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崖上,风浪翻涌,盘旋在山岭的风口每五年才开一次。
远远望去,崖壁上,一道瘦小的身影正竭力攀爬着。
在终于摸到了崖顶凸起的石块时,那身影微微一顿,随后纵身一跃,立在了崖上。
“早说带你上来,你也不用爬这么久。”
懒懒的话音刚落下,晦如睁开眼,却看见宁为许盯着那块石头出神。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坐着,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在崖底的时候就这样,宁为许常跑去西边的山谷,望着一堆白骨发呆,还时不时从死人身上扒下一些东西,扔进自己怀里。
“你又想起什么了?”晦如问。
宁为许没说话,只摇了摇头,然后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双脚一摊。
“唉。”两人皆是叹气。
明明是逃出生天,可二人的神情都算不上松快。
“该苦恼的是我,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也这样愁眉苦脸?”宁为许脸上挤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对着身旁的人道。
晦如“啧”了一声,没答她的话,而是双手一枕,躺在了地上。
风轻云淡,她额间的红纹在红光的照射下显得纹更加妖冶。
宁为许望着她再度出了神。
过了片刻,晦如突然坐起,对着宁为许道:“要不你跟我回魔教吧,你这样神志不清,我不大放心。”
虽说她自己的事情都乱成一团,但对于宁为许这种情况,她也深表同情。
宁为许再次摇头,“我一个修仙的去魔教?是我神志不清,还是你神志不清?”
“也是哦。”晦如后知后觉。
她也几年没回魔教了,走的时候教内大乱,几个老家伙各扫门前雪,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宁为许拒绝地干脆,一方面是因为仙魔殊途,另一方面是因为……
她看向东南角,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好像记得,我是要去东边的。”
晦如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东边,似乎是止渊宫的地界。”
止渊宫……
这名字倒有些熟悉。
传闻止渊宫男弟子众多,且各个生地仙风道骨,特别是他们家少宫主,引得无数女修为之癫狂……
宁为许:“……”脸上三条黑线。
这都什么跟什么!脑子里怎么突然蹦出这些东西?
她微眯了下眼,把这些东西压了下去。
不过转念一想,能记起这些——“琐事”,也不失为一个好兆头。
她沉了下心,敛着刚才回忆的末梢又开始回想。
她记得……止渊宫这一任宫主和宫主夫人是自幼定亲,但两人在年少时并不相互倾慕,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对方,本来双方长辈都准备放弃这段联姻,却没想到在一次除妖任务中,两人误闯沉欢门,中了门主的一日散,然后在青梅洞中……
打住!宁为许在心里惊呼。
记忆不都错乱了吗?怎么她还记得这种事情!
宁为许恹恹地撑着头。
不敢再想下去了,生怕想起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许是她脑内活动太过丰富,以至于映射到了面部表情上,晦如盯着她青红的脸,好奇问道:“你怎么了?”
她心虚地不敢说话。
黑风崖是个死人崖,因为凛风,方圆十里皆是荒地,没有人烟。
宁为许也不知道她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每日没头没脑地走着,时不时想起一些东西。
比如……
她记起晦如是一只朔方兽,因为毛发黑亮,身形圆润,小的时候,常被她叫作黑球。
而她自己,则是天倾山上的一颗风眠草,所以晦如才亲昵地称她为“眠眠”。
但她又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叫宁为许,不是什么“眠眠”。所以在和晦如分别的二十多年间,又发生过什么呢?
她掬起一捧水,水面涟漪层层泛开不久后又归于平静,看着湖面上的倒影,宁为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觉得她本应是长这样的,但直觉又让她觉得,她的眉眼应该再娇俏一些。
正当她起身时,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给我老实点!”
“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我还当止渊宫有多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
嘲笑和威慑的声音此起彼伏。
宁为许看去,几个白底青纹的正道少年被绑作一团。
少年脸上皆愤愤不平,其中一个乖巧清俊的少年朝那四个绑人者吼道:“魔族走狗!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杀了我!”
声音之大,震耳欲聋。
魔族弟子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少年白皙的脸上很快现出五个指痕。
宁为许摸摸自己的脸,觉得真疼。
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在叫骂,打了人的魔族弟子又踹了他两脚后,才转头向另一人抱怨,“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吵地我头疼。”
那人耐心给他解释道:“他是止渊宫少宫主,留着有大用。”
打人的魔族弟子这时才幡然醒悟。
宁为许躲在丛中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碰上了仙魔恩怨,报复诡计。
虽然少年很可怜,但她却十分自知。
人嘛,肯定是要救的,不过不是她来救。
既然少宫主都在这儿,那止渊宫应该不会远。打架不行,通风报信她还是一把好手。
想清楚后,宁为许决定抽身走人,刚迈出步,突然一阵阴风擦着额角刮过。
下一刻,她就被抓到众人眼前。
宁为许:“……”
打人又踹人的魔族弟子似乎格外兴奋,指着她问:“可以啊,祝厌,又来一个。”
那个被叫祝厌的人似乎是他们的领头,他眯着眼把宁为许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女修,面生,灵力泛泛……
然后摆摆手,吩咐道:“面乌,把人绑了,顺便问问底细。”
面乌十分得令,宁为许伤口还没捂热,就被他绑了个严实。
她看着面乌粗暴的手法,想到刚才他打人的气势,有些担心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要是什么都说不出,会不会被暴打?
面乌把她拖到那群弟子所在地,轻轻一推,她就摔了个屁股蹲。
恍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面乌眼尖,迅速把东西拾了起来。
宁为许坐在地上,隔了一会儿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个铃铛。
铃铛摇晃几下,没有声响。
她其实不太惊讶,因为这东西一直在她腰间,虽然不知道是谁给的,但看面乌这凝重的样子,似乎知道这铃铛的来历。
她刚要开口,面乌就把铃铛给她扔了回去。
“什么破玩意儿。”
宁为许:“……”
好吧,是她看错了。
铃铛经由他手,滚落在宁为许的裙袍上,这才“铃”地一声,发出轻微的响声。
面乌照例问了她两句。
期间,宁为许的回答十分模糊,大概只说了“她可能、也许是个散修”、“无意间路过”……之类的话。
或许是觉得问不出什么,面乌又面无表情地走了。
旁边脸部红肿的少年朝她扬了扬下巴,“挨,仙友,你可要小心,这魔人怕是看上你了。”
宁为许:“?”
“你看,他对你多温柔,对我多凶。”
宁为许一言难尽,“可能……他是觉得我老实?”
刚说完,少年茅着脸,不说话了。
还挺小气。
但下一刻,少年又耐不住性子,开始和她搭话。
“仙友,你叫什么?哪个宗门的?”
宁为许道:“你刚刚不是都听到了吗?”
“啊,真是散修啊?也叫宁眠眠?我以为你是瞎扯骗那魔人的。”
宁为许不置可否,没打算解释。
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对谁都要多一份提防。
少年又道:“可惜了,不如加入我们止渊宫如何?看你一人出行,应该没有道侣吧,我们止渊宫男弟子可多了,环肥燕瘦,总有一款你喜欢!”
少年越说越起劲。
宁为许想说:大难临头还在拉媒,你还真是头一个。
你们止渊宫是有多恨娶啊?
她本无意破坏他的兴致,“你就一点不害怕?那些可是魔族的人。”
少年一愣,然后道:“你不知道吧,我是止渊宫的少主,苏伏衣,他们不敢轻易对我怎么样。”
是啊,不敢对你怎么样,但是对她就不一样了。
宁为许忍住心中那点无语,转而说道:“我知道,我想说,你们难道就没什么后招吗?比如你爹找不到你,派人来寻你?”
苏伏衣自信地摇头,“不大可能,我经常离家出走,他们早就习惯了。况且我们这一趟,是出来寻人的。”
宁为许把眼睛怕“啪”地一闭,无话可说。
另一边,面乌刚过去,就伏在祝厌耳边说了什么。
祝厌:“你看清楚了?”
面乌:“错不了,那东西认主。”
祝厌捏着下巴静默一会儿,然后道:“若真是暗子,我们这样可不坏了大事。”
面乌灵机一动,道:“还可以挽救。”
于是宁为许他们听见,“那个女修碍事,拖去一旁杀了。”
宁为许:“!”
看着面乌一步一步地过来,她刚想开始周旋,就听见苏伏衣替她打抱不平。
“你个狗东西,不是刚才还喜欢她吗?怎么现在又要杀她?”
“我以止渊宫少宫主的身份告诉你,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们止渊宫的人了,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为许:“……”
“啪!”
一记清脆的响声,顿时鸦雀无声。
肉眼可见地,苏伏衣另外半边脸也肿了。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止渊宫弟子方平,这时也忍不住劝道:“少宫主,少说两句,少挨打。”
苏伏衣圆鼓鼓的眼睛瞪了回去。
宁为许还在惊鄂中没回过神,面乌已经把她提了起来,顺便……还帮她捡了裙袍上的铃铛。
?
要杀她,还要帮她捡东西?
只不过,他这个动作一气呵成,在苏伏衣他们看来,面乌只是把人带走了而已,其他什么也没做。
宁为许疑惑地看向他,发现面乌正对她挤眉弄眼。
?
这是干什么?
总不能是抽筋了?
面乌把她带到树丛后面,确保苏伏衣那群人看不见后,端正地给她行了个礼。
宁为许微讶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
她倒要看看,这几个魔族弟子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难不成,自己真的认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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