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沅浑浑噩噩的醒来,侍女喜形于色,端着一碗刚温好的药坐在他面前。

    “尊上,云溯大人吩咐了,您醒了得先把药喝了。”

    喝什么喝?疼死他算了。

    苏沅是在噩梦中醒的,他又梦到了孟行,和当初那个秘境中的幻境如出一辙。

    他梦到孟行不要他了,只是因为他要救一个人。

    不,不是不要,是他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对于孟行来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似乎都是他的过客,萍水相逢一笑而过,他的心简直就是捂不热的寒石。

    一想到这里,心口就沉闷的疼,想要找一个地方发泄自己的情绪,冷着脸抬眼就对上侍女瑟缩的眼神,苏沅抬手接了过来,声音有些哑,“下去吧。”

    侍女闷声不理。

    苏沅也没想到他才多少年没有回来,现在的侍女反了天了。感受到来自尊主的威压,侍女虽然害怕但是也没敢离去,硬着头皮道:“云溯大人说,若是尊上醒了没喝药,就扒了奴婢的皮。”

    又怕苏沅勃然大怒,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还请尊主好好怜惜自个儿,距离尊主昏迷已经有十来天了,云溯大人又在忙护法的事情,焦头烂额之际顾不上尊主。”

    看来被他把皮扒了和被云溯扒皮,他选择了前者。

    听侍女的话,苏沅恍然。自己已经昏睡这么多天了,一想到这里心中又不禁嗤笑自己的痴人说梦,孟裕怀把他当狗一样耍,他还惦记着别人,竟然因此昏迷了这么久,贱不贱啊。

    “徐九涣痊愈了?”

    侍女低着头,“女婢不清楚,东阁门口至今还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就是不好了?

    苏沅眸色一暗,当即就要赶去东阁,却被泪眼汪汪的侍女跪在地上抓紧了衣袍,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药……”

    “麻烦。”苏沅虽然很是嫌弃,还是端起来一口闷了下去,遂匆匆赶到东阁。

    果然依照侍女所言,东阁被一众长老们围得水泄不通,但是都在外面不敢打扰。

    苏沅麻木的心忽然有些欣慰,至少,这些人对徐九涣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他在位这么多年,能用拳头揍过的都服软了,他受个伤,除了个别趋炎附势的假惺惺的来关照,那些个魔族长老没有亲自为他挂白幡就已经不错了。

    将魔族交给徐九涣,他管理的很好。

    一众魔族长老看见苏沅的那一刻,各各百感交集。怎么说呢,就像野外散养的牲口看到了多管闲事的饲养员一样。

    但是众人还是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苏沅目不斜视地往东阁走。

    背后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真的吗?”

    “是的,看上天衍宗的仙君了,跑过去跪着求人家收徒的。”他比了一个数字,“十年,痴情种啊。”

    接茬的那个魔一连啧了好几声,“丢死魔了,我都要没脸见人了。前一段时间跑出去喝花酒,被铁衣门的乞丐嘲笑的无地自容。”

    又一个人小声地加入战队,“别说了,痴情种也就算了,偏偏又惦记着人家仙器救咱们护法,现在里外不是人。前几天天衍宗的那位来了你们知道吧。”

    众人连连附和。

    “易长老说了,现在仙魔一家,本来就是我们理亏,不要正面和人家硬刚。所以怎么着?我当时正路过玉泉宫,那一剑刚好劈在我头顶,一场闹剧就只有我受伤。”

    “你没出手?”

    那人有些绝望,“我这暴脾气,天下闻名的剑修又能怎么?可是易长老说我要敢出手少不了一顿打。”

    “怂货。”

    苏沅:“……”

    他还没死一个个就想篡位是吧。

    苏沅现在对天衍宗这个名字异常敏感,他一边很矛盾的想要忘了孟裕怀,一边又忍不住的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听到天衍宗三个字猛地回头看向那群人。

    声音阴冷,“天衍宗的谁?”他就说怎么不是在玉泉宫醒来的,而是被安排到了偏殿。

    众人被吓得噤声,他们怕长老打,但是更怕这个没轻没重的小魔王。

    “说!”孟行的声音一厉。

    “一天天的,小兔崽子给谁摆威风。”人群散开又聚拢,给易长老让了一条道,“还好意思说,不是你那好师尊,天衍宗淮山君,那个出了名会打的人。”

    苏沅看到这个老古板就没好脸色,自从他上位这人总是跟他对着干,纠结一群眼瞎的魔跟他唱反调,仗着自己是老魔尊的左膀右臂,从小到大给他挖坑。

    老古板易长老人比较矮,只能堪堪到苏沅的胸口,视线所及也只是他的喉结,看到他喉结处的红痣消失的那一刻,眼神一暗。

    这时,云溯走了出来,声音难以遏制的欣喜,“护法醒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匣子,人群中开始活络,但是苏沅和易长老这两尊大佛还没有进去的迹象,众人不敢动。

    易长老对着周围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心领神会的成群结队,熙熙攘攘的挤了进去。

    苏沅不想理他,却被易长老拉离了人群,来到东阁偏僻处的林间。

    苏沅满是不耐烦,“你想干什么?”

    易长老却毫不含糊,凶狠着一张脸直接捏住了苏沅的脖子,“丢尽了魔族的脸!”

    苏沅嗤了一声,“长老还是省省心吧,魔族需要一个血脉纯正的君主,我死了你压不住那些人,这把戏玩了几十年也不嫌腻得慌。还有,踮着脚掐我脖子这件事,实在有些蠢。”

    易长老松开了他的手,并没有被他的嘲笑激怒,他看着苏沅喉结上又出现的朱砂痣放心的松了一口气,但语气依旧凶巴巴,“欺师灭祖的东西,老头子好歹是你半个师父,你就是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才被天衍宗的那位裕怀君赶出师门的?”

    虽然苏沅在魔尊这个位置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臣服于他,但是每次都是这个人,敢往他心窝子里面扎刀,一道魔息将易长老打的连连后退砸在树上,瞬间树木倒塌,应声而断。

    苏沅的眼神冰冷,眼白充满血色,“别给我找到你当年动手的证据,否者我让你万劫不复。”

    易长老看着苏沅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年轻。”

    ……

    长老阁中,孟行的手夹着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听到大长老的话时,惊讶的一松手,白色的棋子摔进茶杯,发出叮的一声,砸出一阵阵涟漪。

    “师淮山干的?”孟行有些不信,“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连找我要芫芜都拉不下脸,还敢冒着被天下人非议的风险去魔族搞事?”

    大长老伸手将他杯中的棋子捞出来,擦干净又放进棋盘,“小时候除了你师尊,他最疼你。”

    大长老见他在发呆,又道:“我听说这一百年来你们关系很恶劣,老夫不明白怎么生疏到这个地步,你儿时最黏他,还记不记得了?”

    孟行拧着眉满眼都是你驴我吧,“温巳也说我小时候黏她。”

    大长老张了张嘴,想要说温巳她说话不算数的,就听到孟行接着道:“司重礼还说我小时候见了他就走不动道,吵着要给他回去当媳妇。”

    大长老呛了一下,大脑有些死机。孟行小时候娇花儿一样,一眼望过去谁不喜欢奶凶奶凶的小娃娃,可以说当初整个长老阁的长老都手欠逗过他。

    孟行笑了一下,“算了,师淮山想干什么不重要。我听说我家的小狼儿要去铁衣门是吧?”

    大长老道:“上次南城的事情告一段落,你不是把那个纳戒交给宗门了?前天吴学舟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几个了,送东西的事情,让他们散散心也好。”

    “吴学舟修书给司重礼了吗?这件事我觉得不太简单。”

    大长老虽然足不出户,却能掌握整个宗门的动态,他缓缓道:“任务结束后,就差人拟写了那次任务的细则,发布给各大门派。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在家好好休养。”

    可孟行这个小崽子偏偏一身反骨,他面无表情道:“我也去。”

    大长老没忍住给了他头顶一巴掌,“就送个小玩意,你去做什么?”

    “去陪我家那个傻徒弟。”最后一次。

    苏沅那个野狼崽子他亲手处理了,如今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现在就只剩下池霄这只狼,怎么说也是他亲手捡回来还养着的小东西,如果突然没了,也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大长老听出孟行的言外之意了,他在告别。

    孟行的大限将至,魂灯的光芒一天比一天黯淡。这孩子从小就比别人看的通透,面对死亡神态丝毫没有异色,反倒是像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似的。

    好一段时间,长老了的嗓子里才憋出一个“好”字。

    这次送戒指的队伍就只有三个人,加上孟行也就四个。

    但是他没有以真实身份随行,让大长老伪造一个长老阁的身份被塞进去,一股子浓郁的走后门既视感。

    新身份名叫赵四,扑面而来的敷衍。孟行都甚至懒得想换一张什么样的脸,直接将自己上一个世界的班主任的脸贴了上去。

    班主任很清秀,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是二十岁的大学生。

    被安排在三个人当中,金子期炸了一下,“兄弟,你不诚实,这名字太敷衍了!”他转头看向师云舒,“师姐,你在长老阁遇到过这个人吗?”

    师云舒看着这个清秀斯文的年轻人,摇头,“没见过,长老阁弟子认不全。”

    池霄倒是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好奇的看着他,鼻尖微微耸动,有些疑惑的拧着眉。

    孟行的笑容在这张脸上被同化成温润如玉的气质,他眉峰微挑,回应道:“不想用真名字,我师尊爱面子,怕我被认出来给他丢人。”

    金子期又是一炸,“脸都是假的!!”

    “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什么隐藏的绝世高手,就像……对,孟师叔那样,突然让我们大吃一惊。”

    孟行本人眼睛微眯,笑得温和,“没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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