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幸惊得回头,他发现是颜莉,马上用手盖住了发红的双眼,沙哑的声音却出卖了他,“你怎么来了?”
颜莉笑出声,差点没把鼻涕喷在他身上。
荣幸还是捂着眼睛,说:“你别看我,我现在多丢人啊。”
颜莉放开他,从包里拿出纸巾塞到他手里,自己也拿了一张,用力地擤了鼻涕,发出了哨子一样的声音。
荣幸忍不住笑了,“你干嘛,你还是女演员吗?走开啊。”
颜莉擦完鼻涕,揉一揉,将纸巾丢进自己的包里。荣幸露出手缝的余光看见了,忍不住嫌恶地说:“你恶不恶心啊,你故意来恶心我的?”
颜莉不理他,在他旁边坐下,又拿出纸擦身上的汗,她刚才跑太凶了,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要不是出门前擦了点爽身粉稍微遮了味道,她现在也和大街上的臭男人差不多了。
荣幸也开始擦自己的脸。
颜莉见他情绪差不多缓过来了,开始说:“我之前不问你,不是因为我不好奇啊……”
“嗯。”荣幸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说,“你问吧。”
“第一件,亲爹啊?”
“嗯。”
“那,之前……”颜莉犹豫着,“之前章劲说的那些话……”
“是真的。”荣幸双手撑着双膝,目光愤然地看着前方,冷笑一声,“那个女孩子是我同学,她男朋友是我师哥。那时候师哥差点要杀人,可是。”他叹了口气,“可是那个女孩,突然就说自己是自愿的。”
“啊?”颜莉皱起眉头,不敢问这个自愿的成分多不多。
“师哥打了我一顿,我认了。可是后来他无论找什么工作,去哪里试镜都是碰壁的结果,没多久就干脆退圈了。”荣幸长叹一口气,“师哥是他们那届最优秀的演员,一辈子的演艺事业,就这么没了。”
“最讽刺的是,很快,我同学就接到了一部年度家庭剧的戏约,和……和他演父女俩,连媒体都写,亲如父女。呵……”
颜莉咬着下唇,不说话。如果是别人,她大可开口咒骂娱乐圈竟如此黑暗,但这是荣幸的父亲,不管他为人如何,她不该当面评价。
“所以,你才会离开家里,自己出来?”
荣幸拿起放在地上的剧本,久久不说话。他翻开第一页,语气低沉,“我姥爷从小就教导我,做人最重要的是品行。品行不端的人,怎么能做出好作品?我不明白。”
“我想要超越他。”他说着,手握成拳,剧本也被揉皱,“但是我现在完全看不到希望。”
颜莉沉默着,直到确定荣幸不再继续说,她才开口:“我只能说自己的感受,你要不要听?”
荣幸没有拒绝。
颜莉清了清嗓子,问:“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听他说刚才的那句话?对不起,这个问题有点废话了。我换个。你是不是不服气啊?”
“你在找茬吗颜莉?”荣幸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啊。”颜莉理所当然地说,“我一路过来一直在想,如果他说的话错了,你肯定当场就反驳了。既然你没反驳,那不就是……他说的对吗?”
毕竟只有真话才会让人恼羞成怒。
荣幸又不说话了。
颜莉继续问:“那他既然说的是对的,那你要不要听啊?我知道,人被骂的时候,反而依照骂你的话去做,那的确很让人不爽。但是我觉得,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件事,那受点侮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荣幸无语地看着她,“那是侮辱吗?”
颜莉勉强笑了一下,“那是比侮辱更严重一点。”简直就是单方面碾压,“但是你和思远哥不是经常还说那个高级词汇,自什么来着?”
“自洽!”
“对啊。”颜莉拍了一下手,从荣幸的手中抢过那本剧本,“你得言行如一呀,从现在开始自洽。如果你喜欢一件事,非常非常喜欢,那为了它做一点点牺牲,比如说接受一些不喜欢的事情,那不是应该的吗?”
荣幸的眼神终于缓了下来,开始显露出了迷茫。
颜莉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胸膛,“怎么样,我这顿道理是不是很有道理?”
没想到荣幸不再像平日一样玩笑着反驳,他垂着眼看着剧本,问:“那我该怎么做?”
“我们得先分析他说的到底对不对。”颜莉翻开剧本,但是有点想不起陈译京具体说了什么,她转头问,“你爸说了什么?”
荣幸抱着自己的头,似乎不愿意回想,可一会儿后,他还是闷闷地说了:“庸俗,浮夸,和生活脱节,台词故作腔调,剧本行文模仿痕迹重……他还说了演员……”
他不愿回想,可陈译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颜莉也回忆起来了,“那我们一点一点地改。”她起身,顺便要把荣幸拉起来,“我们回公司和其他人一起改。”
荣幸露出痛苦的表情看着她。
“走啦,没事,大不了就是丢脸嘛,脸又不值钱……啊不对,你的脸还是值钱的……你是演员,你怕什么丢脸啊,这不是你常说的吗?再说,我觉得故事很好啊,我也是读者观众,我说可以就可以……哎呀你这块头儿可真大啊!”
她一边絮絮地说着话,一边将荣幸往回去的方向推。荣幸实在不愿意回去,几乎每一步都是她推动的。
回到公司后,所有人都还没走,排练厅里,大家干坐着,脸上都带着难受。唯有师珊珊和江飞还保持着活力。他们见荣幸颜莉回来,表情立马雀跃了。
江飞跑到门口迎接他们,“可算回来了,我们的戏一定要排下去!”
荣幸不愿意人前示弱,又恢复了往常淡定的模样,“要排下去,但是要改。”
师珊珊欢呼起来,“改,改到极限!”卓思远笑着点点头。
荣幸看了一圈排练厅,没有看到李彤和赵承城,他问了,才知道陈译京还没走,李彤赵承城还在休息室里。
荣幸扯了一下颜莉的衣角,说:“那你陪我过去?”
在旁人看来,荣幸是想拉着关系最好的人去聆听教诲。不过颜莉马上会意:他需要借一点勇气。
两人前往休息室,路上碰见了李彤。李彤看见荣幸眼睛一亮。
荣幸问:“陈译京怎么还没走?”
“啧,怎么叫的?”李彤责怪了他一句,又得意地说,“刚好来了个专家,那不得厚着脸皮让他多指教两句?老赵拉不下脸,我就安排陈导看了我们以前的录像,让他逐一点评。你回来的刚好啊,他现在快不耐烦了,你去稳住他。”
荣幸怎么可能稳住陈译京,他不骂人就不错了。他凛着眼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果然里头放着录像,赵承城像小学生一样,弯着腰用笔记本电脑快速地记录着陈译京说的话。
陈译京显然也意外荣幸居然能回来。
颜莉听过荣幸讲的那件事,看陈译京的眼神怎么都不对。她干脆避开和他眼神对视,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荣幸说:“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要留在这里。”
陈译京将手中的烟碾灭在玻璃钢里,笑笑,“你在说笑话吗?泥潭里从不会出凤凰。”
荣幸眼角抽了一下,“那我也要留在这里。”
父子俩对峙着,眼神里谁也不让谁。而荣幸愈发坚定起来,连身子板都慢慢挺拔了。
最终,陈译京收回了目光,起来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再受点教训。实在不行了,再回来也行。”
“我不会回去的。”荣幸坚决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好,行,可以。”陈译京连连说着,透着几分不服气。
赵承城知道他要走了,赶紧帮着拿东西。陈译京经过颜莉身边,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好一会儿才走。
陈译京走了,最痛心的是赵承城。他感觉自己没来由被□□得一文不值,应该多偷师才能弥补受伤的心。不过李彤看完他记录的笔记,摇摇头,“老赵啊,你忒贪心了!”
陈译京的话早就通过各种口述被传达到整个公司,剧团的其他人仿佛经历了巨大的恐惧,此时有若劫后余生。
李彤将大家都召集在排练室,总结一样地说:“没事儿,我们没有那么差劲,不然观众买票进来干什么?看笑话吗?陈导那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看世界,能被挑刺,那说明还有潜在的优点,还有发展空间,就算是儿童画,也有被鉴赏和收藏的价值。”
他把赵承城拉出来,分条叙述剧团所在的缺陷。自己的作品被钉在墙上批判,那滋味真的不好受。大家默默地听着,脸色比吃了十斤苦瓜还苦。
赵承城说完了,排练厅里一阵沉默。
荣幸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剧本,我和小卓导一起改。”
卓思远愣了一下,不由得正坐,打起精神看向他。
剧团里年轻的女服装师举手,“我认识许多老裁缝,我去找八十年代的服装,没准还能借到旧衣服。”
道具也开口说:“a市也不是哪里都繁华,还有好多没拆的地方,别说八十年代,四十年代的都有,里面的家具啥的都是活化石。”
江飞朗声说:“我老婆在超市工作,天南地北的人那可太多了,想要什么口音都有,要多地道有多地道!”
颜莉也跟着说:“对啊,我家很多广东的亲戚,学方言有的是师傅!”
“论坛上多的是资料,要多少有多少。咱们不懂的还可以上网问,与时俱进!”
“我们台词不好,大不了从绕口令开始练!怕什么!”
……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提出各自的解决办法。荣幸坐在其中,头一次有了感动的心情,他看向颜莉,颜莉笑着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只要做到自己最好的程度,那就不怕上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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