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人流随着国庆的离开而潮落。荷叶小鱼的老家在东北三线小城市,平日里人不多。

    夏周舟到地第一顿吃的是东北烤肉,肉类和鸡爪串于银签子,架在火盆旋转烧烤时发出滋滋冒油的声音,香气扑鼻。

    油脂在肥瘦相间中交错,随着肉类颜色从淡红变为更柔和的熟肉颜色,它们被迫离异,表面水分蒸发裹成小球挂在表面。

    夏周舟用紫苏叶裹了一粒蒜,把串子上的大块肉撸到上面,再撒了点店内特制的烤肉辣椒粉,手掌上一整个菜包肉在餐厅亮堂的灯下闪耀。

    她不安好心,用手机拍了照片发送给正在加班的小唯,顺带捎上了自己的定位。

    爱喝豆奶:【??????给爷死!】

    夏夏周周:【国庆都没休息,你这不赶紧飞过来陪我玩。】

    爱喝豆奶:【骗我过去给你打下手是吧?】

    夏夏周周:【不是不可以】

    爱喝豆奶:【那有工资拿吗?】

    夏夏周周:【没有,最多请你吃饭】

    夏周舟一边吃一边给小唯发消息,很快就吃撑了。

    爱喝豆奶:【我看看明天的机票,等下先去做个核酸】

    小唯说来就来,速度很快。只不过在最后,她发来一张“歇逼了”的表情包和核酸排队的视频,吓得夏周舟又赶紧吃了口鱿鱼须的串。

    ————

    翌日夏周舟起了一大早,天蒙蒙亮,她随处找了一家周围的小摊子,吃了一碗很香的猪油馄饨然后就去荷叶小鱼约的公共公园找她。

    到地质公园的时候,光线从天际破开一大口子,阳光普照。初初进去,平坦的草地和石头小道只有晨练的爷爷奶奶。夏周舟按照手机上的导航app走到荷叶小鱼发来的花坛附近,老远就看到了拥簇的人群,荷叶小鱼被围在中间化妆。

    她穿得漂亮,一身人鱼拖尾的白色婚纱,衬得身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

    荷叶小鱼招呼夏周舟过去,上半身动作大了,一旁的化妆师压着她的肩膀让她淡定点。

    夏周舟眼里带笑,小跑过去。

    现场还有婚庆工作室的人,他们抗大炮筒录影,带头的摄影师见她来,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口吻也变得古怪。

    “都七点四十了,来得有够早啊。”

    夏周舟没什么感觉,只是对荷叶小鱼说:“八点开始?”

    荷叶小鱼点点头,夏周舟端着摄影机道:“那我先去踩点看看。”

    荷叶小鱼的未婚夫高高瘦瘦,长相很端正,说带她过去看看。

    公园再往里走是树林区,这里的树木高耸,枝繁叶茂,植物垂直分布明显。

    一进去,空气瞬间低下几度,湿气遍布。朦胧缥缈的雾气仍未散去,大片大片弥漫其中,像绿色的海洋,光线丝丝缕缕从叶片中透进来,宛若金丝线间或,抬头稍稍往上看,微波的叶子层层叠叠折射出金灿粼粼的视觉体验。

    有一种孤寂神秘的感觉,也很适合荷叶小鱼本身的气质。

    “你们今天想怎么拍呢?”夏周舟问小鱼的未婚夫。

    “自然清新一点就好。其实来这里拍,”未婚夫淡淡笑起来,提到小鱼时眼里涌出细碎的柔情的光,“是因为我和她就在这个公园认识的。三年前春节那会这里举行了一场百人相亲的活动,我俩都是被家里人逼来相亲的所以很不耐烦,想跑,结果在这里撞见对上眼了。”

    “当时其实是我故意撞上的她,想着她好看又一时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都把她撞到了地上……”他越是说着,嘴角的笑意越是扩大,最后乐不可支地摇摇头,也无可奈何自己当年的犯蠢。

    夏周舟眉眼沾了笑意像晨间草上的露水,眯了眯眼望着不远处攀爬着青苔的杉树和湿腻不平的石头,她心想难怪,“当时你们一定很尴尬吧,毕竟这里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的,当时我就后悔了,她整张脸都红了,一半是羞一半是怒,可能在想我到底长没长眼睛吧……你可千万别跟她说这件事情,否则我又有得受了。”

    夏周舟莞尔,轻声说:“一定。”

    ————

    拍摄伊始,小鱼和她未婚夫两人都还端着,有些放不开,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双人动作,各摆各的相拥或者亲昵的接触,没什么互动,夏周舟总觉得浪费了眼下的环境,她想拍出两人初遇以及相互心动的时感官体验。

    “先休息下吧,我们聊聊。”夏周舟走过去跟两人说。

    他们立刻放下不自然的假笑和伪装出来的恩爱,揉捏起僵硬的胳膊和肩膀,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婚庆工作室的领头人立马怪模怪气地接上一句:“这不是拍得不错嘛,有必要暂停吗?王小姐,我看你特意请来的摄影师也不怎么样。”

    夏周舟视线睨过去,“你是摄影师还是我是摄影师,好不好你说了算?我不管你找谁但现在应该是我说了算。”

    一句话把对方的话呛到开不了口,憋着脸在摄像机前生闷气释放冷意。

    夏周舟不再理会那边的闲言碎语,一手包办全程。

    小鱼未婚夫出来打哈哈:“没事没事,老师们别生气,术业有专攻。”

    ……

    等双方冷静,小鱼舒了口气,也不敢有大动作,只能一点点调动肌肉放松,她不禁感叹道:“结婚真的好累呀。”

    三人往别处走走停停,一路上放松聊天。

    夏周舟好奇地问:“你之前还说你想这辈子都不想举行任何仪式,扯个证权当一起生活的件过过算了。”她一面说,一面注意四周的景色。

    “我也想啊,”小鱼脸上半是甜蜜半是忧愁,“但是双方家长都不同意,胳膊拗不过大腿,这照还是得拍,宴席还是得摆。”

    她的未婚夫在一旁给她蹲着整理裙摆,闻言道:“可你穿上婚纱很漂亮。”

    小鱼听了,含羞地看他一眼,脸上尽是甜蜜。

    “听说你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夏周舟问,脚步停了下来站到一颗巨石前,微笑,语气随意。

    未婚夫连忙站起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紧张地朝小雨窥觑。

    “对啊,那时候他害我出糗!”小鱼抡起胳膊朝未婚夫的手臂上轻轻推搡。

    他哎呦叫起来,一个追一个躲。

    夏周舟调整位置,微微蹲下身,按下快门给他们拍拍摄。

    阳光倾斜地从两棵树木的缝隙中穿过,轻柔似水,如纱,直直洒落两人身上。光线使得画面呈现放射状构图,四周一部分树叶暗一些,枝丫交错,远处的景色则被密封相掩的树围住,像是一堵墙,带着湿气和一点点将散未散的雾。光影的明暗将两人的身影变得立体,他们的位置光芒四射,脸上的表情轻松愉快,甜蜜得仿佛下一秒就透了出来,在整个沉闷震撼的环境中增添不少的愉快气息。

    夏周舟随他们牵手、聊天,表情不一但万分生动。

    最后走着走着,三人回到原地。

    “现在,那些亲昵动作你们可以做了吗?”夏周舟弯着嘴角,笑眯眯看向两人。

    “虽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感觉可以。”

    小鱼说完,两人的状态果然好上不少。

    这边雾气大,需要点手动人为的打光,两人肌肉放松,姿态也自然起来,感情随之怡然流露。

    森林区拍好,已经是十一点多,公园没什么人了,夏周舟提议再去平地拍几张日常的。

    “你们还有带别的婚纱吗?”她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周舟让两人去换上。

    拍到后面,夏周舟忘了时间,等一切结束,已然是下午两点一刻。

    夏周舟跟着小鱼他们去附近的餐馆吃饭,路上她把照片给两人看,他们都表示很满意。

    小鱼原地化身迷妹,“夏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

    夏周舟承受不来这样的热情,未婚妻在旁边咳嗽几声,把她拉过去,“你见人就爱。”

    “哎呀,这是对才华的折服。我记得我比夏老师大一届,她的诗我还读过呢,夏老师能文能武,牛逼!”

    夏周舟腼腆地保持笑容,不知道该怎么加入他们的对话,后来想想,算了,自己并不想加入他们的家庭。

    ————

    小唯的飞机是中午到的,自己觅食找了点吃的。

    夏周舟回酒店,就被她劈头盖脸地指责。

    “夏周舟你个渣女,好狠的心,为什么?!呜呜呜我饿死了,来这边就吃了个肉包!”

    一番话下来逼得夏周舟连连后退,刚进酒店房间就被迫锁到了房门后的角落,“别,你别激动,我带你去吃烤肉!我发现了巨好吃的一家,还有餐馆,锅包肉,猪肉炖粉条,都很好吃!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这还差不多。”小唯听了,勉强收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盯着夏周舟看,微眯的双眼在听到食物名称后瞬间放光,她一把把夏周舟拉起来,胳膊绕在她脖子上,勒住,大喝一声,雄赳赳气昂昂道,“我们走。”

    “……可我刚吃完饭,要不等晚……”夏周舟跟个小鹌鹑似的锁在她胳肢窝下面,可怜巴巴抬头看。

    “嗯?”

    “不,美食不能因为我的肚子而被辜负,哪怕只有一刻!我们冲!”夏周舟讪笑,立刻改了口径。

    “这还差不多。”

    ……

    当晚,夏周舟躺在床上一边口嚼健胃消食片,一边两眼含泪看着天花板,撑到动都不想动,饱腹感太强烈也是一种痛。

    痛,太痛了!

    白纪远电话打来的瞬间,夏周舟艰难地翻了个身,伸出胳膊极力朝床头柜拿起自己的手机,再重新平躺的时候,她冒出一额头冷汗,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挪了位置,喘不过气的难受,小唯则在浴室里快乐地洗刷刷,边冲澡边唱歌。

    忍受魔音绕耳的痛苦,夏周舟打开视频通话。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凝视着白纪远的大脸。

    “周舟,你怎么了?”白纪远被她失魂的样子吓了一跳,“拍摄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嗝……”

    夏周舟惊恐的脸出现在白纪远面前,她打完饱嗝后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白纪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个声音,沐浴的水流声。

    “你房间有人?”他问,眼底的漆黑如浓稠的沼泽缓慢流动。

    夏周舟啊的一声,才想起来忘记跟白纪远说,“小唯,我朋友。她来找我玩。”

    夏周舟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从来没跟白纪远说起过小唯。

    “女性朋友!白纪远你什么眼神和表情!我回去跟你说。”

    “好。”

    结果白纪远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

    夏周舟:????脾气见长?

    小唯洗完走出来,问怎么了,夏周舟跟她说了一遍。

    “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说,要回去跟他说。”

    “因为我现在很累,不想说。”

    “?”小唯满头黑线,她擦着头发啧声,“你真的很渣,你不考虑考虑他的感受吗?如果是你,他有了一丝不对的苗头,不跟你解释,你怎么想?”

    “我随便啊,出轨就分手。”

    “……你太摆了,你有认真对待这份感情吗?”小唯凝噎,无语。

    “那我肯定有啊。”

    “你没有,你还是在害怕和逃避夏周舟!”

    “我有啊,我现在心态可正常了!但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吧。”

    “那你这个过程要多久?谈个五年十年起步的黄昏恋?”

    夏周舟不说话了,扪心自问,她有芥蒂,但她不知道放下芥蒂的第一步要怎么做,她已经全心全意相信白纪远了,还要怎么做?

    ————

    小鱼结婚当天,夏周舟全程跟拍,小唯跟着。

    两人在台上交换戒指的那一瞬间喜极而泣。夏周舟愣怔看着,屏幕闪出她拍的结婚照,一瞬间,她的满足感爆棚,成就感油然而生,眼眶里蓄起莹莹泪光。

    “我愿意。”

    ……

    小唯在一旁突然问,“你跟白纪远说过我爱你吗?”

    夏周舟回头看她,流转的泪一下子就缩回去。

    “我靠。你一次都没跟他说过?!喜欢呢?”

    “太快了吧。”

    “你以为喜欢是不需要表达的吗,是要用嘴说的,夏周舟。”

    小唯恨铁不成钢,又忧郁两人长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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