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宫里有了一桩喜事——玉贵人怀孕了。
玉贵人素来受宠, 晋位不久又怀上身孕,宫里人人羡慕,各自坐不住地暗地打探起了求子秘方。
婧月对此并不惊讶, 她早就发现玉贵人有孕,还知道她怀的是个女孩。
循旧例备了一份赏赐送过去, 又吩咐宫人们对玉贵人尽心照顾,此外她再没多理会, 她现在心情放松,不关心这些事。不仅是因为玉贵人怀得是女胎, 哪怕怀了男胎, 她也是这个心态。
如今她地位稳固,儿女双全,随着周沐的年岁增长, 婧月对妃嫔的孕事心态越发平和,不再戒备他人生育。
每次只有皇帝来睡觉的时候, 她才会用缠绵意给自己避一下孕,除此以外, 再没刻意用过, 再不拦截其他人的孕事。
没必要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真的很苦,宫里妃嫔更是如此, 没有子嗣傍身,生存难上加难。她已经和其他人拉开了足够大的差距,实在不必继续阻拦别人生育孩子。
她们又没得罪过自己,何必断了她们的活路呢?
玉贵人倒是很紧张,她知道宫里有很多人嫉妒自己, 孕信爆出后就小心翼翼护着肚子, 安分待在房里养胎。她的主位是容嫔, 原本容嫔嫉恨她得宠,一直看她不顺眼,隔三差五就要找事教训她一番,让玉贵人苦不堪言。
毒蝶事件之后容嫔毁容闭门不出,对她再不理会,玉贵人这才松了口气,此时有孕她更是高兴,等着晋封迁宫的那一日。
她看得清楚,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只要能平安生下来就好,哪怕当时没有晋位,下次大封也少不了自己的位置。
怡嫔不就是这样的嘛。
心态放平,玉贵人一心一意养胎,别的都不考虑,怀孕几月除了肚子再没有变化,气质反而更加温婉动人,惹得周熠对她十分怜爱,和婧月相处时还特意提过一次。
“玉贵人是个好的,很有月儿当年的风范。”
坐在景华宫里,他喝着婧月泡得茶,吃着婧月的点心,发出这样的感叹。
婧月拿起一块点心自己吃着,懒得理他。
然而狗男人还不消停,继续说。
“玉贵人这段时间皮肤越来越好,母后说她可能怀了女胎。”周熠摸着茶杯,陷入了思考,“不过你当年怀沐儿时皮肤也很好,可见这说法做不得准。”
“陛下说得有理。”婧月敷衍着应了一声。
察觉到她的敷衍,周熠终于从思绪中抽离,转头仔细瞅瞅她,“月儿吃醋了?”
“臣妾没有。”婧月回睨他,语气幽幽,“臣妾如今年老色衰,一代新人换旧人,哪还能醋得起来呢。”
“噫。”皇帝闻言,假意皱了皱眉,伸手在鼻子前扇扇,“好浓的酸味。”
“您看,您这就开始嫌弃了。”婧月伸手直接抢走他面前的点心碟,“吃着臣妾的糖糕,还说臣妾酸。”
“哪有,月儿貌美如花,赛过二八,分明是在世小仙子,朕哪能嫌弃?”
……
半年时间就这样平静过去。
静妃修养好了继续协理宫务,婧月的工作量又减轻不少,玉贵人月份大了行事更加谨慎,足不出户憋在宫里养胎,让打理宫务的三人更加省心。
舒服日子过着很快,转眼又是深秋。
正当婧月觉得一年就这样平淡度过的时候,一个午后,慈宁宫传来消息——太后病倒了。
朦胧的睡意瞬间消失,她立刻从榻上爬起来,套上外衣匆匆出门,随着翠风一同慈宁宫赶去,在路上边走边问。
“怎么回事?昨日本宫去请安时太后还好好的。”她内心十分不安。
近年来,太后身体一直不好,小病不断,宫里的人都渐渐习惯,若只是小病,翠风不会专门来告知她的。
能让翠风这样郑重其事地过来找她,此次太后的病情定然不同寻常。
“这,奴婢也不知详情……”翠风被问得有些为难,沉吟片刻,凑过来低声解释,“今天一早苏州来了信件,太后看过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午膳都没用,谁劝都不听,坐了片刻太后说要午睡。谁知睡下就……”
这可麻烦了。
婧月皱皱眉,她听明白了。
太后是苏州人氏,她的母家也都在那边,可能是太后母家出了变故,让太后心情抑郁,从而引发疾病。
这种病情最难医治。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到了慈宁宫后,只见太后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一群太医围着诊治,见了她来也顾不上行礼,婧月不做打扰,看了片刻就退到一边守着。
不多时皇帝也赶了过来。他是太后一手养大的亲生儿子,和太后感情深厚。此时看着太后昏迷不醒,不禁万分忧心,推了政务守在太后床前亲自侍疾。婧月陪他一起,也终于得知太后昏迷的原因:
太后亲兄长去世了。
太后亲族凋敝,父母早亡,从小和兄长相依为命,如今兄长逝世,太后在母家那边再没有熟悉的人了。
婧月想着,心情也低落下来。
她理解太后的心情。一入宫门深似海,一旦进了这座皇宫,哪怕当上太后也难以自由,回不了故乡,见不到亲人。终日看着这一成不变的四角天空,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慢慢的,对宫外亲人的印象都逐渐淡化,变成了信件里的只言片语。
然后不知不觉间,连这只言片语都再也收不到了。
怎能不难过呢。
她也很想家。
想念宫外的亲人,想念曾经住了几个月的闺房,想念娘亲递给她的那碗桂花乳酪。
第二日,太后终于醒来,醒后仍然神色郁郁,无论怎样开解都不展笑颜。
周熠万分苦恼,又不敢打扰太后休息,一个人坐在外间气闷喝茶。婧月见了,犹豫片刻就把他拉到一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你的意思是母后想家了?”听完她的分析,周熠有些愣怔。
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在他的印象中,太后一直在皇宫里生活,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娘家,也很少说起苏州的事。
他只以为自家母后是因兄长逝世而伤怀。
但此时听婧月一说又觉得很有道理,思考片刻,他吩咐宫人去安排。
不多时,一道道熟悉的家乡菜便摆到了太后面前。沉浸在回忆里的太后闻到熟悉的香气,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看着菜品沉默不语。
周熠盯着她,从太后面上捕捉到几分动容神色,不由松了口气,心知这番安排没有白费,转头给婧月丢了个赞赏的眼神。
“皇帝费心了。”
沉默片刻,太后最终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她又招呼皇帝和婧月坐下一起用膳,一边吃一边就着菜品给他们说自己的往事,说起当年在苏州的见闻。
周熠从没听母后说过这些,听得格外认真,有人说有人听,这一顿饭整整吃了两个时辰。
饭后,太后沉郁的心情消解几分,相处时眉眼间也流露了笑意,但身体一直没有好转,无论太医怎样用药诊治,她的病情仍是一日日的恶化下去。
到了这一年的冬日,太后又开始整日昏睡不醒。周熠每日在慈宁宫陪着,越发焦躁不安。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过了春节,玉贵人产女的事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无足轻重,连婧月都守在太后的床边,顾不得去看她一眼。
等到冰雪消融,春日来临,周熠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径直下了旨意,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南巡。
次月出发,直奔苏杭,两月既回。
宫内外都被他突然的旨意惊得人仰马翻,摸不清他的想法,朝臣们苦口婆心地进宫轮番劝,他却始终不改心意。
只有婧月猜出了他的用意,不管其他妃嫔怎样试探都保持着沉默。
最终还是没人拗得过皇帝,他的意志得到了无条件地执行。
几日后,南巡随同人选也定了下来,周沐跟着一起去,周沐入学时间不短,可以跟在父皇身边见见世面。婧月本来想去,但又放不下年幼的双胞胎,最终推了怡嫔和两个低位妃嫔随同。
周熠不在意,说到底这次南巡只是他想带母后回家而已。
太后昏沉几日醒来,听说皇帝将要南巡,要带她一起去苏杭看看,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第二日身体就开始好转。等到出行前,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几步了。
出发的那一日,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春风和暖。
婧月将他们送到宫门外,看着太后被翠风扶着过来,太后难得穿上隆重的礼服,上了妆面,唇上还涂了薄薄的口脂。她扶着翠风的手臂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话,眉目舒展,眼神晶亮,看不出半分病态。
然而婧月却只沉默着,望着她不说话。
上马车前,太后最后一次回身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最终回到婧月的身上。
她招手让婧月上前,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
“太后……”
看着手心晶莹纯白的玉佩,婧月忽然低下头,眼中泪水滑落。
“好孩子,别哭。”
太后仍然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握着她的手说道,“苏州是个好地方,这次你没去成,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多谢太后,臣妾记住了。”婧月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太后点点头就说好,看着她将玉佩收起后转身上车,车帘被放了下来,再也没有向外看一眼。
……
皇帝南巡,人虽远在千里之外,但每日和宫里信件往来频繁,婧月得以一直了解着他们的动向:
皇帝带着太后游湖,皇帝带着周沐出行,周沐机敏,举一反三,令皇帝大加赞赏。
皇帝陪太后登楼,太后回了母家,为父母扫墓上香。
太后病重不治,于苏州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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