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府位于九天之外, 是一座由蒸腾的云气构筑而成的府邸。从外表看并不华美宽大,入了其中才知别有洞天。
云上府与执法大殿并称修行界两大管理机构,前者打理种种杂务,后者专管修行者们违法犯罪的行为。
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 让许多修行者一天到晚的嚷嚷着修仙与世俗界无异, 要求他们放权不再管理。
但不得不承认, 修行界内诸多底层修士也是因这二者的庇护, 才不至沦落到更凄惨的境地。
只不过这些事情, 鲜少有人去想罢了。
云上府素来冷清, 今日也只府主独自在藏星阁览看修行界大事小情。
他坐在地上, 倚着窗前的软榻, 伸出玉白修长的手懒散地调整半空的留影术,看到琴圭与蝶君、临江仙会面的两段时, 眼眸半开,密密的睫羽掩着浅蓝色眸光,看不出喜怒。
“殿下,我是否太过心慈手软, 才养出这样一名嚣张又愚蠢的部下?”
他温柔询问着, 房间里却无回应。而这对于他, 似也是稀松平常。
府主笑了笑, 又滑到下一段术法, 这回展现在他面前的则是让他笑容消失的场景。
琴圭站在天女剑痕旁,着急忙慌地向“府主”发去了传讯符。
接住的却是立在云端,黑发金瞳的他。
“……”
府主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掌拍碎身前的光幕, 翻身上榻, 在榻上沉睡之人身旁蜷缩下来, 如同受了委屈跑回主人身边诉苦求安慰的猫。
“我完了,这条命必得因为他赔出去……”
“可若是在那之前,我还能见你一面,听你唤我的名字一声……”
“这样的代价,也不坏。”
榻上的人一袭墨色长衣,乌黑的发如同水流肆意披散,有一双好看的眉眼,鼻梁英挺,唇色薄红。
他静静躺着,呼吸绵长。
不知沉睡了多少年。
……
感觉背后有一道不善的视线投来,程梓扭头一看,是不认识的人。
再一看临江仙的微妙表情,懂了,是被他骂的那个人。
琴圭。
山神大人这应该是第一次背后骂人被人抓个正着吧?诶嘿嘿,看戏看戏!
程梓苍蝇搓手式搓了搓爪爪,蹿上临江仙的肩膀蹲好,目光来回扫视着两人,嘴角挂上一抹坏笑。
临江仙无奈,屈指轻弹他惬意得直往自己脸上扫的尾巴尖,方迎上琴圭的眼神。
彼时,琴圭正露出讥讽的笑容:“原来光风霁月的山神大人,也会在背后论人长短啊。”
“我从未说过自己光风霁月,也不曾认为自己完美无缺。大道有缺,诞生于天道的我又怎会完美。”
临江仙不疾不徐地把话顶了回去。
琴圭一时语塞,阴沉着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肩头的程梓,像是想到什么往事,表情更难看几分,语气也就越发尖锐刻薄:
“山神大人不在稷山熬制草药汤仿制疫病,到接月天阙里来做什么?来也就罢了,竟还出手灭了无辜的白骨藤妖一族,是真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吗?”
无辜?
他说谁?
白骨藤妖吗?
程梓猫猫歪头,既迷惑又无语。
临江仙上回和琴圭见面时他不在场,现在总算知道自家好脾气的山神为何会用愚蠢来形容这个人。
如果他不清楚白骨藤妖非接月天阙原住民,还在这里造了许多杀孽,所以拿这件事嘲讽临江仙,那他就是自大又愚蠢。
如果他知道,却仍故意拿这事堵临江仙,那他就是自大、愚蠢、且坏。
“呜喵喵……”
程梓想确认自己的猜测,不料一开口琴圭的眼神就转向了他,之前还能勉力维持的客气在他这全部变成不加掩饰的恶意,并带着冰冷、凌厉和毫无根由的厌恶,恶狠狠地说:
“我在和你主人说话!你这个下贱的猫奴插什么嘴?一点教养都没有!”
程梓:“???”
很好,他确认了,这人不仅自大愚蠢且坏,精神状态也不稳定。
“喵哇!”
得出答案后,程梓瞪着滚圆的眼,不假思索吼了回去。
说谁是猫奴?搞清楚啊大叔,我是猫,你才是别人家的奴!
程梓不过话赶话地讽刺了一句,琴圭却像被踩着尾巴似的怒视他:
“卑贱的凡猫!你说什么!”
说着,他居然不顾程梓还坐在临江仙肩上,起手就是一道杀招,直逼程梓心口而去。
临江仙一般是不与蠢人计较的,那样太没格调。
但琴圭对程梓出手,却触到了他的逆鳞。
“放肆!”
临江仙手中藤杖一转,尖锐的杖头顺势划过半空,虚打在琴圭腰间,瓦解他法术的同时猛然将他抽到地上,用后背犁了长长一段地,皮肤都快磨出火星子来,才在撞到一块凸出的石头时停下。
“噗……咳咳……”
琴圭的攻击没有留手,临江仙的反击自然也不留情。
他用手撑地,低头喷出一口血,喉咙里都是辣嗓子的腥甜味。
“临江仙……你敢对我动手?”
腰腹部被击中的地方泛起烧灼般的剧烈疼痛,琴圭却毫不在意,一抹嘴边的血渍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指着临江仙大喝。
“我乃云上府主近侍,承幕僚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过只是一介山神,竟敢如此对我!”
程梓皱起脸,两只爪垫捂住眼睛,扭头扎进临江仙肩窝,不忍直视。
不行,不能再看了!
他对傻子过敏!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我可要问问云上府主,他敢不敢替你担下这个名头了。”
临江仙的唇角微微抽动,一面说,一面别开眼,仿佛多看他一眼智商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污染。
“云上府主,你以为呢?”
琴圭一愣。
下一刻,忽有流光如垂天之云降落,在临江仙身前化出人形,素衣白衫,束发的簪子也是白色,仿佛一朵云坠入凡尘,清冷又寂寥。
“稷山山神,许久不见,你的脾气变了不少。”
云上府主礼貌地笑着寒暄,余光扫过临江仙肩头的大橘猫,正迎上他歪着脑袋投来的疑惑目光。
于是他也歪了歪头,和气地道:“你好啊,姜家的小猫。”
他短短一句问候,便冲散程梓心里对云上府主这个身份若有若无的恶感。
程梓下意识举手挥了挥,像只招财猫似的。
这时,琴圭的声音再度响起:“府主,您终于来了!您交代我办的三件事我都……都怪稷山山神和意江山阻挠我之行动,您看这次他还夺走了您要的生命之源……唔唔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上府主便拧住他后颈,像提小动物似的将他拎到身边,屈指一弹,他的身形骤然缩小,变成一只不过巴掌大的褐毛狐狸。
程梓目瞪口呆,临江仙却早就知道,并不觉得惊讶。
“嘤嘤……”
狐狸琴圭挣扎了两下,但徒劳无功,被主人瞥一眼便乖乖缩起爪子,被收入袖口。
“抱歉,小宠言语无状,行事蠢笨,让二位见笑了。”
云上府主向程梓和临江仙微微颔首致歉,不等他们反应,又自顾自地摘下鬓边发簪递上作为赔礼。
“我家小狐方才冲撞山神,又对……这位橘先生起了杀机,实非我所愿。这是我的信物,持此玉簪,可在日后向云上府提出一个请求,只要不违背云上府行事准则,不危害修行界,我必会倾尽全力达成。”
橘先生本猫耳朵一沓,抬爪子碰了碰临江仙的耳朵。
这人态度太好,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临江仙摸摸他的头,顺手接过簪子放入他胸口的小小锦囊,才说:
“府主言重了——如果我以此玉簪请府主放弃你心中的妄念,你可愿意?”
云上府主从出现起脸上便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但听见这话后,他的笑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漠然与威严,以及他本人可能都未发觉的杀机。
程梓瞳孔微缩,抱住临江仙的脖子,警惕又疑惑。
“看来是不愿了。”临江仙云淡风轻地道,“既然如此,这个承诺我们收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云上府主这才恢复微笑:“那么,二位现在是想继续留在接月天阙,还是离开?若是后者,我可送你们一程。”
“我入接月天阙只为解决白骨藤妖作乱之事,现下灾祸已解,自然不必再留。至于如何安置藤妖肆虐之地的幸存者,那就是府主的责任了。”
“不用相送,稷山连通两界,我们自行离去就好。”
临江仙说完,持杖转向稷山方向,信步而往。
程梓却不知为何,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云上府主一眼。
他仍站在原地,目光却落在天际的流云飞鸟之上,看上去格外孤单。
程梓贴着临江仙的脸,想了想,小声地把刚才跟临江仙说的提议复述了一遍。
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临江仙耐心地待他复述完,方施展法术,化光而去。
云上府主转过眼,若有所思。
……
稷山山腰,意江山正盘坐于青石上垂钓。
她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从朝霞漫天坐到日上中天,身旁的鱼篓里仍是空空如也,除了损失几条蚯蚓别无收获。
银鱼托腮坐在她身边,看她眯着眼紧盯水面,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差的钓鱼佬!这都好几个时辰了,别说是鱼,就连一簇水草都没钓上来,你说你丢不丢人?”
被戳中痛处,意江山“啧”了一声,刚想反驳自己马上就会有收获,然后暗自用法力敲晕两条鱼钩上来,可一扭脸,便瞧见临江仙站在前头,程梓正从他肩上跳下。
蔫坏的女剑侠嘴角一扬,转了话头说:
“那你能比我好多少?一条成精又能打的鱼竟然怕橙子那只除了胖没有,谁更丢人?”
闻言,银鱼瞪了瞪眼,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怕他!你信不信,如果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能……”
话没说完,程梓就跳到青石上,从他膝盖边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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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银鱼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忘了自己上一刻刚说过什么,连滚带爬地蹿到意江山身后躲着,并揪着她的衣服扯着她严严实实挡在自己前面。
只有这样,那种从灵魂深处钻出的恐惧才能消解大半。
“诶你别拉扯我!哎哟我的鱼啊!撒手我要掉下去了!”
意江山骂骂咧咧地挣扎几下,最终因为反应不及时,加上银鱼力气,被他拽着衣服一起掉进水里,激起大蓬水花。
并成功把一条路过的鱼砸上岸。
程梓一脸无辜地歪头,看着水里扑腾的两只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喵喵喵!”
程梓一把跳回临江仙怀里,拿爪子指着意江山和银鱼,笑得打了个滚。
“你啊。”
临江仙戳戳他的脑袋,无可奈何。
这猫的本性怕不是东海里的皮皮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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