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发生何事?”
深山茂林内,一座占据了半个林子面积的庞大树屋其中一个入口处,负责镇守此地的小头领死死盯着身前某处,神色阴晴不定。
旁边一名下属见他反应不对,小心地凑过去询问。
“方才可有人从这里经过?”小头领不答反问,目光从前方的虚空上挪开,四处逡巡,面露警惕。
动作间,身上的金色盔甲摩擦发出几声轻响,面甲下一双冷眸凌厉,心里却不断往外冒着疑惑泡泡。
“没有啊。”下属茫然摇头,握着腰间兵器的手不安又紧张地攥紧,“我们一直注意着四周,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虫子都没经过。不久前蝶族的姑娘想要借道我们也没有让。”
说完,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确认:“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小头领收回视线,扫了眼身旁惴惴不安的下属,犹豫了一下。
他先前的确是听到有人回应了自己的话,声音清脆响亮,听上去像是少年人族。别说,虽然那声音给他带来了一些惊吓,但说的内容倒是颇合他的心意。
不过,考虑到自己能力特殊,幻听幻视的状况常有出现。为免弄错,再吓到这几个新来的兵士,小头领略做思忖后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没有,是我感应有误,站回去继续守着吧。”
“……是。”
打发走下属,小头领挺直背脊,双目直视前方,气势沉沉,思绪却已经飘远。
姜饼人,姜饼人……
姜,姜姓。
饼,取病之谐音,不会显得太过突兀和冒犯。
人,彰显身份。
倒是个不错的代称,以王的个性,想必也会喜欢。
小头领神色一松,只感觉困扰自己多时的难题终于得到了解决,绷紧的心随之放松下来。
他在心里对刚才的幻听对象道了声谢,随即招来一名属下,让他把“姜饼人”的代称写下呈递上去。
而在密林树屋之外的不远处,半座山峰伫立于云雾间,清风朗月,静默恬然。
说是半座,是因为这座山有一半隐没在漆黑的虚空里,如笼轻纱,看不见摸不着。
那片虚空通向接月天阙之外,同样是半座高山,却有青藤搭成的天梯盘绕向上。
山顶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是人族柳家的居所,一座伴月而造的古朴阁楼。
柳家,已经没落许多年了。如今家中只剩三名成员,一名远嫁,一名重伤沉眠,还有一名正提着扫帚,在月光下清扫门前的落叶和尘土。
少女相貌清俊,温文儒雅,荆钗布裙也难掩出尘的气质,没入月色里的身影清冷而孤寂,任谁看了都想赞一句:好一个芝兰玉树的美人。
以上用词没有错误。
临江仙持杖步行上山,脚步过处,山石草木自发避让,不让他的衣摆沾惹一丝尘埃。
“夏渡,我回来了。”
飘卷的蓝衣掠过一片枯叶,临江仙望着不远处美丽得雌雄莫辨的少女,语气中有几分随意。
少女扫地的动作一顿,脸上浮起无奈的神色,原地拄着扫帚道:“山神大人,能不叫我这个名字吗?”
“夏日出生,被放在竹篮里渡水而来,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临江仙走向楼阁门前的凤凰花树,在初秋深红的树荫里坐下,施施然道。
夏渡端庄持重地反问:“您起名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谐音是吗?”
夏渡,下毒……
真有你的。
临江仙微微摇头,不打算继续与她纠缠了几十年了都没有其他结果的话题,从袖中取出一个瓶子拧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那是一捧彩虹细沙。
“大人又准备研制些什么?”夏渡放好扫帚,一回身便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好奇地挑挑眉,温声问道:“上回为了哄山里得疫病的精怪们吃药,您制了不少口味的糖果,这次是……彩虹细沙?您要做彩虹糖?”
她原本只是根据过往经验瞎猜,没曾想临江仙居然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同时抬手一挥,身前浮起十几种制糖的材料,反而把她给整不会了。
“最近……山里没有需要喝药的事情或者人吧?”
夏渡长睫微闪,面上仍带着温雅平和的微笑,询问的口气也十分克制,心尖却抽了抽。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前不久为了防修行界独有时疫而喝的草药的未来,舌根开始抽筋,话也说得有点含糊不清。
山神大人制的糖虽然好吃,但是伴生物——草药,是真的难喝。
她第一次喝到临江仙熬的药时,还以为他想抢先苦死自己好降低对外宣扬的时疫的危害性。
“彩虹糖不是为你们做的。”临江仙的回答言简意赅,不带多少情绪。
但没等夏渡放下心来,他又一扬眉,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们怀念我的草药,下一季的防疫药汤倒是可以先……”
“大人慢慢制糖,我去里面看看家主醒了没有。”
夏渡果断打断话题,向他躬身行礼,然后匆匆迈步蹿进阁楼,脚步优雅而急促,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临江仙唇角微扬,并指将掌心的彩虹细沙融入半空黏稠的糖浆,施法令其成型。
凝固的糖果是一颗颗的正圆形琉璃珠模样,流光溢彩,色泽斑斓,从不同角度能看见不同的颜色,美得像是艺术品,该嵌在凤冠华裳上,唯独不该放进嘴里。
临江仙用瓷瓶装起它们,指尖摩挲着瓶口,在糖果的甜香中低声道:“希望它们和你记忆中的彩虹糖不会相差太远。”
……
“橙子,来,我给你重新戴上。”
姜二叔把青衫先生送给程梓的那枚铃铛取下,装进一个红色小锦囊里,再系上红绳帮他戴回去。
小锦囊是他亲手做的,表面还用金线绣了一只抱着大梨子呼呼大睡的橘猫,圆滚滚的分外可爱。
这锦囊柳娘子也有一个,不过比程梓的更大,用来装零钱的。
姜书客……他是捡来的,他没有。
程梓端端正正蹲坐在桌上,胖成一坨的身躯几乎要从桌沿溢出去,换好的毛又长又密,远远望去,他就像一只蓬松的金色毛团子,还未靠近就能闻到阳光、稻谷和麦穗的气息。
“喵喵!”
程梓低头扒拉了一下小锦囊,开心地凑上前蹭蹭姜二叔布满胡茬的脸,然后跳下桌子,乐颠颠地跑到正在井边洗漱的姜书客身前,甩着尾巴走来走去。
姜书客咧咧嘴,故意不去看他,他便不依不饶地贴上来,非要他看清自己脖子上的金红色小锦囊。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是阿爹到田里干活时捡来的了,别再刺激我了啊!”
姜书客用毛巾擦擦脸,伸出浸过井水的手捏住程梓两颊的软肉,“气呼呼”地扯了两下。
他没用力,程梓也不甩开,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卖乖。
就在这时,意江山咋咋呼呼的声音隔着门缝精神抖擞地传了进来:
“橙子儿啊!你在家吗?我给你送鱼来啦!”
这怎么一口塑料儿化音呢?
程梓皱皱鼻子,有点嫌弃,但是诚实地跑过去扒开门栓打开了门。
意江山站在门外,肩上扛鱼竿,手里提草鱼,衣服和头发湿了大半,沾着水珠的笑容明媚灿烂。
“喵!”
程梓敏捷地跳起,沾了井边湿泥的小爪子在她脸上印了个小梅花印,算是打招呼。
意江山不以为意,顺势把他捞到肩上:“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趟?上回你救的那两只猫能下床了,这会儿闹着要走呢。”
一边说,她一边扯了扯程梓的大脸盘子:“要去道别吗?”
“喵呜?”程梓疑惑地瞪大眼。
那只大猫伤得那么重,才过一天半就能下地了?
它别是什么神兽仙禽变的吧?
程梓忍不住根据新展开的世界观合理瞎猜。
想归想,他嘴上也没耽搁,立刻答应下来。
“行,那现在就走。”意江山说着,扬声冲屋里道:“姜二叔,我带橙子回家一趟,中午再给你们送回来!这两条鱼先挂门上,你们自己来拿!”
“去吧。”
姜二叔坐在廊下择菜,慢悠悠地应道。
意江山摆摆手,转身之际余光瞥见程梓脖颈上的小锦囊,眼睛眯了眯。
这小猫崽子……不对,这大猫盘子可真是命好啊。
程梓不知道她的想法,却莫名的身上一冷,斜着眼睨她:“咪。”
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呢?
“多疑!我是那种人吗?要说坏话肯定是光明正大地说!”意江山拍拍他的脑壳,笑出一口白牙,十分嚣张:“比如说你又胖了!”
“咪!”
程梓气得呲牙,一爪子呼到她脸上,把她侧脸那个干掉的梅花印抹开。
他才没有胖!明明就是秋冬换毛期到了,毛比以前长而已!
一人一猫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一路走一路吵,这边说一句那边喵一声,拌嘴拌得是风生水起气吞山河,直到回到意江山家,看见蹲坐在门口的一大一小两只猫,才暂时休战。
“咪呜!”
程梓歪头重重撞了一下意江山,随即跳下她的肩膀,迈着小碎步跑向两只白猫。
大白身上的伤有好好包扎,毛发上的血渍也已洗干净,端坐在阳光下,整只猫都像在发光。
它生得好看,一双蓝眼睛如同晴日下的大海,淡漠又温柔。眼尾逶迤的金线如同天然的眼线,却不显得魅惑,反倒为它增添了几抹正气,像是神话剧里威严沉静的大仙。
小白与它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因为年纪小,没有长开,毛绒团子一样的可爱胜过了容貌本身的精致。
程梓跑向它们时,心中不由得感慨,它们看起来好贵啊……
哦不是,是好高贵啊!
意江山并未走近,隔着几米距离双手抱肩,目送程梓奔向那两只猫,没忍住走了下神。
白泽留在这世上的纯血后裔都已经夭折了,好不容易保下的两只还是与狴犴的混血后代。
看它们的模样,大概是遗传了白泽原型的毛色与狴犴的原型,那只大的脾气比起纯血狴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混血白泽,混血狴犴的身份更适合它。
让橙子跟它们接触、打好关系是好事,希望有那只小的在,大的能给橙子一点好脸色……吧?
意江山想着,目光瞥向前方,忽的眼睛一瞪。
她印象里那只有洁癖、天塌下来都有它的嘴顶着、性格公正严谨到不近人情的大白猫……混血狴犴,居然在程梓靠近后主动歪头在他身上蹭了蹭。
粉色的三瓣嘴贴着他的耳朵擦过在他额前落下一个温柔郑重的,带着祝福意味的吻。
“喵。”
它甚至还发出了一声低沉悦耳的猫叫。
意江山棒打鸳鸯的话都到嘴边了,最后却只憋出一串省略号。
大白,你听我说。
橙子是猫,你是狴犴。
你们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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