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漓舅母的心里,  其实是憎恨这茂昌养猪场的。

    只因年前她家老二也去了,结果第一轮检查的时候就被筛下来了!说什么他家老二身上有些皮廯不干净,让他去医馆治好了病再说。

    她就不明白了,  养个猪还非得是个健健康康的人?那人就算有病会传染给猪不成?还去医馆治病,当谁家都宽裕呢?谁不知道看病最花钱了!

    但这些话,钟漓舅母是不敢当众说出来的,只敢在心里编排,因为村里好些人家都有孩子在茂昌做工,她要是骂茂昌的东家,村里那些女人能把自己骂死!

    而这会儿,  知道宋嘉然就是茂昌的东家夫人,  又得知钟漓就是在她手下打工,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  能不能把她家老二送进茂昌里去?

    再不济,她女儿青青也不差,把钟漓这死丫头换下来也行啊!钟漓当了十几年的官家小姐,  哪里会服侍人?

    想到此,  她脸上的横肉挤成了一团,“原来是茂昌的东家夫人啊!”

    她放下高高抬起的手,  一把拽过钟漓,  “你看你,我说你在城里找了什么活呢,  原来是在东家夫人手下做事,回了家也不和我们说说,这不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吗?”

    她就像是戏法里的变脸似的,速度之快,钟漓都没反应过来。

    钟漓舅母又冲着宋嘉然笑,  “东家夫人,我们家钟漓差事办得还好吗?唉,不是我说,这丫头从小被她爹娘娇养,那是一点苦也没吃过的,什么端茶倒水通通都不会,在她舅家,都没给她舅母我盛过一碗饭!想必您使唤她也使唤不惯吧?要不,您看看我家青青!”

    她把吴青青拉到身边,“我们家青青啊能干又聪明,在家里做饭洗衣勤快得很咧!比钟漓那死……那丫头利索多了!你要是身边缺人,只管把她带走!对了,东家夫人,还有件事啊你可能不知道,钟漓她二表哥,就是我家老二,年前啊也去了茂昌,但是那个管事太势利了!”

    “他仗着自己是管事,就任什么那个亲人用,把我家老二给踢了出来!谁知道,咱们这个缘分呢是吧哈哈,要不,您帮着说道说道,把我家老二也招进去呗!”

    “……”宋嘉然也是无语了,她也不知道该说这钟漓舅母是坏还是蠢了,她是把别人都当傻子吗?这点小心思,水芹水莲都看出来了,眼里是止不住的鄙夷。

    钟漓像是擦脏污一样擦自己刚才被拽住的手,听完舅母的话就冷笑道:“原来在你眼里,把锅烧穿了叫会做饭,衣服洗烂了几个洞叫会洗衣,你可真是会给吴青青脸上贴金啊!”

    “不过注定你的美梦要落空了,我可不是东家的侍女,我做的活计,吴青青也做不了。”钟漓舅母并不清楚她是在花云涧做绣娘,以她的见识,甚至都不知道花云涧。听宋嘉然说钟漓是她店里的伙计,还以为钟漓做的就是些端茶倒水当侍女。

    钟漓舅母还不信,狐疑地看她,“你还会什么手艺不成?”

    “我会什么手艺,与你无关。今日来这,一是为了把欠你们的银子还给你们,二是为了拿回我娘的遗物。现在钱也还了,我们兄妹人,不会再来打扰你和舅舅了。”钟漓看着她,犹如看陌生人一般。

    钟漓舅母暴跳如雷,“什么你娘的遗物!那明明就是我的!”

    “呵,那本来就是外祖母传给我娘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再说,你难道忘了你对外祖母做的事吗?”

    钟漓舅母哪听得进去,她只想着要把那东西拿回来,那东西能换不少银子呢!都够让她给老大老二娶媳妇了!

    她抬手就要去抢钟漓怀里的东西。

    “够了!”却是一道男声靠近。

    吴青青喊道:“爹,你怎么来了!”

    吴有德没理她,径直走向钟漓舅母,拉着她往家里走,“跟我回去!”

    “吴有德你干什么!你反了天了你!”钟漓舅母要挣开他。

    “你别闹了!”见钟漓舅母还要喊,他怒声道:“你再闹,我就去禀明村长休了你!”

    钟漓舅母瞪着眼睛,抖着嘴唇看着他。她明白,一向胆小怕事连嘴都不敢还的丈夫今日怎么突然硬气了起来,还扬言要休了她。但她心里的确升起了一丝害怕,若是被休了,她就没脸见人了!

    吴有德拉着妻子往家里走,没走两步,又停下,回头复杂地看了眼钟漓,“你们,好好过活。”

    钟漓抿着唇没做声。

    等他们走远了,还能听见钟漓舅母似乎反应过来了的尖叫声,“吴有德我为你生了两个儿子,天天操持家里,你凭什么休妻……”

    闹剧结束,宋嘉然看着钟漓沾满泥土的裙摆,“先跟着我回去换身衣裳吧。”

    钟漓默默跟着她回了别院,宋嘉然的衣服如今都是宽松款式,不适合她,皎皎就拿了套自己的出来。

    “我穿过两次了,你不介意的话,先穿上吧。”

    钟漓哪会介意,进了内室把衣裳换上,出来时,只有宋嘉然一人在屋里。

    “衣裳还是有些小了,天还冷,待会把我的披风穿上。”宋嘉然请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说说吧,怎么会突然来吴家村,我记得,初八那日,花云涧就已经开业了。”

    钟漓低着头,“我向雾娘告过假了。”

    “郑公子送阿沐去静山书院,我心里感激,原是想去买一些礼品给夫人您送去,却在街上碰到了我大表哥打听当铺的位置。我舅家的情况我清楚,没什么值钱的物什,除了我娘的遗物。”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支鸡血红宝石簪子。

    “这是我外祖母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当时的太后娘娘赏赐的。外祖母本身就是吴家村的人,出了宫便嫁了回来,后来生了我娘和舅舅。外祖母刺绣的手艺好,县里的富家太太总喜欢找她做衣裳,有着这笔收入,一家子过得也舒适。”

    “可是后来,我外祖父一次外出时遇到了山匪,人没了。我舅舅,又被人哄骗将家里的银钱都败完了不说,还倒欠别人银子。好在那时候,我父亲考上了秀才,娶了我母亲,舅舅便用我母亲的彩礼还了债。外祖母觉得对不住我母亲,便将这簪子给她当嫁妆。”

    “这些年,我们一家子都住在林州,和舅舅一家来往不多。年前,我外祖母突然寻了来,来的时候骨瘦嶙峋,一身伤病,没半年就撒手人寰。直到我父亲出事,我们无家可归,不得已来投奔舅舅。才知道,原来当初是舅母看不惯外祖母身老体弱,嫌她在家中碍事,将她赶出了家。我这个舅舅,竟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一滴泪从她眼中掉到桌上,“我用家里最后的银钱,将我父母的尸首送回了吴家村,可舅母说什么也不肯借钱让我父母入土为安。最后还是村长帮忙说话,我又将这簪子用作抵押,才借到了钱。当初说好了,在我把银钱还上之前,他们谁都不许动这簪子的。”

    这簪子,是她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可舅舅一家并不非家中有急事缺银子,还是要把这簪子去当掉。

    她泪中带笑,满是自嘲:“也怪我,还相信他们。之前来还钱的时候,找他们要簪子,他们当时就找借口推脱。我一时心软,就没急着拿回来。谁知道前几天就看见了我大表哥询问当铺。”

    听完了她说的,宋嘉然也唏嘘不已。

    谁都以为,在绝望的时刻,亲戚就是来帮扶的存在,所以这个世界的人们格外注重宗族姓氏。但人们却忘了,世上总有自私的人。

    亲人,仅靠血缘是绑不住的。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安慰,“如今簪子也拿回来了,你和你的弟弟妹妹有新的生活,没有必要,无需再和他们有交集。”

    “钟漓,不必沉迷过去,你还有你的抱负要完成。”

    钟漓擦干了眼泪,“您说得没错,我没必要为这些不值得的人伤心。夫人,那我先回云州城了。”她站了起来。

    宋嘉然拉住她,“别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这时候回去,只怕城门都要关了。今晚就先住在这儿,明天和我们一道回去。正好,我夫君也从静山书院来这儿的路上,到时候也可以让他和你说钟沐的事。”

    提到弟弟,钟漓迟疑了一会,点头答应下来。

    郑立晏是傍晚时到的吴家村,不知是路上奔波,还是这几天在书院请教问题太费脑子,嘴上的胡子都冒了青茬。

    见她心疼,郑立晏笑着道:“这一趟虽然累,但是所得甚多,许多不明了的地方都弄懂了。书院的院长很是厉害,见我诚心,还给我写了封荐贴,让我去拜见隐居在云州城的一位大儒,卫相国!”

    “卫平生?”宋嘉然惊讶问道,能担得起相国之称的人可不多,她立刻就在记忆里扒出了这么一位。

    “正是!”郑立晏想起这事就兴奋。

    “这位可真是了不得的人。”卫平生,时任崇惠、清辉两朝相位。在崇惠帝时期,高中状元,后先后担任御史、户部侍郎、吏部尚书之位,之后又入内阁,加封太子少傅,行教导诸皇子之责。崇惠帝驾崩后,清辉登基,他主动递辞呈,清徽帝挽留,辞挽,最后清徽帝无奈放他回乡,那年,他不到四十。

    不过五年,清徽帝派遣小叔叔桂王亲去请卫平生回朝担任宰相职位,这一任,就任到了宣文帝登基。清徽帝弥留之际,还请他再辅佐新皇几年,他却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

    “卫老如今都快七十了吧?”宋嘉然算了算老人家的年纪。

    “嗯,他辞官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原来竟是一直隐居在云州城!卫老学识渊博,乃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存在,这次有了书院院长的贴子,我也能有幸拜见了!”也就是他运气好,意外得到了书院院长的赏识,才能有此机会。

    “说起来,这次还真得感谢方逾了。”他向宋嘉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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