“?”
耿禾像模像样分析:“他俩现在好只是因为他俩都没对象,等他们谈了对象,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阎俊:“?你一个道士,你又没谈过,怎么还说的跟真的一样。”
“这种事,看看不就会了,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结了婚的就不会出来跟你一块喝酒按摩了?”
阎俊仔细想想:“我身边也没有结了婚的啊。”
耿禾一拍手:“对嘛,因为结婚的伞人都隐退了嘛!”
阎俊:“……好像是这样,不过我倒觉得不用担心这个,你看白爷,一天闷不出三句话,他怎么能找到对象?”
耿禾想说人家白爷脸长得好看,又有本事又有钱,怎么就找不到对象了,不过看阎俊自我安慰也挺有意思的,他索性咽下了这些话,问:“那小路居士呢?他性格好,长得好,又开朗又热情,他肯定很好找对象。”
“他身体不好啊。”阎俊一脸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抬起手臂,给耿禾展示了一下自己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姑娘们肯定不喜欢身体太差的,你看小路子那小胳膊小腿,还有那身上白生生的,人家肯定嫌他弱,他怎么也要练到我这身板才行,诶你说,出这次海市,我就帮他好好练练怎么样?”
在阎俊眼里,商陆虽然都24了,但看着还没脱掉孩子气呢,哪里好找对象啊。
耿禾抽抽嘴角,看看浑身几乎要写满了‘壮硕’二字的阎俊,几乎不敢想象商陆也变成这样是个什么画面。
简直有一种孙猴子的脸按在了赤脚大仙身上的神奇感。
他打断了阎俊的‘三个月让商陆变成肌肉猛男畅想’:“还练什么啊,不挺好的吗?俩人都没对象,他们不就能一辈子在一块了,正合你心意。”
阎俊一想也是:“对啊!挺好挺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耿禾啧啧摇头,觉得商陆要是知道阎俊竟然盼着他一辈子没对象,估计能气笑。
远处刚吃好的商陆拍拍手,一扭头发现耿禾在看自己,等他回望过去时,对方又刷的一下收回了视线。
商陆:“……搞什么?”
他眼珠子转了转,直接问白降:“白降,你耳力好,耿禾和阎哥他们在说什么呢?是不是跟我有关啊?你听见没?”
“嗯。”
白降抬眼看了一眼阎俊与耿禾的背影,总结道:
“他们在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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