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雎叶,狴犴与白泽的混血后裔,送过你一撮额心毛,还记得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大白猫踩着优雅的步子跳上枝头,高度正好与程梓平视。
程梓咧嘴一笑,伸手把猫抱下来贴脸蹭蹭:“你那撮毛救过我一回,我当然记得。”
以前总是别人蹭他,现在可算让他逮到一只能上手揉搓的毛茸茸了。
雎叶并不排斥他的贴贴,还用爪子拨了拨他的耳朵以示回应。
但两只猫的互动不过持续两秒,程梓手上便忽的一轻,原来是临江仙捏着大白猫的后脖颈将它提溜回了树上。
雎叶皱眉看向临江仙,发现他的眉毛皱得比自己还紧。
原因无他,临江仙想起了程梓以前要找猫当伴侣的心声。
虽然他已经成功上位,但外面的小妖精太多,他得好好防着。
山神大人直接把危机感拉满。
程梓倒是早把这事儿忘了,一脸懵地问道:“为什么拦着我撸猫?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见面就是要互相蹭毛!”
“不行。”临江仙淡定地胡诌,“它刚钻出草丛,身上或许沾着虫子跳蚤,万一它们跳到你身上……”
“噫!”
他话没说完,程梓就条件反射地跳到他身后。
其实他并不是嫌弃雎叶,只是单纯地怕虫子,尤其是跳蚤。
猫猫的本能jpg
大白猫:……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我是两种神兽的混血后裔!”雎叶甩了甩尾巴,眼中盈满克制的愤怒,“绝不可能让那些该死的跳蚤爬到我身上!”
闻言,程梓在临江仙身后探头探脑,半信半疑。
“是吗?”临江仙伸出食指,虚虚点一下它的后背,“那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
雎叶疑惑地扭头,转角遇到爱,冷不丁与一只拇指大的黑色跳蚤四目相对。
它趴在雪白的猫毛上实在显眼得过分,想看不见都难。
程梓“嗖”一下缩回脑袋,而雎叶发出一声愤怒地猫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发大招。
“砰——”
林子里惊起巨响,滚滚浓烟中,鸟兽争先恐后地飞蹿逃离。
临江仙挡下招式余波,却拦不下声波传递。程梓虽然及时按住耳朵,但脑壳仍然被震得嗡嗡作响。
他再一看大白猫身后清出的一整条空白区域,以及地上深深的沟渠与树木碎片,大受震撼。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炮轰蚊子吗?
猫哥,不至于,真不至于!
“呼……舒服了。”
除掉跳蚤,雎叶浮在空中抖抖毛,又抻直前爪伸懒腰。做完这一系列举动,它才想起面前还有两个人。
表情顿时一僵。
雎叶抬头,看到程梓扒着临江仙肩膀露出一双圆亮清澈的眼睛震惊无比,即便尴尬到猫爪子都快攥成球了,也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这样的,最近魔族入侵,各处修行者都在奋勇杀敌,我也想出一份力,就从隐居之地离开。途中正好路过隐遇镇,顺道过来看看故人。”
它转移话题熟练得像经常社死的社牛人士。
“现在看到你过得不错,不仅化出人形还跟稷山山神结成道侣,我衷心为你感到高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急匆匆地说完场面话,大白猫优雅颔首表示道别,然后拔腿就要开溜。
这套流程它做得也是十分的流畅自然,不带一丝烟火气。
“等等。”程梓脱口而出,莫名感觉它来这儿应该还有目的,“你先忘掉尴尬,再想想,真没别的要做的事了?”
“……”
你不提尴尬二字我就快忘了!
雎叶僵在原地,本打算顺着他的话思考两个瞬间就说没有然后离开,结果这一思考还真让它回忆起了来隐遇镇的主要目的。
这只橘猫的嘴是开过光吗?
“哦,是,确实还有一件事,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雎叶微微一笑,整只猫都透着一股出尘脱俗,高贵恬然的气质,“陆留渊……是关在姜家吧?”
程梓的耳朵诧异地歪向一边:“云上府的前府主怎会在我们家?”
他的第二人格是犯了错,可就算要惩处也是执法大殿的事,他没听说执法大殿在自家设了个分殿啊!
临江仙的神色有些微妙,迟疑片刻,摸了摸程梓的头发,将陆留渊受魔气侵染,被关在姜家厨房的地窖里的事告诉他。
程梓再一次大受震撼,并且关注点完美跑偏:“啊?那我们早上就稀粥的小咸菜也是放在地窖内的,不会也沾了魔气吧?”
雎叶:“……”
对对对,就是这个画风,多来点再多来点!
“傻猫,这是重点吗?”临江仙敲了程梓额头一下,宠溺又无奈,“魔气对他身体的侵蚀已经很严重,最近更是醒半日昏半日的,没几日活头了。”
“嗯……”
程梓的耳朵耷拉下来,眼神低落。
理智告诉他陆留渊害死过很多人,这是他应当付出的代价。但情感上,他对这位并不熟识的云上府主不免抱着悲悯。
细想想,他走上歧路是因为小殿下,这份遗憾的根由在于小殿下生前他对他并不算好,于是人走之后,往事在心上层层堆叠,酿成名为遗憾的酒,他宁愿醉死其中也不肯醒来。
其实第二人格玉长生所行之事,难说不是来自第一人格的潜意识。
程梓创造了他,将他高高地摆上最终反派的位置,却忘了为他设定一个理由。于是他凭着本心去笨拙地爱人、失去、堕落。
如今,大约只有死亡能让他得偿所愿。
程梓并不同情,只是悲悯,也从他身上更深地体会到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你要见他吗?陆留渊。”程梓悄悄挽上临江仙的手,看向雎叶。
“……嗯。”雎叶从天上下来,眼神充满怜悯,“我代小殿下送他一程。”
程梓一愣,继而脱口而出:“你认得小殿下?”
“我是他养大的。”
雎叶点点头,迈着轻盈的猫猫步跑向程梓,一个起跳正要扑进他怀里,却在中途被临江仙一袖子甩回原地。
大白猫:“?”
小伙子,你没事吧?
“你身上有跳蚤。”临江仙抖抖衣袖,把程梓往自己身旁又牵了牵。
雎叶看看淡然自若的他,再看看似乎已经明白什么,正扯着耳朵偷笑的程梓,迷惑半晌,恍然大悟。
死情侣在它面前秀恩爱是吧?
雎叶不爽地拍尾巴:“山神大人,你有必要连猫的醋都吃吗?”
它话音刚落,临江仙便听到旁边传来“哧哧”的笑声。
他面不改色:“跟猫吃醋犯法吗?”
雎叶咧嘴一笑:“不犯法,但是有病。”
程梓:“哈哈哈哈哈哈哈——”
……
地窖隔间里一灯如豆,借着灯火,难得清醒的陆留渊捧着一张画在看。
画上有一片荷叶,一个顶着荷叶在雨中奔跑的少年,垂到脚踝的黑发四散飞扬。
画技不算精湛,有一种孩童般的稚拙可爱,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嘴角上扬,受作画者的影响,心情大好。
陆留渊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袖子,唇角慢慢放下。
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却不在意,直到脚步声的主人进来才投去一眼。
然后他的目光便黏在走在前头的白色大猫身上。
程梓挽着一枝桃花,被陆留渊苍白消瘦的样子惊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又出尘脱俗的云上府主吗?
“我来送送你。”雎叶轻盈跳到床沿端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陆留渊怔怔看着它,少顷,视线慢慢扫过程梓的衣角、手上的梅花和他的脸,恍惚间以为回到了某年春日。
他的殿下也会抱着桃花和猫到云上府找他闲聊,说天下苍生,也谈风月。偶尔手谈一局,或是相携出游,总有人夸他们模样俊逸出尘犹如神仙,而小殿下则会低声补上一句“眷侣”。
陆留渊记得自己从没回应。
一阵后悔涌上,他突然心神失守,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殿下……”
陆留渊向程梓伸出手,眉心微蹙,却已经无力再做更大的表情。
“原来你还愿意见我……”
程梓看着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犹豫着想去接住。
但临江仙动作更快,他拿走了程梓的桃花放进陆留渊手中,看着陆留渊的眼神充满悲悯:“睡吧,梦里会有你想见的人。”
稷山神力如云雾散出,萦着桃花芬芳,让陆留渊闭上眼,昏昏似睡。
“会有吗?”
他呢喃着,珍惜地抱紧了那枝花。
“会的。”雎叶回答道。
它躺下来,蜷成一团,像从前小殿下与陆留渊下棋时,自己窝在他手边睡觉那样,把尾巴也搭到陆留渊手上。
他会在无梦的黑暗里消散一空,至死不能圆满心愿。
死前为他编个美好的谎言,也不麻烦。
……
夜里,月色照在窗棂,寒凉如水。
程梓泡完热水澡出来,拎着湿漉漉的发尾扑到床上。彼时,临江仙正在看书,他便从临江仙手臂下钻过去,忽的在人眼前探出个脑袋。
临江仙无奈地笑笑,捏着他红润的脸,问:“要做什么?”
程梓眨眨眼:“睡觉。”
他要珍惜眼前人,为这段感情留个印象深刻的记号,不想有遗憾。
毕竟,明天他就要变回猫猫啦!
“好,睡觉。”
临江仙眸色变暗,旋即微微一笑,把书搁到一边,揽住程梓滚到床的内侧。
“是你说的。”他盯着程梓,深蓝的眸子里暗潮汹涌,“不许后悔。”
程梓压在他身上嘿嘿一笑,像还是猫时那样,凑上去与他碰了碰鼻尖。金瞳明亮而清澈,仿佛盛满星星和泉水,亮得人心慌意乱。
临江仙不禁用手蒙住他的眼,亲吻上去。
随后门窗合拢,灯光熄灭。
院子里一树桃花开得正艳,花影重叠,随月亮一并映入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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