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手掌高的翠绿草里跳进一条细细长长的银带子,流水潺潺,水浪湍急。
夏周舟走到小溪边,捧起一抔水拍到小腿,就让水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淌。她把带来的西瓜葡萄放到上游,然后卷起裤脚,脱掉鞋袜,坐到溪边把脚探入其中,凉意顺着脚底往身上爬。坐了会,从树林里传来一阵风,清透凉爽,夏周舟刚刚在公共厕所冲了个澡,此时拂面的清风使得未干的水渍从皮肤上蒸发,可能某天会变成一朵云、一滴雨。
夏周舟脚特别白,此时荡漾在水中,脚趾粉嫩,脚背连着脚踝像剖开的茭白。
这里没什么大鱼,都是半截拇指长的小鱼。
脚在小溪里或水中游曳或静止不动,偶尔还有小鱼不小心的亲吻。
从树后传来簌簌拨开枝叶的声音,夏周舟转头,看见白纪远时粲然一笑,双手撑在大腿两侧,她说:“你们那边人多吗?”
刚刚两人是一起去冲澡的,但是夏周舟在这边坐了有一会,白纪远才到。
他用掌心随意地撩拨了下额前贴肤湿漉的碎发,甩掉少许的水答道:“有点多,很多爸爸带着小孩。”
白纪远坐到夏周舟身边,学她的样子把小腿一下的部分伸到溪水中。才没过脚背,他就轻微地吸了口气。
那道不大不小的声音是他下意识就发出来的,在此之前白纪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并且他们都听见了。
尴尬后悔一齐涌上心头,白纪远在心里过了千遍万遍,质问自己怎么能发出那么不雅的声音呢。
夏周舟没觉得什么,她嘴角又勾起,梨涡深深地嵌在两颊,“很凉是不是?我刚刚冲了一点溪水在脚上才敢伸放进去。”
她的话不咸不淡,把话题引到了别的上面,白纪远僵硬的肌肉这才放松一点。
“凉得出乎我的意料,”白纪远如实说道,他飘忽的目光忽而移到了水色中的绿、紫上,“你把我们之前摘的水果放在溪水里了?”
夏周舟顺着看过去,她点点头站起来,感受石子硌脚的疼痛,面色有一瞬间的不平静,习惯了下,她往上面走了点距离,摘了几颗挂着水珠的葡萄放到白纪远手心。
个子高的人手总是很大,白纪远微微泛红的手心衬得那几颗浑圆的葡萄小巧可怜,像是逃不出命运魔爪的可怜蛋。
白纪远剥开一粒偏青的,吃了,预料中的酸甜冰凉。他拿出另一颗试试,才放心把自己觉得最甜的送到夏周舟唇边。
在手心逗留久了,温度已经如常,抵在夏周舟唇珠上的那一颗葡萄被夏周舟囫囵地吞进嘴里,她咀嚼咽肚,惊呼:“好甜!”
白纪远不动声色地撩开眼皮看嬉闹的她,神色中藏着不易发觉的温柔宠溺。
虽然脚底疼痛,但夏周舟还是走上瘾了,她展开胳膊稍稍抬起保持稳定,走着走着眼里冒出惊喜的光芒,然后悄无声息、动作放缓地折回来。她像是寻到珍贵的浮世宝藏,不敢大声说话,凑到白纪远耳边说:“那边有好多好多小鱼,我一走过去就打圈逃跑,等我一离开又成群结队地呆在那块游来游去。你要不要去看看,好漂亮。”
白纪远故意逗她,“真的?”
“真的!”
白纪远起身,跟着她去看“传说中的宝藏”了。
两人过去一看,果真如夏周舟所说。
夏周舟想看看小鱼确切的模样了。
“抓得到吗?”她语气轻柔,偏头,眼神干净,特别单纯地问了一句。
“不确定,试试。”白纪远拒绝不了夏周舟投来渴求的眼神,心甘情愿地陪她胡闹。
两人抓了许久,水花四溅,打湿在衣服和肌肤上,白纪远半干的发丝又湿淋了。
弯腰许久,夏周舟说算了,脊柱酸胀受不了。
白纪远先是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放松,他撩开额前的发拂到后方,然后半弓背,神色认真地在水中搜寻目标。
四周静悄悄的,突然“哗啦”一声,双手扎进水里,他直起腰,手侧拢住,靠出一个椭圆的弧度。
“夏周舟,抓到了,来看!”
“来了来了!”
夏周舟听到动静连忙走过去,为了赶快她迈上草地然后蹦跳到了白纪远身边。
白纪远站在溪水中,看夏周舟来,他伸出靠拢在一起的手,走到岸边和她一起低头观察小鱼的样子。
小小的、银色的一条,尾巴带点红,像是一柄出鞘锋利的剑,它似乎受了惊,左冲右撞,游得飞快。
阳光下,小鱼银白的鳞片熠熠,也能甩出细微的亮色来。
“真漂亮。”夏周舟头越来越低,仿佛下一秒就能埋到白纪远的手掌中。
白纪远大拇指好像出卖了主人的意志,轻微地颤动一下,他也跟着低下头,轻声询问:“养吗?”
“算了,离开小溪它应该会死吧。”夏周舟说完,还没退开身子就抬头,险些与白纪远额头撞到。
两人皆是一惊,随后心跟着哆嗦一下,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擦出微妙的火花,情愫从心里溜出来,在空气中缠绵悱恻,你侬我侬。
夏周舟不好意思地往后走了半步,白纪远眼神一暗,像是一块强力的吸铁石牢牢钉在她身上。
手心的溪水顺着手掌的缝隙往下跑,小鱼跟着掉下去,在水流中摆动身体,最后“咚”的一声跳跃,鱼尾翻飞,红色一点像是滚烫的火,一下子点着了刚刚在空气中将息未息的暧昧不定。
小鱼没入水中,很快不见踪影。
可白纪远却朝夏周舟面前走去一大步,他攥住夏周舟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胸前,喑哑地说:“跑什么?”
“没……没跑啊。”
夏周舟结结巴巴地说,半晌红了脸,仿佛在说自己;又好像在说小鱼,不应该这么说,要说“跑了”。
白纪远粗沉的鼻息打在夏周舟脸上,那一块肌肤跟着发热。
他的眸光略微从夏周舟的嘴上移到眼边,擦过她的眼角,手上残留的水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痕迹,只有两人能看见和感受到。他的手一路越过耳朵穿到耳后最后摊开掌心插在夏周舟的发丝中。
一路过去,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紧紧地捆住了夏周舟的知觉和触觉,让她心神不宁,神魂颠倒。
白纪远手腕稍用力,夏周舟的头就离自己更近了些,但他还是不满意,屈尊降贵般低下自己的头颅,为了奖励俯首称臣。
两道气息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啧啧的水声被激流的溪流声盖住,小鱼也似乎害羞地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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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露营地,夏周舟的脸还有点红润,消不下去,她走在白纪远身边,不远也不近,对方稍一靠近就受惊似的弹开。
“我又不会吃了你。”白纪远叹息,眼神有点幽怨。
吃……
夏周舟抓着字眼不放,脸更红了,脚步加快,她学着小鱼逃跑。
白纪远跟在后面无奈又好笑,甚至在心里回味,想再来一次。
巧巧见她回来,热情地跑过来,看她热得要死的样子,疑惑地问:“你不是刚去冲澡吗,怎么还这么燥热?山里也不是很热啊?”
夏周舟干巴巴地笑了下,应付过去,“刚刚去小溪那边泡了水果,吃吗?”
吃过晚饭,夏周舟和白纪远拿上手电筒去走一圈散步。
山里的夜很黑,静谧的大地上水流声清晰,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蝉鸣虫叫谱曲奏乐,咿咿呀呀像古老的歌。
一脚踩进草里,露水浸润到皮肤上,冰凉得甚至有些刺骨。林间有星星点点圆形的金色光点飞舞,时大时小,即远即近,比闪烁银河灿烂,恍若仙境。
夏周舟耳边有嗡嗡的振翅声,说来奇怪,她从小就不怕虫子,反观白纪远面色不虞,嘴角僵持地维持一个弧度。她用手指轻轻磨蹭他汗涔涔的手心,牵着他的手问:“怕了?”
“不,我没有,”白纪远紧促的眉心迟迟没有舒缓,默不作声地小夏周舟那边靠过去,他在微弱的萤火中瞥见夏周舟嘴角浅浅的微笑和半点梨涡,心里莫名安定下来,他轻声改口,“好吧,是有一点。”
黑暗中,只有视觉中的美景和手心的触觉证明自己真实存在,静谧的夜里没人说话。萤火虫飞啊飞,飞在两人身边,照亮紧紧握住的手。
“你们感情真好。”
声音从后方传来,两人回头,在黑暗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轮廓。董思存从树林中钻出来,几片叶子插在他发间看起来分外滑稽,他表情有些尴尬扭捏,手上拿着一个塑料袋,躲躲藏藏放在身后。
他自己解释,“巧巧太累不愿意过来,我来给她抓几只萤火虫看看。”
“那还真是浪漫。”夏周舟笑着说。
等人走远,白纪远拉着夏周舟的手,她的食指勾住白纪远的小拇指。
“我下午给你抓鱼的时候你都不夸我浪漫。”白纪远说得可怜委屈,尾调像陷在柔软的棉花糖里,轻易地就让人在甜蜜中动弹不得。
五指连心,夏周舟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只有自己紊乱的思绪跟着他小幅度晃荡的拇指思考。
“对我而言,你本身就是浪漫。”
放弃顽固抵抗,夏周舟遵从本能如是说道。
月色昭昭,两人是月光下的脚注,解释人间本该存在的少年意气、将满未满的夏日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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