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沉底的感觉并不好。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坠落,被黏稠的暗色包裹,身上还有无法挣脱的枷锁。
时间长了,真的有可能憋出病来。
但意江山看着蹲坐在自己腰上,浑身上下缭绕着金红色火焰,正好奇地左顾右盼的程梓,又觉得自己可以撑他个百八十年。
由于之前有过一次浑身冒火的经验,程梓没有被周身这突然出现的火焰吓到,只是在心里感谢大白猫的馈赠,便立刻进入探索副本状态。
借着火光,他仔细观察四周。
已知他们掉进了剑痕,而剑痕劈开了诸子长河的底层,所以此刻他们应该身处裂开的地层之下。
但现实是,这里只有黑暗,空茫、浩瀚的黑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
这就很有意思了。
那天外来的一剑,究竟还造成了什么影响?
程梓垂头,目光扫过捆缚意江山手脚的剑气,爪子蹬了蹬:“喵。”
你的白虹凌天能劈出这种地方吗?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身上带着火呢,动作能不能温柔点?”
意江山龇牙咧嘴地抱怨一句,才说:“当然劈不出来。我修炼的不到家,而且准确来说,我的天女九剑与天女大人传承的剑术……有本质区别。”
“喵哇喵哇。”程梓点点头,不意外。
嗯,对,人家是剑术,你是锤法。
确实是本质区别。
意江山被损得咂咂嘴,想反驳又觉得他说得对,无奈之余,心里头最后一点坏心情也没了。
有程梓在,她的心情一向糟糕不起来。
意江山定了定神,说回正事:“经过我刚才短暂的查探,这道剑痕和天女大人脱不开关系,就算不是她亲手所发,也肯定是有人借了她的手,亦或干脆就是用她留下的剑痕发出的。至于这些东西——”
她话音未落,手脚猛地一挣,那些条状剑气便在刺耳的铿锵声里寸寸断裂,而她也从躺姿转换成站姿,凌空一抱程梓,硬生生遏制住坠落的趋势。
程梓踏着她的手臂跳到她肩头,尾巴一卷圈住她的后脖颈,身上的火焰也随着他心念一动隐入毛发,只能从飘飞的毛尖上看到些许火焰的形状。
他睁大眼四处逡巡,耳朵敏锐地转动,试图捕捉任何一点声响,可还没发力,意江山便突然向后出剑,锵然一声挡住了什么。
程梓毛发一炸,下意识伸出双爪抱住她的脖子,额头与尾巴碰在一处,给她戴了一条毛茸茸的围脖。
猝不及防被自己人锁喉,意江山面不改色,手上把剑一转,挡开自身后袭来的尖锐剑气。
带着围脖转身,意江山一抬眼,就因面前的景色愣了愣。
“喵……”
程梓从她颈侧抬头看向前方,毛炸的更剧烈了,不仅能当围脖,还顺便给她戴了副口罩。
前方不远处,有一条由剑气汇聚而成的银色长河,它们在虚无和黑暗里静止,如同岁月裁刻的痕迹,蜿蜒向未知之地。
束缚和攻击意江山的那些剑气,都来自于此。
“喵。”
程梓用尾巴尖拍了拍她的脸,问她要不要过去。
要不要过去?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意江山轻吐一口气,捉住程梓不安分的小尾巴,将他拎到怀里抱着,反手拔出了第二柄剑。
双剑立在两侧,她并指一挥,两把剑顿时交错掠向身前,毫不犹豫劈在那条剑气长河上。
三方碰撞之际,程梓以为会有巨响,连忙把耳朵扒拉下来贴住头皮,眼睛则紧盯着前面不放。
然而他迎来的不是巨响,而是一阵几乎要刺穿他眼角膜的强光!
程梓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
失策!
两只爪爪捂住刺痛的眼,程梓把头埋进意江山的肩窝里,许久过去都是一片寂静,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的视力恢复,耳边也同时响起兵戈交错之音。
“锵——”
程梓猛然抬头,只见意江山横剑荡开一把残缺的宽刀,剑尖一甩指地,表情比她手中的剑还要冷硬。
程梓转头张望,悚然一惊。
他们好像进入了一座兵器的坟冢,灰暗的天空下,漫无边际的都是各种残破损坏的刀剑。
刀剑原本斜扎在地里,周身斑驳,静默得如同死去。
却在程梓和意江山出现后,一点一点剥落锈迹,从沉眠中苏醒。
刹那间利光冲天!
程梓缩在意江山怀里,惊愕地瞪大眼,看着那些暴动的残刀断剑齐齐攻向意江山,每一次进攻都掠起沉凝厚重的杀意,比起刀剑,更像是锻造用的重锤。
风格与意江山相近,只不过力量更大。
意江山手持双剑,咬着牙将飞跃而来的武器挡掉、劈开,很快额头上就沁出了薄汗,手臂也开始不堪重负地颤抖。
“喵!”
程梓直觉不对,大声地问她怎么了。
“这里是天女九剑的传承试炼场,我的灵力被封住了,只能硬挡。幸好这些刀剑也没有附着灵力,只用了本身携带的力量,否则第一把剑砍下时,我已经碎了。”
在抵抗途中,意江山抽空回答,但刀剑的攻势密密如雨,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重,她的手臂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即便刀剑本身不带灵力,只用招式,那过分沉重的力道依旧带来了极其恐怖的攻势。
这种被刀剑生生砸死、堆死的试炼,简直与凌迟无异!
“这个试炼场……比我经历过的要难十倍以上,根本就不是给普通人用的!”
失去了灵力,意江山只抵挡过片刻便感觉双臂酸麻剧痛,只能咬牙强忍着,把周身守得密不透风。
她可以受伤,但程梓还在她肩上!
女剑侠向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但这次她是真的后悔将程梓带过来了。
该死的凌芳菲!如果能出去……
意江山眼底杀意一闪,手中双剑交并成十字,险之又险地格挡从身前飞来的两对长刀。
那一刻,她就像被放在锻造台上的生铁,被铸造锤狠狠击打,手臂剧痛,五内俱焚。
“噗、咳咳……”
意江山嘴角溢出了血丝。
“喵!”
程梓看到那缕鲜红,眼睛蓦地一刺,随即感到一阵怒火在胸腔上升起,隐藏在毛发中的火焰骤然扩散。
金红的火磅礴席卷,带起凛冽的风声,波及之处融开了金属制成的刀剑,也给意江山争取到一点喘息的时间。
意江山急促地喘息几下,不顾被火焰燎到的刺痛,按着程梓的头说:“橙子,你还记得你的锦囊里有只铃铛吗?那是云水县的县主送给你的。”
程梓不明所以。
意江山接着说:“等会儿我继续挡下那些刀剑的攻击,你用力摇动铃铛,里面的法术会立刻将你带出此地——这是县主之前为他的猫做的铃铛的仿制品,我见他的猫使用过。但……铃铛只能带走它的主人,所以你……”
“呜喵!”不要!
程梓四爪并用地抱住她的脖子,气呼呼地瞪着她,不肯走。
“听话!……”
意江山的话还没说完,火焰余波已尽,刀剑的攻势再度进逼,她不得不提剑继续应对。
三击之后,她的虎口裂开,满手都是猩红色泽。
程梓看得扎眼又扎心,胸口酝酿的怒火愈发壮大,但头脑却分外清醒,飞快地转动起来。
意江山刚才说,这里是天女九剑的传承地,但难度过大,不是给普通人——她的灵力被封住了,算是普通人——用的。
既然如此,那这就不是传承地,而更像是用来惩罚,甚至于诛杀天女九剑传承者的地方。
留意江山下来,她必死无疑!
但既然是惩罚之地,这里应该有一套自我运转的逻辑,至少这些刀剑得能判断出进来的人是否是天女九剑的传承者,而她又是否有罪,才能发动攻击!
那么,意江山应该怎么做,才能激活这套运转逻辑,让正在攻击她的刀剑判断她是无罪的?
程梓脑海中电光一闪,劈开迷雾。
就是天女九剑本身!
“砰——”
“锵——”
被巨大的撞击声惊醒,程梓抬头看着前方,意江山又挡下了几十柄断剑,但也再次受伤,这回她伤的是脸。
她的右脸上裂开一道一指宽的伤痕,血液流过面颊,从唇角滴落,凄艳而狰狞。
程梓攥住爪子,气得毛发竖立,圆鼓鼓的小脸硬是绷出了杀气。
他知道自己的推测有很多漏洞,在他料想的那种可能前面还有许多分叉路,会通往不同的结果。
可是现在没时间探究更多了,他们只能拼运气。
老天爷在上,信猫愿一生荤素搭配健康作息,祈祷这次能够安然渡劫!
程梓并起双爪拜了拜,下一秒,对意江山大声道:“喵喵喵!”
快用天女九剑!随便哪一剑都好!
“你……我知道了!”
意江山正想再劝他使用铃铛快点离开,却被他打断,还给了个莫名其妙的指示。
她虽然想不通指示的来由,但出于对程梓的信任,还是不假思索地选择照做。
于是在挡开迎面飞来的长剑之后,意江山反手握剑,臂上蓄力,从身后到身前划出一道凌厉迅疾的半弧形,剑刃扫过虚空,斩落寒芒。
“轰!——”
如同打开了什么枷锁,意江山的灵力骤然恢复过来,只是不受控制地涌向右手,注入她挥出的那一式,悍然劈落。
程梓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就把头贴到了意江山脸上。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分给你分给你!
下一秒,剑光炸裂,蕴藏其中的剑意却绵绵不绝地荡漾,水波一般朝四面八方扩散。
攻击意江山的诸多刀剑霎时停在半空,在剑意掠过时,一柄一柄地掉落。
剑光砍破身前黑暗,带着开天辟地之气势,凶戾而恢宏地延伸、扩大,尽扫整片刀剑坟茔。
她的全力一剑,劈开了这座专为天女九剑传承者而设的惩罚之地。
天女看了都说好!
剑光凛凛散开,于是黑暗尽去,刀剑隐没。
天朗气清。
意江山长舒一口气,脱力地倒下,躺在了地上。
程梓也放下心来,蹲坐在她身旁,给累得气喘吁吁的她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让她施展天女九剑。
“你说得对,你的运气很好。”意江山笑着坐起身,把他揽进怀里,只是眼底有几分苦涩,“但我的运气一直不好,这回带累你了。”
“喵呜。”
程梓一本正经地摇头。
错了,不是你运气不好带累我,而是我运气好让我们两个逢凶化吉。因果不要搞反了!
面对凌芳菲,意江山因为她是自己认识的人,又对她心怀愧疚,所以不够谨慎,警惕心弱,这不是她的错,是凌芳菲的错。
人不会,也不能因为自己受骗而恨自己太过愚蠢。该恨该报复的是欺骗自己的人。
因而程梓不怪意江山,也不会让她过于自责,只是希望这事儿过后,她以后遇事可以多长几个心眼。
程梓斜眼看她,尾巴尖一甩一甩,藏不住的得意:“喵呜喵呜。”
多少岁的人了,头脑还这么简单。这次多亏有我才能化险为夷,快说谢谢猫猫侠。
意江山轻笑一声,揉揉他的脑袋:“谢谢你,猫猫侠。”
程梓仰起脑袋,矜持地点了点下巴。
稍作休息之后,意江山抱着程梓起身,捏了捏拳头,确认灵力已经恢复,才抬脚往前走。
本以为离开了刀剑坟冢,出现在面前的会是出剑痕的路,没想到一人一猫才走出两步,就见半空中扬起飞沙,沙砾背后,浮出一幕幕画面来。
第一幕是凌芳菲在与什么人密谋,画面里的她神色冰冷又坚定。
“女剑侠说要帮助我们脱离接月天阙,结果用的却还是云上府制定的那套规则。呵,天真的女人。”
“她确实天真。”
温柔清越的男声从背对程梓的男人口中传出:“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是你说要同我们合作,既然要合作,你不该拿出点诚意吗?”凌芳菲唇角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轻笑道:“你知道云上府不会让接月天阙脱离控制,而有封印的存在,你们也难以自救。既是如此,那就……破掉这个讨人厌的封印好了。”
凌芳菲神色一动,追问道:“怎么破?”
男人将一张图纸交给了她。
“这座阵法,可以引来某处天女九剑传承者的惩处之地的力量,劈碎当年那位布在此处的阵眼。阵眼一破,你们自然不会再受到控制,到时便能趁机逃出接月天阙。”
“我如何能信你?”
凌芳菲死死盯着那张图纸,却没有接过。
“你可以不相信我。”男人将图纸塞进她手里,语气中满含笑意:“我只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
“对了。布阵之后,记得驱散生活在那一片的居民。”
画面播放到这里忽的一闪,切入第二个场景。
天女剑气劈落之后,诸子长河满目疮痍,遍地是尸首残骸,倒塌的房屋间冒出火焰燃尽的黑烟,天空也是暗沉沉的血色。
凌芳菲遍体鳞伤地跪倒在剑痕旁,双目赤红,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仇人的血肉。
“骗我……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她仰头大吼,撕心裂肺到破音的声线中满是凄厉的绝望。
“说什么要帮我们离开接月天阙,说什么天女大人的剑气会劈碎阵眼……哈、哈哈哈……”
凌芳菲癫狂地大笑,眼底汇聚起浓烈的恨毒。
她不敢承认是自己的选择为诸子长河带来了死劫,却终究被自己一手创造的现实逼到了疯狂的死角。
“玉长生……意江山……我要你们死!”
到此,画面又是一闪,像镜面一样轰然破碎。
与此同时,程梓和意江山再度回到剑痕里的那片黑暗,只不过这次,他们还看到了周遭的石壁与剑气划过的痕迹。
意江山眼疾手快地抓住石壁上突起的石头,轻盈一翻身,踩着那颗石头停了下来,不着急上去。
她一脸疑惑,挠挠头,低头虚心地请教程梓:“玉长生是谁?”
“……?”
程梓挤着眉毛,一边眼睛大一边眼睛小地回望她,眼神里充满智慧:“喵?”
你他喵觉得这是重点?
而且这个问题拿来问我一只对修行界一无所知的小猫咪,您觉得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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