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临仙镇第一楼,鸿运酒楼的名字虽然略有些俗气,但生意却是相当火红热闹的。哪怕一道菜都开出了一百灵石的天价,门口却依然络绎不绝。
上午路过的时候,明黛原本还琢磨着等她什么时候有闲钱了,也带徒弟们来尝尝鲜、见见世面,没想到下午她便坐进了一楼靠窗的雅间。
但此时她却没什么心情享用美食。
直到片刻后,房门再度打开,一道男声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温润柔和,好似晨间山风。
“今日之事,多谢唐长老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辆木制的轮椅率先出现在视野当中。而在那轮椅之上,则坐着一个形容病态的男人。
他嘴角噙着点笑意,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眼尾上挑,晃眼瞧着十分温柔。可细致看去,那眉眼里却并没有几分笑意,反倒透着股淡淡的疏离,神情若远山雾霭,蒙了层纱幔般看不真切。
明明都已经快到了仲春,他却仍然裹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哪怕是进了屋也没脱掉,灰色的裘领团在一起,衬得他脸色苍白无颜色。
此人正是苍城宗家新上任的家主,宗季初。
同时也是将明黛请到这来的人。
按照礼节,明黛本应该起身相迎,但这会儿她怀里还抱着小豆丁,因此也就没动,只点了点头:“是我该谢谢宗家主才对。若不是有你们在外面守着,那人估计就跑了。”
“唐长老不必妄自菲薄。”
虽然是坐着轮椅,但宗季初脸上却看不出半分颓唐之色,离得近了,甚至还能闻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
正如他说话时那不疾不徐的语速,莫名地令人心安。
“说来惭愧,此次失踪的正是舍弟。我手下众人追查此事已久,若不是正好和唐长老遇上,此番怕是又要错过了。”
说话的同时,侍卫推着他在桌前停了下来,与明黛面对面而坐。
桌面掩住了轮椅,只余下他清瘦的上半身,晃眼一看,除了眉宇之间有些病容之外,气质矜贵,言谈优雅,倒是与窗下走过的那些世家公子无异。
察觉到有人靠近,趴在明黛怀里的小豆丁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宗季初察觉到她的视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但小豆丁见状并没有买账,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飞快地将头转了回去,埋在明黛脖颈处,继续闷声不吭。
宗季初见状也不恼。
他失笑道:“令妹倒是机警。”
经过此前一事,众人都知道了眼前这个男孩打扮的小豆丁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姑娘。
明黛起初还有些意外,但回想起先前小豆丁怎么也不让她帮忙洗澡的事,顿时感觉一切都说得通了。
至于小豆丁具体是因为什么才选择隐瞒身份……
明黛直觉或许是与她无意识间叨念的那些话有关,但这会儿人在外面、做什么都不太方便,她也就什么都没问。
明黛解释道:“不是妹妹,这是我徒弟。”
宗季初闻言有些意外,挑眉道:“唐长老竟然收徒了?”
明黛:“……差不多算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小豆丁他们几个其实应该算是明黛的师侄,但平时她自己私下里喊徒弟喊得习惯,干脆也就这么说了。
左右都是他们峰里的。
她那迷糊师兄要是知道了,估计高兴还来不及呢。
“原来如此。”宗季初微微颔首。
他抬手替两人斟了杯茶,衣袖随着动作沿着桌边抬起,好似流云拂过。
“此前一直听闻剑宗有位年轻女长老修为了得,但因为我并非此道中人,所以一直未得照面。”
“今日有幸遇上,果然名不虚传。”
明黛:……
谬赞这个词,她已经说累了。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他似乎并非是修仙者?身为修仙世家的继任者,自己却只是个普通人?
明黛这么想着心下微动,但头一天认识,也不好多打听,只好换了个话题,问:“你弟弟情况怎么样?”
“情况尚可,这会儿还在昏睡。”
他也没问为什么唯独只有小豆丁没有受到药物影响,只将他弟弟宗子逸与另一个小女孩的情况陈述了一遍。
“医修已经看过了,说是服用了过量安神药物,但好在解救及时,若是再晚上一步,怕是真就无力回天了。”
说这话的时候宗季初的语气十分平静,但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翳却隐隐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放眼整个大陆,宗家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世家,但在中洲境内也算有几分势力,如果他弟弟真的出了什么事……
宗季初垂眸,纤长的睫毛落在下眼睑,留下一层浅淡的阴影,堪堪遮住了其中的冷意。
明黛:“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才可有问出什么新的线索?”
“有。”
宗季初微微颔首,却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抬手屏退了众人。几个侍卫见状也不多言,毕恭毕敬地退出雅间,在门口把守。
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又才开口道:“想来你已经知道,此人名叫周奉,原是我宗家一名管事。”
明黛点头,“他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她顿了顿,问:“难道这是真的?”
“是真的。”宗季初语气淡淡地说,抿了口茶,“但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年前,我祖父病重,不光是宗家各方暗潮涌动,就连下面的人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
宗家的事在整个中洲境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虽然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相关信息,但事后明黛稍加打听便也了解了个大概。
简单来说,就是早些年港剧里经常爱演的儿子孙子争家产的剧情。
宗老太爷一生共有五个儿女,其中宗季初两兄弟的父亲是老大,按道理,宗老太爷去世后,原本应该是由他们父亲继承家族。
可没想到宗子逸出生不久之后,宗父宗母便不幸遇难,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当时尚且年幼的兄弟一人。
再之后,宗老太爷一直没提过继任者的事情,各方势力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最后彻底撕破脸皮。
“周奉原是宗家某处产业的管事,但不知何时染上了赌瘾,先后挪用了我门下不少资产。”
“事发后,我命人废了他的根骨,将他赶出了宗家,想来他应该是那个时候便记恨上我了。”
“我天生没有灵根,按照族中规定,原本不能继承家业。但子逸却是单系金灵根,所以前些时日,我一叔便找上了他,企图一箭双雕。”
明黛:“……”
废根骨和无灵根,无论哪一个,放在修仙界来说都和要命没什么两样,但宗季初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仿佛只是泼了杯茶那么简单。
明黛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恐怕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病弱。
起码内心层面上肯定不是。
明黛皱眉道:“但今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不光有灵力,还变成了一个符修,体内似乎还有一团怪异的灵火。”
宗季初颔首:“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但综合证词来看,他应该是换了灵根——顺便一提,你先前遇到的那个女人,并不是真正的赵大娘。”
明黛:“我猜到了。”
她说:“那店小一应该是她亲儿子,这母子俩参与其中,恐怕也是为了灵根。”
宗季初微怔,笑:“那倒是我多虑了。”
“凑巧听到了几句罢了。”
起初明黛确实没有怀疑赵大娘的身份,毕竟对方从头到尾都对赵家酒铺的各项业务表现得十分熟悉,甚至连灵米的事情都一清一楚。
但之后追查黑衣人行踪的时候,她又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
首先,从他们一行人的举动来看,这次拐卖明显是冲着明黛和小豆丁来的,而并非临时起意。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是谁在泄露信息?
明黛第一个便想到了蔡老伯。
下山的事情,除了蔡老伯以外,她并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而赵大娘的酒铺也是他推荐给明黛的。
怎么看都像是团伙作案。
可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一来,蔡老伯与她们无冤无仇。
一来,蔡老伯替青山峰送了那么多年的菜了,如果真是他的话,为什么他不趁着之前青山峰上没大人的时候下手,反而要光天化日之下,冒着风险从明黛手里抢人?
一想到她之前撞见孔方时,对方那副行色匆匆、仿佛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明黛直觉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于是她又折返一趟,得知了蔡老伯失踪的消息。孔方着急忙慌地赶来,正是想向赵大娘打探情况。
这样一算,蔡老伯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而排除掉了这个可能性之后,剩下的便只有“赵大娘是坏人”、“他们被人假扮了”两个选项。
明黛毫不犹豫地选了最后一个。
在现代时,为了提高孩子们的防骗意识,明黛开过许多主题班会,其中有一项老生常谈的话题便是拐卖。
一般来讲,拐卖通常都是有组织的。从物色人选到下手拐骗,以及最后的“销售”,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而这样的组织,应该不会大费周章地只为拐一个孩子。近日正是临仙镇逢圩的时候,各方人马杂乱,最适合浑水摸鱼,或许还有更多受害者。
于是明黛想来想去,转头去了剑宗设立在临仙镇的办事处,却不想正好在那儿碰上了刚循着踪迹追到此地的宗家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周奉在和她提起宗家时,明黛一脸微妙的原因。
“真是好一个贼喊捉贼。”她嘲讽道。
有了宗家和剑宗弟子的协助,之后的搜查效率大幅提高。
同时,考虑到真正的赵大娘和蔡老伯或许已经遭遇了不测,明黛很快便将范围缩小到了两人各自的家。
再之后的事情宗季初也知道了,不必由她多提。总的来说,虽然中途经历了一些波折,但好在有惊无险。
宗季初点点头,说:“那位赵大娘本名确实也姓赵,只是个普通人,东滁人士。她儿子早前是一小门派的弟子,后因犯了事而被废了修为。”
“如你所说,她确实是为了给她儿子换一身灵骨才参与其中。”
“另外,根据周奉的供词,他们拐卖孩童的主要目的正是为了抽取小孩的灵根用于贩卖。”
明黛:这不就是修仙界的器官买卖吗!
她问:“可知道具体地点?”
宗季初摇头,“这也是我在意的地方。周奉只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却不知道最终一环在哪儿。”
“如果真让他们得手了,这些孩子会被卖到哪儿去?”男人轻轻敲击着桌面,自言自语地问道。
可就在这时,明黛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吐出一个词——
“北阳。”:,,.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